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贊普覺如 上

第二十二章 贊普覺如 上

興元府一路向西,進入吐蕃境內,土地漸漸荒涼起來,人煙越來越稀少。伍拾玖隨身帶的乾糧不多,沿途只能摘點松果,偶爾也打點野味,聊以充饑。順著官道西行,每隔百餘里就能發現潘羅支和宇文九骨等人歇腳時留下的痕迹。伍拾玖心知大黑腳程快,離著雙夕夕已越來越近。這一日突然橫在面前一條大河,寬數十丈,怒濤轟鳴,水流湍急,一眼望去,看不到擺渡的船隻。

伍拾玖沿著河岸尋找,終於找到了幾戶牧民,因為語言不通,連比帶划溝通了好久,才知上游處有一座木橋。可當他策馬來到橋邊時,不禁怒從心頭起,原來潘羅支等人為了阻止他追來,過河后將木橋拆除,兩岸搭橋的基石還在,但圓木卻被抽走,要想過河,除非再重新搭建一座木橋。根據橋基設計,至少需要數十根又粗又長的圓木混合搭建。

無論是九靈訣還是輕功,他足可一躍而過,可是自己過了河,大黑怎麼辦?要想追上潘羅支等人,還需要大黑的腳力。

四周是一望無際的草地和荒灘,不遠處倒是有幾顆松柏,但都是低矮的小樹,尚未成材。他正在猶豫時,聽到河對岸一陣馬蹄聲響,捲起成片的煙塵。不多時,一隊人馬遠遠奔了過來。

離得近了伍拾玖才看清,原來是一支騎兵小隊,當先一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僧人,身穿灰布僧袍,騎在雪白的戰馬上不斷揮動皮鞭,那馬兒拽開四蹄跑得如同飛了起來,在他身後跟著一名穿皮襖的年輕人,斜跨長短兩張硬弓,鞍頭放一桿鐵槍,兩個人身後是百餘名輕騎兵。

這百十號人來到河邊勒住戰馬,全都大喊大叫起來,說的是吐蕃方言。想是看到木橋被毀,無法過河,心中焦急。那穿皮襖的年輕人見對岸有匹高頭大馬,馬背上端坐一個中原青年,便扯開喉嚨叫道:「喂……請教閣下,橋上的木頭哪裡去了?」

伍拾玖見他們著急過河,心想說不定這些人可以幫到自己,高聲回答道:「被人毀了,要想過河,除非重新搭一座橋。」

年輕人一聽,急得直搓手,轉回頭對那個少年僧人道:「覺如贊普,前面沒有路了,你帶隨從沿河上游向北,去秦州找曹瑋將軍,只要宋廷承認你的身份,或有一線生機,我帶人在這裡攔住他們,拖一拖時間。」

少年雙掌合十眼眉低垂,片刻才道:「箭奴哥哥,既然這是推巴嘎瓦的神意,你我就該遵從神旨,在這裡與那妖僧背水死戰,死在這河湟土地上,化為神的孩子吧。」

被稱為箭奴的年輕人滾鞍下馬,跪在少年馬前垂淚道:「覺如贊普,你是這麼多年來真正神佛轉世,將來還要統領邈川部重振吐蕃雄風,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要是死了,豈不是讓李立遵和溫普奇那兩個狗賊得逞?我們這些人拚死保你,豈不是白白犧牲?你快走、快走吧!」

少年還想再說什麼,箭奴不容分說站起身在白馬上狠擊一掌,馬兒吃痛,長鳴一聲撒開四蹄沿著河岸向北狂奔,隊伍中幾十名隨從拍馬跟了上去。

伍拾玖見他們分成了兩撥人馬,心中著急,高聲道:「喂……別走啊,找點木料再搭一座橋就是了?」

誰知箭奴不理不睬,只是指揮著手下人背對著大河排成一排,將盾牌和長槍拿了起來,做好迎敵準備。也就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遠處傳來「轟轟」的聲音,伍拾玖站在河的這一邊,都能感到大地在震顫。只見漫山遍野黑壓壓一片,全是重裝騎兵,少說也有千餘人。每個士兵身著柳葉甲,斜跨長短硬弓,背著箭囊,鞍橋兩側掛著長刀和盾牌,裝備精良。

