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訪
天色暗了,繁星也開始露出了它們的光芒,伴隨著主婦們洗碗聲的落幕,夏爾鎮也開始安靜了下來。
這是小鎮的日常,像之前那種慶典一樣的熱鬧場景,是極為少見的。
剛收拾完的梅莎,看見治安所門前正在看書的少年,走上前,「少爺,你還不休息嗎?」
江恆抬起頭,笑了笑,「今天晚上該我值班,前輩他們就先去休息了,我就看書好了,倒是梅莎,你也忙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梅莎用有些古怪的眼光看了江恆一眼,「那好吧,不過現在應該也沒什麼事,少爺累了,也就休息一會兒吧。」
得到江恆的回答后,梅莎往後屋走去。
聽到漸遠的腳步聲和房門關上的聲音后,江恆直接把手上的書合好,拍在桌子上。
雙手背在腦後,整個人往後仰著,盯著天花板發獃,似乎在思考什麼。
小鎮里的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了,最後,只剩下了治安所大廳內橘黃的光芒,依然溫暖。
確定大家應該都已經睡熟了的時候,江恆慢慢起身,批好自己的風衣,拿上重新配給的武器,走出了大門,走出了光芒的區域。
兩旁的房屋不斷往後延伸。黑暗中,高低不齊的房屋,就好像猛獸的脊樑,不斷往後跑去。晚風有些刺骨,畢竟也是霜季了,讓江恆不由地裹了裹身上的風衣。
儘管放輕了腳步,但一個人走在青石板磚上的響聲,依然可以在街道回蕩,配合著幽暗的環境,不免讓人心裡有些發怵。
江恆也是這樣,雖然心裡有點害怕,害怕不知名的靈異玩意兒,但同時也有點興奮。就好像……就好像以前經歷過一樣。
小鎮不大,很快就走出了它的範圍,來到了田野的區域,田野里的樹木,稻麥,在夜風的吹動下,形影綽綽,好像在搖擺,又好像在向你招手。
如果是在炎季,清脆的蟲鳴蛙吟應該可以讓人感到安心,但在入霜之後,他們也開始銷聲匿跡。
走過了平坦的田野區域,開始上山了。
這條山道雖然沒走過幾次,但也算好走。這是經常上下山的小孩們,用腳踩出來的。
雖然霜季的空氣乾燥,但晚間的山林還是濕潤的,腳下的泥土並不太硬,也不很滑,走起來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仔細地品味著這種感覺,不知不覺間,一陣光芒映入了江恆的眼帘,讓他知道,目的地到了。
上一次來小教堂的時候,天剛亮,而且到處都是人。但是現在,卻十分安靜,房門上掛著的小燈,似乎在為有可能路過的人照亮那一小塊區域。
把衣服整理一下,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得到回應,只是,門也沒有鎖,露出了一條縫。
江恆見狀,便輕輕推開了門,展現在面前的是明亮的小教堂內部,和一個正對著神像靜默的背影。
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此時應該是莊嚴肅穆的,就如同背影一般,神聖,彷彿散發著光芒。
不敢打擾到他,江恆又輕輕地把門關上,靜靜地坐在小教堂的最後一排長椅上,等待著這位虔誠的信徒,完成他的日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江恆都要被那溫暖的光芒弄睡著的時候,那個身影終於動了。
他溫柔地合上了手中陳舊的聖典,把它置於案台上。
「你終於弄完了,等的我差點都要以為,我對著的是一尊石像了。」江恆甩了甩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但是那個身影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而是又如同之前一樣,拿出了他的葯磨和小刀開始處理一些已經被晒乾了的藥材。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這個時候來找你嗎?」江恆慢慢靠上前,坐在了第二排,離他稍近的位置,臉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沒興趣。」簡短的回答,眼皮子幾乎都沒有抬。
「真是孤傲啊,伊萊牧師。」江恆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或者我應該尊稱你為伊芙利塔教皇。」
「光明神殿前任教皇。」
幾乎是把每個字咬著說的,終於,伊萊,或者說是伊芙利塔眼中有了一絲波動,但僅僅是一瞬,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你看上去並不驚訝,我還以為你會更激動一點,比如說……殺我滅口什麼的。」江恆的臉上依然帶著神秘的笑容。
「沒必要。」他把手中磨好的一些白色粉末倒進一個小瓶子里,放在一旁,又拿出了一個竹筍一樣的藥材,開始用小刀剝皮。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行蹤告訴光明聖殿嗎?他們可是願意花大價錢找到你的。」
似乎是在斟酌字句,他頓了一下,「你並不會那麼做。」
「而且,就算你門外的那些人一起上,一個也跑不了。」
難得能在治病以外聽到他說這麼多話,江恆的眉梢都挑了起來,「你怎麼那麼肯定?」
「聖光告訴我的。」
江恆這才注意到,自己之前並不是錯覺,而是真的有一層若有若無的光芒縈繞在伊芙利塔的身旁。
「看樣子是心靈觀測一類的神術。」江恆在心裡已經提起了警惕。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隱藏實力來到這個地方,但聖光告訴我,你的心中並無惡意。」
看樣子封界石在他面前沒有任何作用。
說到這裡,伊芙麗塔還微微盯了江恆的影子一下,「它也沒有。」
影子動了一下,江恆明顯能感覺到小幽在害怕。
「麻煩你不要這麼注意它,這孩子可是很害怕你的聖光的。」江恆朝旁邊走了幾步,讓自己的身體可以剛好擋住影子。
「聖光待眾生平等,只要心中無惡,它會賜予的,只有溫暖。」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抬起頭看著江恆,那張普通的臉,卻有一雙彷彿能洞穿一切的深邃眼神,「這一點,與你們結誠劍士不是很像嗎?」
