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密宗高手 上
眾人聽到帳外忽然有人說話,全都一愣,阿薩爾面上變色,沖大伙兒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靜了一會兒,又聽外面有人說話。
「索朗將軍出身名門,什麼時候和欺南陵溫的人搞到一起去了?」
聽聲音,正是溫普奇。
接著又有人道:「出身名門不假,只不過他不是索朗家族的後人,我說得對么?阿薩爾!」
這次說話的,是李立遵!
阿薩爾心中一驚,知道自己身份已經暴露,只是沒想到對方來得速度好快。
事實上,李立遵對城西大營的這位軍隊領主始終心有忌憚:一個手握重兵,又深得軍心的萬夫長,確實很容易引起當權者的注意。
更讓人頭疼的是,這人做事一向剛正不阿,不偏不倚,且沒有不良嗜好,不給人落下任何口實。整個宗哥城萬戶府級別的領主只有兩人,李立遵幾次想把城西大營的萬夫長撤換成自己的親信,卻始終找不到借口。只能暗中在大營里廣撒密探,收集蛛絲馬跡。
沒想到今晚的宴席散了沒多久,就有密探來報,索朗平措的身上竟藏著贊普家族的驚天秘密。
想想看,一旦阿薩爾今夜起兵擁戴真正的贊普,至少半個宗哥城都會落入對方手中,自己和溫普奇就會立即陷入被動局面。形勢緊急,不容他多想,當晚點起兵馬直奔城西大營,在連續控制了多名千夫長后,李立遵命令所有部隊悄無聲息地靠近萬戶府大帳,里三層外三層包圍起來。
阿薩爾獨自走出大帳,只見遠處刀槍如林,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頭。最前面是李立遵和溫普奇並騎而立,身後跟著一些奇裝異服的中原人士,再往後是一排排弓弩手、長槍手、刀斧手,個個手持火把,鴉雀無聲。
「索朗將軍……哦不,該叫你阿薩爾,你藏得好深啊。」溫普奇說著用手指了指大帳:「裡面的人也別藏著了,都出來吧,還需要我們進去請嗎?」
覺如和阿史那威互相看了看,心知今晚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阿史那威高聲道:「吐蕃第四十四任贊普,亞龍王達瑪後人,覺如贊普在此。」
覺如整了整衣冠,率領眾人大踏步向帳外走去。
說來也怪,他剛走出大帳,一陣狂風吹來,風沙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只聽咔嚓一聲,李立遵和溫普奇的帥旗竟然齊齊折斷,兩個人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
旗幡被風吹斷是不祥之兆,三軍將士雖然嘴上不說,心中卻已打鼓。再看到覺如器宇軒昂,身穿棕黃色長袍,頭戴白色羽冠,革帶烏靴,與壁畫中歷代藏王著裝幾乎一模一樣,很多人不免犯了嘀咕:都說這人是贊普的嫡傳後人,神佛之子,這麼看倒真有幾分相似。
阿史那威將巴愣次旦推到眾人面前:「大家睜大眼睛看仔細了,這個人叫巴愣次旦,只是宗哥城裡的一個小偷,就因為長得有幾分相似,被人用來冒充覺如贊普發號施令,你們說,背後指使他的人是不是居心險惡?」
隊伍中,已經開始有人竊竊私語,更有人高喊:「是誰在指使他?到底怎麼回事?」
巴愣次旦嚇得牙齒「嗒嗒」作響,見不少軍士都對他怒目而視,更是兩股戰戰,幾乎癱軟在地上。
「我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是有人讓我這麼乾的……」話沒說完,突然臉色發烏,嘴唇發紫,身子蜷縮成一團栽倒在地。
阿史那威吃了一驚,趕忙上前探他鼻息,已經沒了呼吸。
