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妙衡真人 上
銀川的一家精神康復醫院裡,陳院長正帶著幾名醫生和護士查房,走到305病房門口時,問隨行的一名女護士:「305床的家屬還沒有來嗎?」
小護士撇了撇嘴:「沒有!這家人真是……說什麼好呢?據說她丈夫忽然就離家出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兒,她發病的時候兒子還在上大學,後來從學校請了假回來辦理了住院手續,陸續來交過幾次住院費,就再也沒有來過。」
陳院長「哦」了一聲,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病房是一個雙人間,住著兩個女病患,一個頭髮半白的中老年婦女獃獃坐在病床上發愣,另一張床上躺著一名老婦人正在昏睡。
陳院長走到頭髮半白的婦女面前,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劉義芳,還認得我嗎?」
劉義芳緩緩抬起頭,怔怔看著陳院長,一言不發。
「自從她兒子不來看她,天天都是這樣,跟誰也不說話。」小護士說著,走到劉義芳身旁俯下身問:「劉義芳?你兒子呢?」
劉義芳偏過頭看看她,搖了搖頭,還是一言不發。
陳院長問:「她兒子叫什麼名字?失聯多久了?」
「好像叫什麼伍拾玖,失聯好久了,住院賬上早就沒錢了,我都懷疑是不是這人失蹤了。」
「報過案嗎?」
「這就不知道了,她家裡好像也沒什麼親戚,自打住院后,從沒來人探望過。陳院長,你看要不要把她送到救助站去?」
陳院長擺擺手:「醫者仁心,咱們儘力而為吧。說不定哪天,她兒子就回來了呢?」
忽然,劉義芳一把攥住陳院長的手,大聲道:「我兒子沒有失蹤,他去做大事了!」
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把大伙兒嚇了一跳,幾個小護士趕忙衝上來阻攔,陳院長一擺手,耐心地俯下身看著劉義芳:「阿姨,你給我說說,你兒子到底去了哪裡?」
「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去了九百九十九前年,他要去做一件大事,要去解救天下蒼生!」
病房內有的護士笑出了聲。
陳院長仍然十分耐心:「哦,那他說過什麼時候回來嗎?兒行千里,終究還是要回來看媽媽的,是不是啊?」
劉義芳聽了,微微點頭,臉上露出驕傲的笑容:「我的兒子是個蓋世英雄,他一定會成功,一定會回來看我的。」
陳院長緩緩站起身,看了看小護士:「葯先別停,我給院黨委彙報一下,再給她延續一段時間,萬一哪天她兒子或者是她的丈夫回來了呢?」
小護士點頭記錄下來,幾個人就要轉身離開。劉義芳忽然死死抓住陳院長的手:「小心啊,千萬小心孩子他爸!」
陳院長一愣:「為什麼要小心他呢?他怎麼了?他現在哪裡?」
劉義芳眼神忽然閃躲起來:「小心,反正就是要小心……」
任憑陳院長再怎麼詢問,她口中囁嚅著,只是反覆這一句話。陳院長搖了搖頭,帶著眾人離開了病房。
窗外,雷聲滾滾,一場暴雨即將來襲。
伍拾玖一口至陽的鮮血無巧不巧地噴在巫馬良措臉上,血液中畢方火囊產生的極強腐蝕性竟將這密宗高手活活燒死,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
