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怒問蒼天
凡世間命運多舛之人,無不是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但終成大事者卻如鳳毛麟角?
凡天下有夢之人,亦無不是空乏其身,動心忍性,增益非常,可終得風雲者能有幾人?
究竟是什麼決定了你的命運?是知識?是道德?是家族?是性格?是機緣?是時代?還是你的每一次選擇?
第一章怒問蒼天
農曆七月十五,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只不過是一年中繼清明后又一個可以用來祭奠祖先的日子。但是對於張賀來說不是。因為這天不僅是他的生日,也是他母親的生日。他通常會選擇在這天放下所有工作跑到陵園去與他的「母親」相聚。
可是在2015年的這一天,他卻沒能如期出現在他母親的墓前。而是不到早上七點,他就冒著早在凌晨就已飄起的小雨,隻身來到了北京的天壇公園。
且一進入公園,他就徑直奔向了圜丘壇西側的那片古柏林。繼而便站在林外,用一隻手撐著擋在他面前的欄杆,另一隻手護著挎在他胸前的背包,縱身一躍落入到林中。接著便好似輕車熟路似的,快步來到了樹林中間一株掛有紅色牌照的古樹下,將自己的額頭與雙手全都貼在了樹榦上,就好像人與人之間面對面的頭碰頭那樣,閉著眼睛待了一會兒。之後才又蹲下身子,從背包的側兜里拽出了一把小鏟,開始挖樹下的土。
可是還沒挖上幾下,他卻又突然停了下來。隨即又將土迅速回填了回去,順勢跪在了地上,將一直護在胸前的背包卸下,用雙手小心翼翼的從包里捧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由黃色絲綢製成的布袋,將裡面的「東西」倚著樹頸灑在了自己的面前。
張賀這是...?沒錯!張賀是在「葬骨」,是將他母親的遺骨從已住了二十年的陵園遷到了此處。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在這裡先不贅述。只能說往年不論他在生活中經歷了什麼,或是當時他心裡有多苦,眼中存有多少淚珠,他都會強撐起一副笑臉來面對這個對他和他母親來說都意義非常的七月十五,從不曾見他像今天這樣自始至終表情都格外嚴肅。
但令人不解的還遠不止這些,只見他就那樣獃獃的撫摸著他母親的每一片遺骨,直到發覺眼中的淚水已漸漸將眼睛模糊,他才忽然停下了手,一邊望著四周的花草,一邊對他「母親」說道:「媽!您喜歡兒子給您選的新家嗎?您對這兒的環境還滿意嗎?您瞧瞧這周圍鬱鬱蔥蔥繁花似錦的多好啊!您再也不用在那暗無天日的地底下憋屈著了,以後不論是兒子工作還是平時都能常來看您,您高興嗎?」
張賀抬起頭長出了一口氣,又閉著眼混淆了一會兒臉上的雨和淚滴,然後才又接著說道:「媽!您千萬別怪兒子任性,兒子實在不願意讓您再去接受那些虛偽之人的祭拜,更不願讓您在那冷冰冰的陵園裡躺著。您說您這一輩子,人那麼好,可為什麼不到四十歲就走了?而那些...」
張賀沒再往下說,轉而將他的目光移向了不遠處的圜丘壇,彷彿他是想藉此轉移一下注意力,恪守住二十年來對母親只報喜不報憂的禁忌。可是沒成想,僅僅幾十秒后,他卻慢慢站起了身,同時梗起了脖子,好似是對著空氣,又好似是跟他母親說道:
「媽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世界好人得不到好報?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真心換不來真心?為什麼善良的人總是被人欺負、輕視,得不到應有的尊重?為什麼重情重義的人總是被人嘲笑被人利用?為什麼自學成才的人,只因沒有學歷就被拒之門外?為什麼一直努力的人,萬事俱備卻又偏偏錯過他要的東風?為什麼一家人會為了房子和錢就弄得四分五裂?為什麼有人順風順水,哪怕他是把欺騙、愚弄和傷害別人當作他的成功?」