一千多名重騎兵片刻就來到河邊,見這幾十人攔在河岸,紛紛勒住馬匹,排開陣勢。當先一名老僧,另有一個首領模樣的人策馬來到兩軍陣前。那首領生得肥頭大耳,光禿禿的腦殼正中留著一綹頭髮,滿臉滾刀肉。他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胖胖的手指認真點了點對面的人數,口中喃喃道:「五十三、五十四……阿史那威,你這麼一點點人,便想阻攔我們的河湟鐵騎?嘿嘿,我只需揮一揮手,這金戈鐵馬就能把你們碾成碎末。說吧,欺南陵溫到底去了哪裡?把他交出來,我保你升為東本(千戶長),從此不用再做奴從,終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他說的是當地語言,伍拾玖一句也聽不懂,只是聽到「阿史那威」四個字的發音時,心中一動:他說的是阿史那威么?那可是我要尋找的第七位通靈使者,繪本上說,阿史那威在尕斯草原,應該就在吐蕃境內,難不成就在這些人中?

他正想著,只見箭奴突然摘下長弓,探手從箭囊取出鵰翎箭,「嗖」地一聲向那名首領射去。這一箭氣勢非凡,隱隱夾雜著隆隆雷聲。

那首領見他取箭,臉上就已變色,想是早就知道對方弓弩厲害,待那支箭射出,嚇得「啊喲」忙伏低了身子。

忽然,從旁邊伸出一隻大手,「砰」地抓住了這支鵰翎箭,箭身在手中兀自嗡嗡顫動。出手相救的正是旁邊的老僧,這老僧面目枯槁,八字眉斜挑向上,一雙三角眼凶光顯現,彎彎的鷹鉤鼻,撇著薄薄的嘴唇,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他拿著箭端詳了一會兒,兩手輕輕一掰,將那支羽箭折為兩段。

「奔雷箭也不過如此,箭奴,我勸你識相一些,你這點人馬還想興風作浪么……」那老僧說著,將帶有箭頭的斷箭輕輕一彈,直奔箭奴射來,勢頭勁急。

箭奴更不答話,又是一箭射出,半空中兩枚箭頭堪堪碰撞在一起,「叮」地一聲落在地上,單是這份準頭,就已令人吃驚。

對面軍陣中的武士紛紛喝彩:「好箭法、好箭法!」

吐蕃武士歷來欽佩英雄和勇士,眾人見老僧和箭奴鬥了個旗鼓相當,全都紛紛叫好,尤其是箭奴射出這一箭后,倒像是眾人在為他喝彩。第一排的一名東本叫得尤其大聲,哪知那老僧忽然回過身來寒光一閃,人們還沒看清怎麼回事,那名東本竟然身首異處,腦袋飛起老高落入軍陣當中,身子還在戰馬上端坐著,腔子里的血噴得到處都是。

那老僧目光兇狠地掃視一圈道:「誰還敢給這奴才叫好,定斬不饒!」

被他殺死的東本已經做到了千戶長的位置,按說官職不低,卻只因喝了幾聲彩就被他梟首示眾,身旁的武士哪敢再出聲。

箭奴高聲道:「各位河湟的勇士聽了,溫普奇貪婪無度,盤剝百姓,這妖僧李立遵生性兇殘,專斷國政,剛才他的手段你們也看到了。你們追殺的欺南陵溫是亞龍王之後,那是真正的神佛轉世,只有他才是你們的贊普,他才是……」

話才說一半,那老僧李立遵一拍胯下戰馬直衝過來,從鳥翅環上摘下一柄長刀兜頭劈下。箭奴將手中鐵槍往上一舉,攔住長刀,兩個人錯鐙轉身,箭奴冷笑道:「怎麼,被我說中了,你們那些醜事無處遮掩了么?」

李立遵並不答話,掄起長刀二次砍去,箭奴舉槍相迎,二人刀槍碰撞,濺起火星無數,你來我往廝殺在一處。

伍拾玖隔著大河遠遠看去,見那老僧雖然上了年紀,但刀法猛惡刁鑽,身形靈動,所騎的戰馬配合有度,一招一式竟不輸年輕人。而那名箭奴的槍法更是神出鬼沒,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提、攔、纏、翻、圈……深得戰陣槍法的精髓,一桿長槍舞得游龍一般。眼看幾十回合下來,李立遵冷不丁賣了個破綻,撥轉馬頭就要回己方陣中。