不過,挨了對方全力一掌,伍拾玖也已身受重傷。此時此刻,在場的高手當中,只有鬼帝陰無陽毫髮無損。
雖然心中對這個年輕人仍有三分忌憚,但畢竟師父和師弟被殺,又增七分惱恨。他從腰間撤出一柄細長的軟劍,手腕一抖,陰惻惻道:「我看你們還有什麼手段?今日在場之人,老夫一個也不會放過。」
伍拾玖壓住胸口的氣血,故作鎮定道:「陰先生別來無恙,見到前輩在此,為何不拜?」
陰無陽猛然想起今晚認錯了人,曾對著這個年輕後輩畢恭畢敬低聲下氣,心頭火往上撞。
「你找死!」
說著身形向前猛衝,軟劍舞出漫天寒光,直奔伍拾玖而來。
鬼帝的陰陽之力,完全承襲了密宗一派,陰柔狠辣。他知道伍拾玖招式步法太過精妙,這一擊更是全力而為。
伍拾玖身隨意轉,左腳踏震位,右腳退乾位,堪堪避過軟劍的劍鋒,左手抱圓右手小臂上揚,食指拇指呈鎖扣狀直取陰無陽咽喉。
一招之內守中帶攻,反客為主。
陰無陽大駭,他見過對方身手,心知自己只要閃避,對方後手就會源源不絕地搶攻上來。
當下深吸一口氣,松肩拔肋,力貫稍節,整個身子像是癟了氣的皮囊忽然軟倒,柔弱無骨。
密宗陰陽之力,講究「滾、纏、穿、抖、寸、彈、鑽、合」八種勁力結合,身如蛇行,硬時一觸疾發,軟時又含如弓張。
伍拾玖心中暗暗佩服,這人得了密宗老僧的真傳,確有過人之處,自己受傷在前,出手遲滯,一時間拿他也沒什麼辦法。
兩個人一來一去鬥了十幾個回合,伍拾玖正要踏中宮進離位持續攻擊,猛地後背上鑽心疼痛,傷口處一陣寒意散入四肢百骸,似乎是巫馬良措留在他體內的真氣,與陰無陽的陰陽之力起了感應。
一瞬間整個人就像掉進冰窟,手上的招式遞不出去,似乎有一條冰冷的蛇,帶著濃濃的寒意在體內肆意遊走,凍得牙齒咯咯作響,就連四肢也在漸漸失去知覺。
陰無陽見他后招不濟,左肘微曲袖中藏拳,原是虛招試探,沒想到「啪」地一下正打在伍拾玖的右肩上,這一下只使出五成功力,伍拾玖站立不穩仰天摔倒。
時機稍縱即逝,陰無陽一抖手中軟劍就向伍拾玖刺去。
眼看劍尖就要刺入咽喉,突然身後微風襲來,他剛要錯步閃身,接著有什麼東西撞到后肩,推著他向前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這一劍也就刺了個空。
陰無陽心頭火起,轉頭去看,見一名老兵正從地上撿起半根羊腿,一邊用油膩膩的衣袖擦拭上面的浮土,嘴裡含含糊糊道:「啊喲,可惜可惜,剛烤好的羊腿竟然掉在土裡,這可怎麼吃。」
這老兵年紀已經不小,看穿戴像是營房裡的伙夫雜役,紅紅的肉頭鼻子,亂蓬蓬的花白鬍須掛在唇邊,也不知多久沒有修剪過,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只是專心地看著手中的羊腿,陰無陽以為只是個走散的兵卒,並不在意,回過身起手又是一劍向伍拾玖刺去。
伍拾玖掙扎著想站起,身上的寒意一陣一陣洶湧而來,巫馬良措留在體內的陰陽之力,正和自己的內力絞斗在一起,想動一根小指都十分費力。眼見對手又是一劍刺來,已是避無可避。
冷不丁從陰無陽身後伸過來半根羊腿,直接塞進他的嘴裡。
還是剛才那個老兵。
莫說是普通人,就是尋常武林中人,想要靠近鬼帝一丈之內都很困難,更何況把一根羊腿直接塞進他嘴裡,這要是塞進一把兵刃,哪裡還有命在?
