第八百七十一章 光榮的職業
這一個飛來的語聲,好像在木偶耳邊,拋了一個炸雷。
他慌忙轉轉身來,向那面臨花圃的窗外一看,只見花圃裡面,有幾叢嬌艷的小花,正在向他淺笑,裡面並無人影。
他再急劇地回眸,向門外一看,只見門口裡面,有兩位陌生的來賓,正自帶著一種嚴肅的微笑,冷靜地站在那裡。
在這最短促的瞬間,室中的一男一女,完全感到決外!這雖是絕短的一瞬間,可是在這木偶的感覺中,好像經過了一整個時辰的時間。
這裡在這兩位來賓身上,加上「陌生」兩個字樣,好像有點錯誤。其實,他們在木偶的眼內,完全都是熟人。這時,從那女子的目光中看出來,只見前面的那個人,穿著一套米色而帶條~子紋的直裰;這直裰具有筆挺的線條,看去好像剛從剪刀口裡逃出來。他的頭髮,梳得像打蠟地板一樣光,有一陣撲鼻的香氣,不知從他頭上,還是從他身上,正由空氣傳送過來。而主要一點是:此人的胸前,赫然抱著一條鮮明的紅布帶。
於是有人也許要說:我們的確認識這個人,他不是別人,他正是高據在漂亮窗裡面致力於宣傳工作的那個返老還童的木偶!
但是,你們又弄錯了!
真正的木偶,不是穿著大袍闊服,正在室內談話嗎?如何會有第二個木偶,又從門外走進來!
並且,這位不速的來賓,他和那張木偶的畫像還有一點小小的不同:此人的臉上,一雙銳利的眼珠,在黑中閃著光,顯出一種很機警的樣子。
再看第二個人,身上穿的也是直裰,但是後者所穿的一套,遠不及前者漂亮。有—點是相同的。這二位來賓,年齡都是一樣,都是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加上室內的木偶,於是小小和的戲台上,一共有了三個年齡相當的男角。
這兩位一前一後的靜悄悄地站在門口的來賓,手內各以極溫和的姿勢,執著一把小小火銃!
火銃的槍口,不經意地對著木偶的胸膛!
這黑色的小玩具,卻使這出富於滑稽性的戲劇,增加了一點緊張的空氣!
室內的木偶,看到這個局勢,在最初那一剎那,他已了解他們所處的地位。如果說,這位木偶,對於他的「光榮的職業」,一向感覺很愉快。那麼,在眼前的一剎那間,至少在一萬分的愉快之中卻已感到一分二分的不愉快!因之,他的毫無表情的臉上,頓時泛出了一重灰白;同時他的「並不那麼愉快」的神氣,也立刻反映到了他女伴的臉上。
但是第二瞬間,他的神情已經由驚慌一變而為困惑,他不禁下意識地低聲呼喚:「呀!聶小蠻!」
「不錯,是我!承蒙記念,感激得很!」來賓中的第一個人,這樣悄然回答。
當這簡短而帶緊張性的談話在進行時,木偶獲得了一個舒氣的機會,臉上的緊張的神色,好像鬆弛了一點,因之,他的神氣,漸漸又恢復鎮靜;同時在鎮靜之中,也漸漸恢復了他固有的頑皮。
他以一種刻意的禮貌,嬉笑地向這二位來賓擺手,好像招待親友一樣,做出不勝歡迎的樣子。——諸位當然記得:他的身上,是穿著幾百年前的人在「證婚」、「捐慕」時所穿的禮服,加上他的「做工」,又是折子戲式的「做工」,你們不難想象:此時他的狀貌,卻是如何的滑稽。
「啊,聶大人,蘇大人,——」他微微鞠躬而歡呼,「真想不到,二位會光臨!」
他一面說,一面又擺手,招待這兩位來賓。請進屋子裡來。
二位來賓的原意,準備「隆重登場」,表演一種莊嚴的戲劇。意外的,對方這個配角,卻完全給予他們一個小丑式的配合,這使全劇的格調,未免受到破壞。於是「前方」的聶小蠻,不禁歪過眼梢,望望他左站的左一條線上的夥伴,意思好像說:「進去,難道我們還怕他!」
「後方」的蘇景墨,把視線掠過聶小蠻的槍口而向自己的手銃看了一眼,他好像回答聶小蠻:「但是,我們必須留心!」二人交換過一種微妙的接觸之後,終於昂昂然,挺胸走入室內。他們在屋子中心一隻桃花心木的漂亮的小圓桌前,停住了他們的凝重的步子。
兩支手銃,依然準備地指著原來的方向!
這時,舞台上的三個男角,只聽到木偶一人的獨白。他在歡欣地高喊:「來人,趕快泡好茶,趕快把最上等的點心拿進來!」
他雖喊得這樣有勁,可是那靜悄悄的空氣,似乎有點懈怠,似乎並不曾傳達他的命令。
他又指著二位貴賓,向他的女伴介紹:「這位就是金陵第一神探的聶小蠻聶大人,這一位是錦衣衛蘇景墨蘇大人,想必你對二位的光臨,一定極表歡迎的。」
他這有禮貌的介紹,事實上,那個女子卻已像一隻嚇呆的小鳥,完全沒有聽得他在叫嚷些什麼。
當這木偶獨自亂嚷的時候,那二位執著手銃而站在房間里的客氣的貴賓,他們依然站在那裡,並沒有坐下來。
於是這位木偶,又頑皮地說:「我知道這二位大人,一向很歡喜看折子戲的,在一些公案類的戲中,有些混蛋們,喜歡在傢具上面,裝上一些機關之類的東西,這真是愚蠢不過的玩意,我卻討厭這種事。」
聶小蠻以凶銳的眼光,向這木偶刺了一眼,他說:「朋友,你也不要太高興!我們真要坐下來,和你談談哩!」
說完,小蠻在木偶特地為他拉開的一張椅子裡面,靜靜地坐下來。
蘇景墨向聶小蠻看看,意思好像說:「為什麼不幹脆辦我們的事?難道還要和這混蛋打一會嘴仗再走嗎?」景墨雖這樣暗想,但是,他也局促地靠著這圓桌坐下。
兩支手銃,依然保持緊張的姿勢;其中蘇景墨的一支,槍口略略帶偏,有意無意指著木偶身後的女子。這時,那個女子,卻已默然退坐在室隅的一張圈椅裡面。她的眼珠,完全喪失了原有的活潑。她對蘇景墨那支手銃,看得滿不在乎;但是,她卻十分關心著聶小蠻那支槍口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