眼神越變越冷的張賀,突然低下了頭,但他並沒有就此住口,而是更加急躁的望著他的「母親」說道:「媽,我受夠了,我再也不想像您那樣活!這個世界人善只會被人欺,馬善所以被人騎。您曾經老說一切都是天意!可我問您,天在哪裡?」
越說越激動的張賀,突然大步流星的朝著他右側圜丘壇的方向走去,而此時的天空也好像有了感應似的做出了他的回應。只見那碩大且急躁的雨滴瞬間就將輕柔的細雨代替。霎時間風雲變幻,狂風乍起,雨聲頓時掩蓋了這世間一切的聲音。
以至於在張賀登上圜丘壇的那一刻,壇上只剩下了他自己。繼而便使他毫無顧忌的,冒著這傾盆大雨,表情不善的怒視著前方存有老天爺牌位的「迴音壁」,狠狠地說道:「老天,我今天想問問你,到底什麼是天意?吾母心善,為何一生受盡欺凌?吾父暴戾,倒落得個平安清靜。外公仁愛,壽不過六十有餘。外婆持家,終老卻無可依。岳父病魔入體,姨母春風得意。內子與世無爭,檐下仰人鼻息。愛女幼小,幾番顛沛流離。克己復禮,被人恥笑愚痴。不與家人爭利,卻被掃地出門。將心比心,處處遭人算計。學有所成,竟無用武之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然不偏不倚,何故人欺天也欺?」
張賀爆發了,他終於在他35歲生日的這天打碎了以往那個從不怨天尤人一直克己復禮的自己;他終於在此刻任由心中的委屈去肆意驅趕已躲在他心底多年的淚滴;此刻的他就像是被古代祭司附體,只不過他不是在乞求,而是在質疑。
可就在這時,「咔」的一聲,從天空中傳來了一聲響雷,彷彿是在提醒他莫要對天不敬。可張賀的臉上卻浮現出了一絲鄙夷的笑,只見他低頭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錯了,好,如果我罪大惡極,咎由自取,我認,我活該!」
話到此處,張賀又猛然抬起頭望向天空,目光堅定且突然提高了音調大聲咆哮道:「善良是錯嗎?忍讓是錯嗎?重情是錯嗎?不爭是錯嗎?如果這些都是錯,好!那我改!你先把我媽還給我呀!你讓我重新活一遍也行呀!你給我機會了嗎?」
如此歇斯底里,這在張賀過往的歷史中還是頭一回。倘若不是此時的大雨掩蓋了他的聲音,想必他一定會被請出去。他也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自打明朝就已矗立在這裡已近500年的圜丘壇,幾時見過這麼一位呀?身為導遊的他難道忘記了,就在兩天前,他也是站在這裡,還在為客人們講解著祭天禮儀,向老外們介紹中國人是如何敬天法地。
但奇怪的事卻也隨著他最後近乎崩潰的那句「你給我機會了嗎?」悄然發生了。只見一道白光突然從天而降,一下子籠罩在了他的身上。讓他周圍瞬間變得異常明亮的同時,也讓他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但在他的臉上卻全然沒有顯現出一絲的驚慌。相反,倒有一種如熟睡嬰兒般的安詳。
他只覺自己進入到了一片白茫茫四周都是雲霧的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他真真切切看見了自己的從前。他記憶中所有刻骨銘心的畫面,猶如情景重現般在他面前一一上演。
他抬起手,想要去觸碰一下,正拉著小時候的他,從他身旁走過的母親的臉,但是沒等他的手到跟前,畫面卻忽然消失不見。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身邊不斷變幻的畫面,才終於靜止在了1985年他快6歲時的一天。隨之也讓他淚眼朦朧的慢慢閉上了雙眼。
詩云:登高一處問蒼天,
善者何故事難全。
莫道來生福不淺,
只願今世享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