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給別人家當女兒

有人說，第一次婚姻失敗，可能是對方的原因；第二次婚姻失敗，則要想一想自己哪裡做得不好了。然而，自負如蕭家興，一直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所以不需要反省自己，反而將原因歸咎於別人的閑話和女兒的拖累之上。

「某些人啊，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什麼該說的、不該說的話都說了，非要把別人好好的家庭拆散了才開心！還有蕭雯這個臭丫頭，不會說話、哄人開心也就罷了，還天天拉著一張臭臉，人家張玉環說不定就是被你氣跑的！」蕭家興如是說道。對此，蕭雯不敢反駁，因為她知道，反駁沒有任何作用，說不定還會挨罵或者挨打。

自張玉環離開之後，蕭家興一時受不住這個打擊，便開始自暴自棄了。他每天待在家裡，不是呼呼大睡，就是酩酊大醉，把家裡搞得一團亂。這樣的家，蕭雯哪裡還敢回去啊，寧願被伯伯叔叔翻白眼，也要留在爺爺奶奶家裡，打死她也不離開！

蕭天佑夫婦心裡很不是滋味，看著老二頹廢的樣子，他們罵也罵了，勸也勸了，可對方就是油鹽不進，還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真是叫人越看越生氣！沒想到，更令他們生氣的事情還在後頭呢！家裡沒錢沒糧了，蕭家興乾脆當起了「啃老族」，一天三頓都賴在父母家，把二老氣得夠嗆，也把老大老三都惹怒了。

家裡總是亂糟糟的、鬧哄哄的，像沒有硝煙的戰場一樣，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相比之下，校園真是一片凈土，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好相處，蕭雯愛極了這座美麗的象牙塔，想永遠留在這座美麗的象牙塔里。有一次，她在標題為《我的理想》的作文中寫道：「我的理想是當一名老師，因為校園是一座美麗的象牙塔……」

後來的蕭雯，一如既往地喜歡教師這個職業，心底深處依舊保留著那個想當老師的理想，但是，直到生命最後時刻，她都沒有實現最初的理想。在大學畢業之前，班上大部分同學都在報考教師資格證，都為做一名合格的老師而努力奮鬥著；可是她呢，卻因為家庭經濟窘迫而不得不放棄了考試。剛開始的時候，她心裡很難受，也怨恨過父母，但是，沒過多久，她就想通了，因為自己的性格並不適合當老師，然後也釋懷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1994年秋，蕭家寧帶著男友陸立成回家見父母，然後一起商量婚事。這是蕭天佑夫婦在這一年裡聽過的最好的消息了。陸立成是奚留村人氏，雖然長相一般，家境也一般，但為人實在且上進，還算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江小娟曾經失去過一個女兒，如今，她只希望唯一的小女兒能夠嫁個好人，然後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

上完高中之後，蕭家寧就外出打工了，這些年，她和蕭家興都在外面，時常有書信來往，兄妹之間關係也比之前好了許多。這次回來，她實在心疼年邁的父母，便找蕭家興好好談了談心，總算勸服了他。蕭家興當場表示，等他送她出嫁之後，再花點時間，先將家裡好好收拾一下，再將女兒安頓一下，如此就可以出去打工了。

那年冬天，蕭家興顯得很忙碌，把該收的賬收了，把該還的債也還了，又把所有的田地都承包出去了……忙完這些，很快就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春節。這個年，蕭雯肯定是要跟著爺爺奶奶過的，蕭家興也不想一個人過年，便買了幾瓶酒和幾斤肉，然後跑去父母家，跟蕭天佑夫婦一起吃年夜飯。

1995年的春天格外寒冷。蕭雯記得，那一天早晨，天上下起了米豆子，遠遠的，她看見馬路上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她的堂兄蕭志強，另一個是她的堂弟蕭志剛，只見蕭志剛正追著蕭志強來回跑，兩人一邊跑著，一邊喊著：「下雪了！下雪了！」

蕭雯微微抬頭，然後伸出右手，接住了幾顆米豆子，冰冰涼涼的，不一會兒就化成了水，一股涼意頓時襲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這時，蕭家興推著自行車，笑眯眯地向她走了過來。蕭雯立即低下頭，不敢正視父親，雙手不安地搓著衣角，一時不知道是該叫人，還是該轉身離去。

「那個，蕭雯啊……」蕭家興一改態度，變得很溫和，但他從來都是直呼其名，依舊顯得很疏離。「快點過來，我要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你一定會很喜歡的！哎呀，你別磨磨蹭蹭了，聽話！快點！上來！」他掉轉方向，拍了拍自行車後座，示意蕭雯坐上去。

也許是感應到了某種危險，蕭雯害怕得發起抖來：「我……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去啊？」她支支吾吾地說著，兩隻腳像是粘在了地上似的，抬都抬不起來。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聽話呢？老子叫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聽到沒有？」蕭家興有些不耐煩，抬腳勾了一下自行車的腳撐，將自行車立住，然後轉過身，上前兩步，一把拉住蕭雯的手腕，將她拉到自行車的後座旁，示意她自己坐上去。

蕭雯回頭看了看，堂屋裡空無一人，這個時候，蕭天佑夫婦應該都在伙屋裡，或取暖，或做家務。眼前這個人，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應該不會對她做什麼壞事吧。蕭雯這樣想著，只好咬了咬嘴唇，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

一路上，寒風獵獵，米豆子越下越大。蕭雯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兩隻手一前一後緊緊地抓著車桿，只覺得頭頂、臉頰、喉嚨等部位，哪哪都難受至極。在蕭雯的記憶里，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自己的父親，沒想到，這樣的記憶卻是噩夢。