箭奴年輕氣盛,哪肯放棄,縱馬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誰知平地突然間升起一團雲霧,將他連人帶馬圍了起來,霎時間眼前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他心知有詐,高聲叫道:「李立遵,你又使什麼妖法……」

話沒說完左側金風撲面,李立遵的長刀已經劈到,箭奴趕忙舉槍格擋,那柄大刀招式還沒使老就硬生生收了回去,雲霧中又只剩了箭奴一個人。他掉轉馬頭向左,那團雲霧便跟著向左,向右時,那雲霧便向右,始終籠罩在箭奴身周。

伍拾玖在一旁看得明白,那老僧使用的是水雲訣,因為臨河有水,他用內力催動雲靈訣和水靈訣形成一團濃度極高的雲霧,將箭奴困在其中,自己則繞在外圍伺機而動,這一招實在陰險,困在雲霧中的人看不清來敵方向,凶多吉少。

果然,李立遵悄悄繞到箭奴的後方,緩緩提起長刀,猛然劈了過去,箭奴在雲霧中聽風辨位,長槍果斷向後招架,但這一次又架了個空。李立遵不等刀槍相交,倏地撤回大刀向下盤斬去,這一次他故意放慢了速度,讓刀緩緩逼近馬腿的位置,想等到近前再突然發力。

這一招十分陰毒,人被困在雲霧中等於雙眼失去了作用,只能靠耳朵辨認來襲方位,倘若他如此悄無聲息地靠近再施殺招,對方等到發現,卻也為時已晚。

伍拾玖對於這種偷偷摸摸陰險使詐的手法最是不齒,心想這老和尚好不惡毒,本身就已佔盡優勢,又用上了水雲訣,再用這種陰毒的招式,未免欺人太甚。他心裡想著,嘴上不由自主地叫道:「小心後面,有人砍你馬腿。」

他知道那年輕人會漢話,聽得明白,所以出聲提醒。果然,就見箭奴的長槍並不去格擋,而是從雲霧中一點而出,直奔李立遵面門扎去。

伍拾玖暗暗喝彩,這招以攻為守,逼著敵方自救,實在是高明。李立遵身子已經從馬上探了出去,來不及後仰,只能長刀順勢向上一擋,雙方兵刃終於相交。一瞬間,身在雲霧中的箭奴知道了對手的方位,抓住這電光火石般的間隙,一條大槍如同巨蟒出洞,點點寒芒直奔李立遵而去,全是殺招。

這一番搶攻把李立遵鬧了個手忙腳亂,一個沒留神,僧袍竟然被刺穿。他目光兇狠地循著聲音來源望去,發現了河對岸的伍拾玖,高聲喝道:「兀那宋人,好大的膽子壞我好事!」

伍拾玖氣貫丹田,朗聲道:「你們已經倚多為勝了,還搞這種見不得人的伎倆,吐蕃人都這麼卑鄙無恥么?」

他這話用內力逼出,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傳入對面吐蕃騎士的耳中,有不少懂得漢語的,心中又多少對李立遵所為有些不滿,便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這個人是誰?」

「不知道啊,但人家說的有道理,咱們已經勝券在握,還用這種手段么?」

「聖僧這麼做確實不算正大光明。」

「噓……莫讓聖僧聽見了,東本大人叫了幾聲好就被他不容分說殺了,莫要引火燒身才是……」

兩軍交戰,最忌軍心不穩,臨陣人心浮動,李立遵一向心狠手辣,當斷則斷。此時見對岸這人動搖人心,忽然取下三支鵰翎箭同時向伍拾玖射出。

這條大河寬約數十丈,一般射手的羽箭射到對岸,箭矢也就沒了後勁,但李立遵這三支箭卻像是上足了發條,勁力不衰,直奔伍拾玖面門、前胸、小腹而去,飛行數十丈,準頭勁力絲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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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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