變故突如其來,對方人叢中必定暗藏高手,殺人滅口。他抬頭看了看面前的人群,目光從李立遵、溫普奇臉上逐一掃過,停留在他們身後的四個老者身上。
這四個老者長相十分奇特,左首那人長著一雙蒲扇般的大手,藍色的眼睛,面容冷峻。旁邊一人沒有脖子,頂著碩大的腦袋,滿臉橫肉,兩個眼角耷拉著,奇醜無比。左數第三人四肢瘦長,卻長著一雙大腳,看上去有點比例失調。右首那人乍看似乎有兩個腦袋,仔細辨認才發現,竟是脖子上長著一顆巨大的肉瘤,上面生著稀稀疏疏的毛髮,或許是肉瘤太重,拖著半張臉向下歪斜。
「怎麼,敢做不敢當,怕說出真相引發眾怒嗎?」阿史那威一邊說,一邊暗暗戒備。
「真相總得有人說出來,那就由我來說,這一切都是……」
他剛想說這一切都是李立遵背後操縱,就見長著肉瘤的老者右手微微一動,一道細微的藍光直射過來。
阿史那威被稱為箭奴,不但箭法如神,而且目力過人,同時精通各種暗器,知道對方射出的是飛針。他眼疾手快,橫過手中的單刀一擋,只聽「叮」地一聲脆響,細如毛髮的鋼針,竟然刺入刀身寸許,發著幽藍的光澤,顯然是餵過劇毒。
這一針手勁不小,阿史那威只覺得持刀的手被震得發麻,已知對方功力深不可測。他緊緊盯著那名老者,一字一字道:「閣下是誰?為什麼偷施暗算殺人滅口?」
沒等老者開口,旁邊沒有脖子的老者嘿嘿一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就是赫赫有名的四不善人。這是我大哥救不活,這是我三弟言不說,動手打你的是我四弟毛不拔,我叫掐不死。你可要記住了,四不善人天下第一。」
阿史那威冷笑:「原來天下第一喜歡偷施暗算,凈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掐不死擺擺手:「哎,你一定是誤會了,我們叫四不善人,又不是四個善人。對不對老四?話說你這千機龍膽手退步了啊?居然在一個年輕娃娃身上失手。」
毛不拔道:「二哥少說風涼話,我已經幹掉一個,接下來也讓大家看看你的血沙掌如何。」
掐不死道:「這兩個和尚娃娃誰真誰假我也搞不清楚,實在是麻煩得很,既然你殺了一個,我就殺另一個吧。」
說時遲那時快,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幾乎腳不沾地,像個大肉丸子直撲覺如,一雙手掌瞬間變成血紅色,掌風透著血腥味,將覺如四周完全籠罩。
阿史那威迅速彎弓搭箭,對準掐不死直射過去,這一箭用上了全力,風聲中夾著隱隱雷聲,奔雷箭后發先至,試圖擋住他的攻勢。
掐不死大喝一聲:「來得好。」屈起右手中指在箭頭上輕輕一彈,拿捏得又快又准,奔雷箭竟然調轉方向,朝著覺如射去。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連阿史那威也沒有想到是這個後果,再想出手相救已經來不及了。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血沙掌和奔雷箭全部打在覺如身上。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覺如身上的長袍猛地鼓起風來,像個巨大的氣囊,不但擋住了奔雷箭,還將掐不死的血沙掌反彈回去,覺如本人安然無恙。
「雍仲僧衣,是雍仲僧衣!」隊伍中不少人喊出聲來,李立遵和溫普奇也是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薩爾哈哈大笑道:「現在你們相信了么?只有真正的神佛之子,贊普的傳人,才有資格穿上這件雍仲僧衣,從此神靈護體,刀槍不入。」