江恆笑了,開懷的那種,左手摸著後腦勺,「被看穿了啊。」
「不過想想也是,之前搞出了這麼大動靜,只要是稍微了解的人,都可以發現吧。」
「不過說起來,就算沒有我身後的那些人,那些怪物也跑不過這裡吧?不過那樣的話,可能你的身份就要暴露了,按這樣來看,你說不定還要感謝一下我。」
嬉皮笑臉是他對付這類老古董最好的姿態。
但是眼前這個老古董並沒有作聲。
江恆只好越過他,來到神像下面,近距離仔細打量,這尊沒有面容的神像。
「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嗎?」
伊芙利塔從口袋裡拿出了一串手鏈,「因為這個?」
「沒錯,不過只是一半原因。」江恆轉過身,看著那雙手鏈,拍了一下手,「你就不該給糖珠這樣的東西,很容易讓她陷入之前那樣的危險。」
「所以我收回來了。」
「額……好吧!」
江恆繼續說,「當我看見這條手鏈的時候,就發現這絕對出自大神官之手。一開始我還有點難以想象,在萊茵帝國,除了明日城,其他地方怎麼還有神官,還是大神官?」
「當我看見這小教堂的時候,這更是疑惑了,純粹的手工,太簡陋了,光明聖殿可沒那麼窮啊。」
「最後讓我猜到你的身份的就是……這尊無面神像。」
江恆微笑著盯著他的雙眼,突然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布瑞林她……可是一直在找你呢。」
聽到這個名字,伊芙利塔瞬間失掉了冷靜,猛然站起身,看著江恆,「你認識她!」
可惜這種強烈的情感也僅僅持續了一刻,但冷靜下來后,這個老古董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我應該猜到的,在你這個年紀就成為赤羽,還是遠夏的的人,認識布瑞林……也不奇怪。」
剛才的暴走是江恆預料到的,但現在的笑容卻是江恆沒有想到的。
「她現在……好嗎?」
江恆回過神來,「嗯,嗯,挺好的。至少在我來這裡之前,最後一次得到她的消息,三個多月前吧,她突破到赤羽了。」
伊芙利塔走到第一排的長椅上坐了下來,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是嗎?」
江恆坐到那條小長椅的另一邊,「說句不好聽的,你的女兒,可是現在整個光明聖殿里,最想要抓到你的。」
伊芙利塔並沒有生氣,臉上反而流露出悲傷的神色,「一切都是我的錯。」
眼眶竟然濕潤了,「我以前是個虔誠的信徒,虔誠到為了光明神可以奉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女兒。」
「她從小就過著,由我設置的最嚴格的生活。最開始,哭過,鬧過,但我狠下心。」
「慢慢地,她失掉了所有自己的情感,疼痛無法讓她流淚,讚賞無法讓她愉悅。可笑的是,這是當時的我希望看到的。」
「我一步步把她帶入聖殿。沒有讓我失望,無比虔誠,經歷過各種苦修的她,獲得了光明神的青睞,她成了光明聖女,當時我很高興,卻沒意識到……這是在埋葬她的一生。」
沒有繼續說下去,痛苦已經讓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江恆嘆了口氣,「但是後來據說你參悟了,自己信仰多年的並不是光明神,而是聖光。」
「『聖光是屬於凡人的』,這是你當年的口號,說實話,我們是挺樂意看到的。但在你們自己人眼中,那可是大逆不道啊。」
伊芙利塔稍微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當我告訴我女兒,想獲得她的贊同時……」
「她卻把你給告發了?」江恆搶著回答。
「……沒錯,她已經在我親手為她鋪好的那條道路上,走的太遠了。」
江恆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個悲傷的老男人,「好了,至少,她現在過得還不錯,現在可是受到萬民景仰的光明聖女呢。」
「也是,現在她能過的好,我可以算是滿足了吧?」這句自言自語說得很遲疑。
「也就是因為你的思想,所以當我看到這一尊無面神像的時候,差不多就猜到了你的真實身份。」
伊芙利塔露出了一個微笑,「想不到我的理論,居然還有人記的,而且還是遠夏的人。」
「我們遠夏是和你們教會那些聖殿關係不好,但這並不代表著就要否定對手的一切東西,好的思想也值得我們銘記。」
「另外,放心吧!我不會透露任何消息出去的。」
「……謝謝。」
伊芙利塔向江恆行了一個禮,神官用來表示感謝的禮。
「別,別,你的禮我可受不起。」江恆連連擺手,「現在已經很晚了,我是偷跑出來的,該回去了,今晚的對話就成為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吧。」
說完,江恆打開門,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心情複雜,久久未能平靜的伊芙利塔。
「對了。」江恆回過頭,「以後還是叫你伊萊牧師好了。」關上了門。
走到外面,冷風吹來,江恆不禁打了個寒戰。
「今晚的事,不準透露半點出去,包括我父親。」又想了一下,「以後,我會自己去說的。」
說完,就準備下山。
但突然,陰影中走出了一個人,「少爺。」
江恆被嚇了一跳,但當他看清是梅莎的時候,又被嚇了一跳,「梅莎,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猜到了少爺你會來這裡,所以在你出門后就一直跟著了。」
「那我們剛才的對話,你也都聽到了?」
梅莎笑而不語,江恆有點心慌,正準備道歉的時候。
「放心好了,我也會幫你保密的。」梅莎笑著,「不會告訴老爺的那種。」
「謝謝。」江恆放下心來,「不過梅莎,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說起這個,梅莎笑著拿起手上的一本書,江行之前看的那本,《治安官的自我修養》,「從看到你把書拿倒了的時候。」
江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