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番外章 前塵往事(二)
聽到龍床里的動靜,守夜的馮得保顧不上打盹,拂塵一揮,趕緊進去侍候,「陛下。」
看到趙裕這情形,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是又想起那位逝去的皇後娘娘了,說實話,他有時候也會暗暗懷念那個從來不生事不爭權的皇後娘娘,至少她活著的時候給了他不少方便之處,如今陛下登上大位,也不知道下一位中宮之主會不會還這麼好說話了。
這讓他想到了最近頗為高調的齊家老女,這個女人一副后位在握的樣子,每每見到他都抬高了下巴,一副了不起的樣子,光是想想,他就滿是厭惡,無奈人家有個好爹,如今陛下剛平定了四王爺的叛亂,百廢待興的朝廷還需要齊宰相來穩定,要不然哪還有這齊傲兒蹦躂的機會。
趙裕抹去臉上的淚水,恢復了一慣的平淡表情,「什麼時辰了?」
「丑時三刻了。」馮得保答道。
離早朝還有頗長一段時間,可趙裕已經無心睡眠了,他披衣起床,站在床邊看著外面那輪明月,想到夢裡他與容靜秋初見面的那晚,也是這樣明月高懸,只是記憶猶可追,斯人卻已逝。
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疼痛襲來,他捂著胸口表情有些揚扭曲。
「陛下。」馮得保見狀,趕緊上前去扶住趙裕,他侍候趙裕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毛病,遂有些慌張地道,「老奴這就去喚徐太醫來……」
「不用。」趙裕冷聲道。
「可是,陛下,您的身體……」馮得保擔憂地道,這小病不治拖成了大病,那就糟了,趙裕正值壯年,可不能因此早逝。
「朕知道自己的身體。」趙裕推開馮得保,他知道自己這是心病,能治這病的葯早已不在這世上,而且這是他欠她的,要是他安排得再得當一點,會不會她就不會死了?
自責與懊惱、悔恨交織在一起催生出這病症,他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只是天下剛剛平定,他不能自私地撂下就走,要不然他是真想追隨她上天入地生生世世永不分開,這個世間沒有她太過空蕩,而他辛苦得到的江山也沒有意義。
看著自家主子落寞的身影,馮得保的心一痛,竇嬤嬤前幾天跟他商量的事情,他一直都說再考慮看看,因為自家主子不是個好糊弄的主,竇嬤嬤太想當然了,也太過自以為是,為了她那愚蠢的女兒竇琪快要變得沒腦子了。
可是,看到現在形單影隻的主子,他的心也不好過,主子現在極其需要心靈的慰籍,可是他挑出來的形似過世的皇後娘娘的女子,通通都被主子給趕走了,為此還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還揚言若有下次就趕他去守皇陵,遂,他也不敢再自作主張地安排。
心裡斟酌了一番,他小心地開口道,「陛下,前兒竇嬤嬤跟老奴說……」
「她說什麼了?」趙裕靠在軟榻上一邊看奏摺一邊問道,無心睡眠的他只有靠此來打發時間。
「老奴不敢說……」他忙跪下來,心裡又開始有點後悔提及這事,他怕自己也被禍及。
趙裕這才抬頭看向馮得保,這老閹奴侍候了他一輩子,如果說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那非馮得保莫屬,反過來也是一樣,對於這個忠僕,他給予信任之時自然也把他的一切摸得透透徹徹,好在他懂得不去踩他的底線,要不然他是不會再留這老閹奴在身邊的。
他這表情是做虧心事了吧。
趙裕把奏摺放到一邊,這才道,「馮得保,你知道朕有耐性,你現在是選擇說,還是選擇讓朕查,你選一條吧。」
馮得保心裡苦笑不已,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遂開口道,「陛下,當年皇後娘娘生下的孩子……並沒有死……」
本來還漫不經心的趙裕在聽到這話時,瞬間坐直身體,表情也變得極其嚴肅冷酷,喝道:「把話說清楚。」
這一聲重喝,讓外面同樣守夜的宮女太監的磕睡蟲立即飛了,他們都面面相覷,不知道馮公公說錯了什麼話讓陛下震怒,這是以前沒有過的事情,哪怕這新上位的帝王並不是個難侍候的主,但他們本能地畏懼這真龍天子。
馮得保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他與竇嬤嬤商量好的話說了出來,「當年皇後娘娘生產的時候,宮裡那位一直都暗中阻撓,甚至在皇後娘娘發作要生的時候,還派了人來美名是侍候娘娘生產,但其實是藉機要暗害小主子,」這些話說出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可信還是不可信,但如今只能照這樣的話編下去,「當年主子您在外辦差,娘娘又要生產,精力不濟,竇嬤嬤無法,為了保下小主子,只好用了個死嬰來替代,這才把宮裡那位派去的人給糊弄走了……」
說到這裡,他跪在地下磕頭道,「這些事情竇嬤嬤也是最近才告訴老奴知道,這麼多年她為了保護小主子只能守著這個秘密,如今天下已定,這才不敢再有所隱瞞,遂方才說出此事……」
他偷偷地看趙裕的表情,自從前些年起,一旦主子不流露出情感來,他就看不清他在想什麼,此刻就是這樣,他也不知道主子是信還是不信?
