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蒼涼夜（一）
寒夜長長，月的光綢繆著江的濤；白霧迷迷，冷的霜纏綿於葉的海。
未知的片刻過去，她抬起了頭。她的唇沾滿他的血。她的眸深如大海。她的顏白如無色。她的心冷如玄冰。她右手用力拔出匕首，一股血注噴湧出來。她垂頭默默痴看海濤，左掌緩然伸出輕輕拂拭他的臉。
凄然……銷魂女，魂思千秋霎。
戚然……痴情人，情斷百年剎。
七十六
蒼涼夜
美聯緩緩直身，將沾滿鮮血的短刃塞入吳雪手內，轉目旁視顫聲慘語：
「吳雪，如今大禍臨頭，我已無路可走，現已親手殺死守護我的人，鄧海濤。家事我早已安排妥當，只是不放心弟弟，但有弟妹照顧他，想無大礙。呵呵，我的生命延續在天堂。現在已是一乾二淨，無牽無掛。雪妹，如今只有一事懇求你，如果日後你來與我相聚，就把我倆的墓地緊挨在一起，讓你我永不分離。我還希望雪美能為我的墳捧一抔黃土。此外，再將鄧海濤葬在我身旁，讓他能看到我，繼續關愛我守護我，這也是他的夙願。我已經把遺言寫在紙上，就放在我車上的皮包里。如今大限已到，你有能力潛逃就趕快行動吧，出國為好。我已萬念俱灰，萬事無憂。吳雪，動手吧，呵呵呵……」
紅唇血跡點染的她，烏黑長發飛飄的她，昂起白霜一樣冷艷的臉，丹鳳雙眼大睜厲聲慘笑數聲，神容慘烈欲狂似風魔、面色陰寒若邪如冥靈。
她，紅眸紅如烈的火，渾似妖世美狐幻變。
她，恨顏恨如冷的冰，好比陰間艷鬼還魂。
別離人間末日之時，歸去未知世界之刻，依然眷眷不舍陪伴她的是：萋萋野草，瑟瑟寒風，枯枯殘木，冷冷江波。
吳雪嘴唇烏紫臉色煞白，面頰痙攣雙手顫抖，圓睜的雙目滿含驚恐惶惑的光。
她駭異地盯視美聯一會，又垂首看看手中短刃，再抬頭木愣愣注視美聯片刻，異常遲緩地轉過身，搖搖晃晃一步一停向前走去，已如魂魄全無的幽靈。
美聯挪步緊隨吳雪身後，高聲呵斥：「小雪，為何不動手？」
「我往哪逃？逃不掉的，也不想逃。美聯，莫非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完結了？」
吳雪哀聲悲問身後的美聯。
「是這樣，全部結束了，破滅了，煙消雲散無影無蹤，只剩下拋甩不掉、美好又痛苦的回憶。」
「那雪美究竟是誰的女兒？」
「……雪美當然是你的女兒，你撫養了十七年的心愛女兒。」
吳雪眼中淚光粼粼閃動，停步垂頭沉默少時，悲怨滿腹哀哀傾訴：
「美聯，我回想起了和子建超市偶遇、與之挽臂同游三峽的畫景，真是一枕依依難忘的黃粱空夢！一場時時追憶幻滅的戀！心裡苦若黃連！苦不堪言！」
美聯淚盈雙目哀怨重重，昂首而望悲語聲聲：
「我憶起了同王軍游湖詠詩，和海濤牽手游輪觀賞夜景、冬日長椅羞喜花語、古鎮江灘對月放燈、紅廊戲酒清影雙依的往事。還有與方子建江夜行車。心中甜如蜜糖，又悲苦懊恨。往昔點滴歲月，宛如昨日曆歷在目，令人回念催人淚下。春夢還憶，情雨猶淚，今世已結，來生再會。吳雪，我是害你錯殺親身女兒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害死數人的惡魔，所有罪孽由我一人承擔，與你無干。你要報仇雪恨，就必須殺死我，讓我以命抵罪，走得輕鬆些。雪妹。我車子的後背箱里，還放有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就是她為錢出賣我，將密宅地址泄露給王姓警官，致使機密暴露，大禍臨頭，造成如此慘痛結局。你我唇齒相依，同命相連，誰都難逃一死。如今我死亦瞑目。吳雪，快快動手，還等……」
吳雪倏然轉身腰身前弓，寒光一閃，剎那間短刃扎入美聯的胸膛。
烏髮仍輕飄，白衣舞風華。
美聯愀然呆立不動，未盡之聲猛然縮回喉內。
她明亮的雙眸驟然大睜，緊緊注視著吳雪。一縷血絲從她的唇角緩緩滲出。
時光凝滯的之後，雙腿頹然癱軟的她，頓然倒地。
她努力抬起頭笑笑的看向吳雪。
她右手抖動著慢慢伸出，無力的輕撫雙腿跪地、俯身呆視自己的吳雪、她那白森森的臉頰。
她眼角滲出的晶瑩淚滴悄然滑落，滑入她的雲鬢，隱然不現，如今世消逝的一縷清夢，只能來生再去追覓。
凄美含笑的她，她的青白雙唇微微顫動，艱難地吐出凄婉的細弱聲音：
「……對了……錯了……」
吳雪雙目赤紅，左手牢牢抓住美聯左臂，右手臂彎托起美聯的身，頭深深地俯下悲聲呼喚：
「你怎麼了？美聯，去另一個世界怎麼不等我？等著我，我來找你，我就來找你，我們倆永不分離……」
美聯眸內清亮的光緩緩褪落。
她慘白的臉漸漸地泛出灰色。
她白艷之顏猶帶有美麗笑容。
她如雲似霧的長長秀髮，在冰涼的地面上垂散開。
她微開的嬌靈櫻唇，留戀著人間花語、清海戀火。
她彎巧唇角溢出的一縷血流，貼附著她傲美的頰向她白皙的頸部歸去，如麗花血紅的蕾絲、依附於潔白的雪瓣，相依相護，不分不離。
永記的凝止瞬間，她微微搐動的右手，驀然耷拉了下去。
夜蒼涼，心荒涼，靜靜躺著的她，一柄短刃插沒在她胸口，殷殷鮮血染透她素白之衣。
涼涼月光下的她，夏美聯……她柔情猶在的丹鳳雙眸，滿蘊點點淚花，半睜著哀思這一夕蒼涼月夜。
一枕殘月流，照斷紅塵千年錯。
數載苦春秋，抒盡世間百轉眸。
江畔無心人，剪衣雲霓羽風骨。
尋夢幾時休？伊人留笑萬古愁。
空空的天，萬物盡都空空無跡。
空空的心，萬情皆以空空無存。
美聯香消玉殞，一縷芳魂隨風飄去，徘徊在蘊藏世人無盡深情厚意的江水之上，等待著，久久不願離去。
吳雪苦淚長流凄然跪坐，雙臂依舊緊抱美聯身軀不願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