陰無陽大駭,一個縱躍向旁邊跳出三丈開外,這才想起口中還叼著一根羊腿,連忙吐掉,怒道:「什麼人?活得不耐煩了么!」
不等羊腿落地,就見人影一閃,那老兵已站在他面前,手裡正巧接住半根羊腿,笑眯眯地看著他:「怎樣?我烤的羊腿好不好吃?」
陰無陽這一驚非同小可,不及多想,力貫左臂,抬手便是一掌拍了過去。
那老兵身子一轉,居然與他並排而立,學著他的樣子也是一掌向前拍去,只聽砰砰兩聲,地上被砸出兩個大坑。只不過那老兵的掌力后發先至,砸出的坑比陰無陽的足足大了一倍有餘。
「你瞧?我學得對不對?你的陰陽掌是不是這樣發力?」
老兵笑呵呵地瞧著陰無陽,拿起羊腿美美地啃咬了一口,覺得哪裡不對,又吐了出來:「呸呸,這一邊剛才被你咬過,我竟忘了。」
陰無陽一聲長嘯,右手軟劍一振,劍招如同暴風驟雨一般撲了過去,恨不能立時將對手置於死地。
那老兵兩手亂擺:「啊喲,請你吃羊腿還不願意,殺人啦……殺人啦,陰老鬼殺人啦……」
他一邊喊一邊手腳笨拙地左躲右閃,說來也怪,陰無陽刺出的每一劍都堪堪與他擦身而過。
伍拾玖這時慢慢起身,在一旁看得明白,這老兵的步法雖不似九宮飛步玄妙,但也六方錯合,變化多端,霎時間一條身影飄忽來去,形如鬼魅。
幾十招過後,那老兵竟似能預判對手招數,總會領先半步等著對方。
又鬥了十幾招,老兵叫道:「咱們不要打了,吃羊腿不好么?那那那,這一邊是你咬過的,我餵給你吃好不好?」
說著隨手撕下一塊羊腿肉,腳下微微一動,已提前等在陰無陽出招的方位上。
陰無陽越打越心驚,眼見自己這一招幾乎就是送上門去挨打,剛要變招,驀地嘴裡一陣油膩,被塞進了一塊羊腿肉。
他連忙吐掉口中羊肉,下一招順勢遞出,哪知嘴裡一腥,又是一塊肉被塞了進來,剛想吐掉,被一隻油膩膩的手捂住嘴,順勢在他廉泉穴上一按,那塊羊肉順著咽喉滑入腹中,再想吐哪還吐得出來?
在場眾人全都看出,這老兵分明是位世外高人,只是裝作渾渾噩噩。以陰無陽的能力,在他面前竟然如同雜耍一般,任由戲弄。
但三絕手的稱號也非浪得虛名,眼見招式上討不到半分便宜,陰無陽將軟劍收回腰間,吐氣開聲雙掌一錯向前推去,就見地上「喀嗤嗤」裂開一道深溝,滿地的石塊連同掉落的箭矢飛起到半空。
老兵笑道:「金木土決……嘿嘿,陰老鬼這是要拚命啊?也罷,好久沒動靈術了,今天就陪你玩玩。」一邊說,一邊慢吞吞擼起袖子,將那根吃了一半的羊腿咬在口中,兩手一拍,擺了個平推的手勢。
陰無陽大喝一聲,雙掌帶起一陣陰風猛往前推,飛在空中的石塊和箭矢像是吃飽了弓弦之力射向老兵,地面上的深溝一路開裂,朝著老兵的方向蜿蜒而至,速度奇快。
在場所有河湟武士全都臉上變色,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種功夫。
就見老兵雙掌划圓,上下開合,兩臂猛地一抖,空中出現一道氣牆,呈五邊形緩緩向前推進,飛射而來的石塊和箭矢撞在氣牆上紛紛跌落,開裂的深溝居然奇迹般合攏。
慢慢地,氣牆推進到陰無陽面前,凝立不動。陰無陽退一步,那道氣牆便向前推進一步,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撲面而來,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體內的陰陽之力也亂了方寸,不聽使喚。又僵持片刻,一雙腿幾乎站立不穩,滿頭大汗雨點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