吐蕃本土的僧侶,修習傳統古象雄佛法,信奉雍仲教。早在數百年前,多名有道高僧集合龍象神力製成這件雍仲僧衣,只有至高無上的王權人物,也就是贊普本人,才有資格穿在身上。覺如雖然不會武功,但在危難時刻,雍仲僧衣卻保護了他的安全。
人叢中忽然有人朝著覺如跪了下來,匍匐在地,虔誠參拜。李立遵怒喝:「起來,都給我起來,這都是障眼法,你們怎麼會相信這些把戲!」說著從得勝鉤上摘下長刀,手起刀落將身旁一名跪倒的軍士劈成兩段。
但是,有一個就有兩個、三個。吐蕃士兵中,有不少人禮佛養僧,他們大多聽說過雍仲僧衣,今日親眼所見,怎能不信?不多時,有一半人紛紛跪倒。任憑李立遵等人刀砍馬踏,這些人只是長跪不起。
覺如眼看越來越多的將士倒在血泊中,心中不忍,挺身而出道:「住手!」
他身穿雍仲僧衣,神色凜然,渾身上下彷彿散發出聖潔的光芒,大踏步走到李立遵馬前。
「妖僧,你假冒我的名義號令大小部落,排除異己,屠戮生靈,做的壞事還不夠么?」
李立遵見他主動送上門來,雙眼幾乎冒出火來,手起刀落往他頭上砍去,哪知「當」地一聲,長刀砍在白色羽冠上,被震成了碎片,手中只剩下刀柄。他又從腰間拔出寶劍刺向覺如前心,寶劍就像刺在鐵板上,無法前進分毫。
阿薩爾見越來越多的人信服覺如贊普,李立遵兇殘的一面暴露無遺,正是推翻李、溫統治的絕佳時機,振臂一呼道:「河湟勇士們,這才是你們真正的贊普,結束分裂戰爭,統一吐蕃王國的時機到了,現在擁戴贊普,既往不咎。」
阿史那威和覺如的隨從也都高呼起來:「擁戴贊普,一統吐蕃!擁戴贊普,一統吐蕃!」
沒過多久,大帳周圍阿薩爾的親兵衛隊也跟著呼喊起來,再過一會兒,在場的軍士十個人當中倒有六七個跟著一起高喊「擁戴贊普,一統吐蕃」。
阿薩爾跨上戰馬,接過衛兵遞來的方天畫戟,拍馬朝著李、溫二人衝殺過去,他的親兵衛隊緊隨其後,不一會兒,就和李立遵的禁衛軍短兵相接,大營中火光衝天,人喊馬嘶亂成一片。
阿史那威快步趕到覺如身旁,和幾十個隨從將他護在中間,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支哨箭,向天空射去,呼嘯聲劃破夜空。
李立遵的禁衛軍是精挑細選的死士,每個人都能以一當百,拼起命來勢如瘋虎。所以阿薩爾雖然人馬眾多,一時半會兒卻奈何不了對方。
四不善人下重手殺傷不少軍士,但河湟鐵騎的千軍萬馬如同潮水一樣湧上來,將四人團團圍住,弓箭、刀槍紛紛往身上招呼,四個人功夫再好,在這亂軍叢中也沒了用武之地。
掐不死奮起血沙掌擊斃一匹戰馬,將馬上的騎兵拽了下來,剛想伸掌擊斃,冷不丁兩桿鐵槍從身後刺來。他扔下那名騎兵回身抓住長槍,正要用力爭奪,兩邊又是十幾把明晃晃的長刀砍殺過來,頭頂上更是亂箭齊飛,幾乎應接不暇。情急之下喊道:「大哥三弟四弟,再不走就要被剁成四灘爛泥啦」
毛不拔喊道:「賊他娘的,老子肉瘤上的毛都被燒沒了。」
救不活掄開一雙蒲扇般的大手,將湧上來的兵士逼退幾步喊道:「我數一二三,大家一起朝西南方向撤退,一,……」
掐不死哪等得及數到三,連著幾個縱躍跳出包圍圈,朝著西南方向撒腿狂奔。毛不拔在後面罵道:「不講義氣,大哥說數到三再一起走。」
掐不死邊跑邊喊:「逃命還要數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們有空自己數吧。」
毛不拔道:「你不是叫掐不死嗎?怎麼會這麼怕死?」
掐不死怒道:「我叫掐不死,我又不叫砍不死,射不死,燒不死……」
言不說緊隨其後道:「廢話真多。」
四個人一邊鬥嘴,一邊衝出條血路,狼狽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