其實這番說辭有漏洞,但同樣也有理據,畢竟當年先帝的那位皇后還在,她可是看容靜秋極其不順眼的,都不知道找過多少回茬,好在容靜秋一直心大,這才有驚無險的度過那些明裡暗裡的陷害。
而且這是竇嬤嬤琢磨了許多年才想出來的一套說辭。
就在他心裡七上八下之時,突然聽到主子道,「孩子在哪裡?」
「竇嬤嬤一直養在安全處,老奴這就去喚竇嬤嬤把小主子帶來……」
「那就趕緊去。」趙裕忍不住怒喝一聲。
馮得保不敢再耽擱,立即退出去找竇嬤嬤,現在不能再遲疑了。
他剛一離開,趙裕就癱坐在龍椅上,他的手死死地按住椅把手,要不然他怕剋制不住自己想要此刻就去追尋真相,這些人真以為他會聽信這番說辭嗎?
他的嘴角冷冷一笑,只是這些急切都不敵孩子的安全,他急切地想要見到那個孩子,確定他是不是自己與容靜秋所出的孩子,然後才能跟他們一一清算總賬。
時間似乎走得極慢,但似乎又走得極快,就在趙裕等得要失去耐性之時,馮得保帶著竇嬤嬤以及竇琪還有一個孩子迴轉了。
那孩子被竇琪牽著走進來,只見那張小臉綳得很緊,哪怕被帶到這富麗堂皇的宮殿,他似乎也沒有多少好奇心,而是像小獸一樣警惕地看著周圍。
趙裕看到這孩子的第一眼,幾乎就認定了這就是他與容靜秋的孩子,這孩子長得太像她了,當然也有他的影子,而且血緣關係一直很奇妙,在他看這孩子的時候,這孩子也抬頭看向他。
他朝孩子招招手,孩子警惕地往後縮了縮。
竇琪一直痴迷於趙裕,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他的妃嬪,她就忍不住心花怒放,但是手裡緊緊牽著的孩子卻是往後縮,她如何忍得,於是半側著頭在趙裕看不見的地方朝那討厭的小鬼一瞪,嘴上卻溫柔地道,「小主子乖,陛下是您的親爹,竇姨前兒跟您說的話您都忘了嗎?」一邊說,一邊暗暗捏緊這小鬼的小手,大有他若是不聽話,她就捏死他的樣子。
果然,這討厭的小鬼頭的瞳孔一縮,顯然是怕了她的威脅,只見他抿了抿小嘴,最後在竇琪的眼神威脅下緩緩走向趙裕,最後站定在趙裕的面前,依舊一言不發。
趙裕也沒有急切地去抱著孩子,而是與他對視著。
竇琪卻是著急了,這小鬼頭是怎麼一回事?之前教的時候還好好的,如今到了趙裕的跟前卻成啞巴了?她忍不住出聲道,「小主子,這是您的父皇,您快喚一聲父皇……」然後又急著跟趙裕解釋,「陛下,小主子一直很機靈的,他可能說了,他……」
「聒噪!」趙裕冷喝一聲。
竇琪嚇得立即跪下來,不敢再多說,而竇嬤嬤其實一直給女兒打眼色,讓她安靜一點,說的越多錯得就越多,千萬別讓趙裕看出太多的破綻來,哪知道這個女兒一看到男人,眼裡就沒有她這個老娘,真是要氣死她。
「陛下,老奴這閨女是太著急了,這才會一直喋喋不休,她一直照顧著小主子,最是明白小主子需求的人……」竇嬤嬤仗著自己是趙裕的奶娘,腆著張老臉為自己的女兒說幾句。
趙裕此時也不想聽竇嬤嬤說話,於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竇嬤嬤打了個冷顫,沒敢再多說什麼,心裡甚至暗暗有些後悔,當年不該因為女兒的若苦哀求從而實施這計劃,因為那個小鬼頭就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跟他那個死鬼娘是一個樣子,無論如何都捂不熱。