蕭家興載著蕭雯左三拐，右三拐，然後繼續向前行駛，終於來到了三花洞村，接著在一個兩層樓的小洋房前面停了下來。蕭雯年紀雖小，心眼卻也不少，這一路的房屋和路標，她大致已經記住了。當然，這得益於江小娟的教育。江小娟時常教育蕭雯，出門一定要記路，這樣，以後無論去到哪裡，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下車吧！」蕭家興頭也不回地說。蕭雯愣了一下，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父親該不會是想把她扔在這裡吧？見她沒有什麼反應，蕭家興這才回過頭來，難得好脾氣地說道：「你先下來，我去裡面停車！」

蕭雯點了點頭，便輕輕地跳下自行車，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蕭家興推著自行車走進院子里，和小洋房裡面的人一一打了聲招呼，然後在一旁的棚子里停好車，這才向蕭雯揮了揮手：「進來啊！」

小洋房的主人姓吳，家裡有兩個老人、一對年輕夫妻以及一個5歲的小男孩。蕭家興將蕭雯推到他們面前，殷勤地介紹道：「這是我女兒蕭雯，1987年夏至日出生，今年六月就滿8歲了。她從小就特別聰明，學習成績也特別好，老師們都很喜歡她，尤其是那個蔣校長，總在我面前誇她，說是好好培養的話，她將來一定很有出息……」

「雯雯……」蕭家興突然改口叫她的昵稱，多少讓蕭雯有點吃驚，也很不適應，「快叫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還有弟弟！」

蕭雯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向眾人微微鞠了一躬，然後甜甜地叫道：「爺爺好！奶奶好！叔叔好！阿姨好！弟弟好！」

年輕的夫婦互視了一眼，直接說道：「年紀大了點，怕是不好相處！」兩個老人倒是很高興，直誇蕭雯又漂亮又懂事。

蕭家興卻說：「年紀大點才好相處呢。而且，我女兒一直都很乖的，若不是家裡出了點事情……」說到這裡，他向小男孩招了招手，「小寶，你帶姐姐去二樓玩玩具好不好？」接著又對蕭雯說，「雯雯，我和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還有些事情要談，你和弟弟先去樓上玩一玩！」

小男孩似乎很喜歡蕭雯，直接跑過來拉著蕭雯的手，用他那特有的小奶音說道：「姐姐，姐姐，我們去樓上玩玩具！」然後屁顛屁顛地拉著她去了二樓。

二樓共有三個房間，一個是那年輕夫妻的主卧，一個是那小男孩的房間，一個是空出來的客房。蕭雯坐在床沿邊上，看似在陪小寶玩玩具，耳朵卻一直在留意樓下的動靜，可惜距離太遠，她什麼也聽不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寶終於玩膩了那些玩具，想要下樓去看動畫片。這時，蕭雯像是得到了特赦似的，立即拔腿向樓下跑去，跳下最後一個台階時，正好撞在那個阿姨的肚子上，她連忙低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還好，那個阿姨並沒有生氣，而是摸了摸她的小臉，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溫柔地說道：「沒關係，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從出門那一刻開始，蕭雯心裡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儘管她心存僥倖，不願相信自己的父親是個「大壞蛋」，但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的親生父親居然將她送給了別人，要她當別人家的女兒！

蕭雯又急又氣，不由得大嚷大叫起來，非要回家不可。原本文靜可愛的蕭雯，突然變成了一頭不受控制的「小野獸」，張牙舞爪，逮誰咬誰。吳家爺爺奶奶和叔叔阿姨更是叫苦不迭，輪番安慰了一番，也無濟於事，最後，他們煩了累了，決定讓蕭雯獨自冷靜一下。誰知，他們稍不留神，就讓蕭雯逃跑了，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天知道蕭雯是怎麼跑回家的，當時，她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敢想，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中間還跑錯了方向，只好倒回來重新跑，到了傍晚時分，她才看到熟悉的景象。她的鞋子早已濕透了，兩隻腳也凍得沒了知覺，但她的心卻是雀躍的。

後來，據蕭雯回憶說，那件事情對她的傷害很大，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了，是的，任何人，包括最愛她的爺爺奶奶。而且，她好像還有被害妄想症，吃東西怕被別人下毒，走在路上怕被別人在背後捅刀子，總而言之，她害怕一切一切。

蕭天佑夫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渾身上下髒兮兮、濕漉漉的蕭雯，以為她是在外面瘋玩亂跑才弄成這個樣子，於是把她臭罵了一頓。罵完之後，江小娟又心疼不已，立即找來乾淨的衣服給她換上。

晚上，蕭家興得知蕭雯私自跑回來了，立即趕到蕭天佑夫婦家，像發了瘋似的，非要將她送出去。蕭雯嚇得大哭起來，拼了命一樣地胡亂掙扎，蕭天佑夫婦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立即出手阻止蕭家興。在他們的幫助下，蕭雯從魔掌里掙脫出來，立即跑進房間里，立即上了鎖，立即爬進床底下，躲在最裡面的位置，渾身直哆嗦，然後咬著拳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儘管有人攔著，儘管有人勸著，蕭家興還是踢開了那扇房門，還是在床底下找到了渾身顫抖的蕭雯。他罵罵咧咧，一雙眼睛紅通通的，面目也十分猙獰，而且非要拖她出來不可。那一幕，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那一刻，蕭雯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