這孩子不好控制,當然,竇琪也做不好,可是指望一個未婚未生育的姑娘能做得多好?她是不會在女兒的身上找原因的,有錯的都是別人。
與趙裕對視的孩子看到趙裕一句話就讓一直欺壓他的竇琪跪了下來,這讓他吃驚之餘不由得多看了趙裕幾眼,這個什麼爹似乎很厲害,小小年紀的他想到。
從小,他就是在竇琪打罵中長大的,只要不高興,竇琪就會掐他打他,拿他來出氣,還不懂事的他就一直哭,可不管他如何哭,都沒有人來哄他,後來,他開始記事了,就再也沒哭過,因為哭沒有用。
那座宅子里人人嘴裡喚著他小主子,但竇嬤嬤一不在,他們就會惡毒地喚他小鬼頭,下人的孩子甚至敢推搡他,初時他只能任人欺負,後來他懂得反抗了,把其中一個小孩咬傷了,那家大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後來這下人把狀告到竇琪那兒,那次他挨了一頓毒打外加餓肚子三天,要不是竇嬤嬤發現得早,估計他都活不成了,這也讓小小年紀的他心裡充滿了對竇琪的憎恨。
自那次后,他開始學乖了,不再明面上反抗竇琪,他教什麼他就學什麼,他想著總有一天他會長大,他一定會報這個仇。
「你是我爹嗎?」他仰頭看向陌生的男子。
趙裕看著他那雙神似容靜秋的眼睛,他的眼睛突然一熱,淚水不由得盈滿眼眶,只是身為父親的他一直在剋制著,不讓自己在孩子面前失態,他伸手輕撫他的小臉,低聲道,「孩子,我是。」
「那你為什麼一直都不出現?」孩子質問道,「人家都有爹娘,就我沒有……」他的聲音里滿是委屈,他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沒人要的孩子,不然竇琪不會這般欺負他。
「不是……」趙裕想要解釋,但卻無從解釋,他恨,當年妻子生產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在她的身邊,要不然就不會讓人鑽了空子分隔他們父子、母子多年。
「孩子,是為父對不起你。」趙裕突然抱緊這孩子,再也忍不住的熱淚在孩子看不見的地方滴落。
妻子那時候一直說孩子沒有死,所有人都說妻子是接受不了孩子夭折而產生了癔症,可他不這麼認為,他派人去找過孩子,可卻怎麼也找不到,也對,做賊的與找孩子的人是同一夥,他們又如何會在那時候把孩子還給他們?
一直警惕的孩子突然感到後背一熱,他收起小獸般的防備,輕推開趙裕,這才看到他眼裡還沒來得及擦掉的眼淚,這淚讓他的心也跟著難過,他伸出小手擦去趙裕眼裡的淚水,「你哭了。」
「嗯,」趙裕沒再藏著掖著,「因為為父見到你太高興了。」
這話讓孩子一怔,他雖然沒有父親,但他知道父親是愛孩子的,當年那個被他咬傷的孩子就是找父母出頭,然後竇琪才會懲罰了他。
思及此,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你會為我出頭嗎?」
趙裕一怔,最後笑著摸了下他的頭,「當然。」
你是我的兒子,我自然不會讓人欺負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