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正學規

第3章 正學規

未止接過茶碗,輕輕擱在美人榻旁的小几上,出聲詢問:「五殿下怎會在此?」

即便是皇子,廣內殿也不是說進就能進的。

還有,堂堂皇子給一介臣子奉茶,是什麼意思?

顧辰非與未止對視,不卑不亢,「六皇弟言廣內殿久不來人,擔憂宮人洒掃不盡心,掃了先生的興緻,便讓弟子來監察一二。」

未止瞭然,低頭翻書,「六殿下費心了,五殿下先回去吧,告訴六殿下,廣內殿的環境臣很滿意,看在他這般關心臣這個做先生的份上,臣少不得也要多關照關照這個體貼的弟子,就讓他把四書五經抄寫一遍,鞏固舊識,明日臣會去國子監與諸位殿下正式見禮,順便檢查六殿下的抄寫。」

這六皇子手伸得倒是挺長,手都插到廣內殿了。

顧辰非平淡應道:「是,弟子告退。」

未止「嗯」了一聲。

一晃經年,顧辰非竟是半點長進都沒有,任由六皇子欺負壓。

顧辰非再不得崇康帝眷顧,生母再卑微,地位再低下,也是天家皇子。

讓他來廣內殿監察宮人洒掃,是明目張胆地羞辱他,也是成心找事。

去哪不好偏來廣內殿,真虧得六皇子想得出來。

是夜,未止翻閱完兩本書,到底還是回了承明宮。

該來的,躲不過,昭世子不住承明宮,不合規矩。

郁寧早早在寢殿瑾瑜殿等著,靜候未止歸來。

未止看了一眼瑾瑜殿的牌匾,最終還是走進去了。

一個月前,這裡住著的,還是昭文世子夫婦,她的兄嫂。

這座瑾瑜殿,這座承明宮,開國時建成大辰雲宮時便被賜給蘇氏帝師,以示看重。

不過,這座宮殿歷代主人,大多英年早逝。

或者說,蘇家的子嗣少有長命者。

當今景王能活到將近天命之年,已經是少見了。

在瑾瑜殿住下的頭一夜,未止失眠了。

不遠處傳來琴聲,悲凄哀婉。

未止聽得出,樂聲是從含章宮傳過來的。

曲子是《鷓鴣天》,彈奏得不錯,就是有些地方與原曲有差異,但聽起來並不突兀,反倒更多了幾分哀傷之意。

倒像是,刻意改動了。

未止望著殿內掛著的帷幔,心情微妙。

一夜無眠的,原來不止她一個。

昱日。

未止徹夜未眠,早早起來了。

崇康帝的人昨日傳過話,命未止今日到國子監指導諸皇子功課。

其實就是,考驗她的才能。

未止清楚,她身為女子,想要立威,比男子更難。

這是她的機會。

未止更衣洗漱一番后,又看了會兒書,等到快卯時的時候才去國子監。

到了國子監,已經是卯時三刻,離上課還有一刻鐘的時間。

皇子們今日聚在國子監最大的流芳齋,未止到的時候,眾皇子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安靜讀書有之,小聲耳語有之。

見到未止來了,一個兩個倒還算知禮,行了禮喊了先生。

未止和他們打過招呼,便坐到屬於她的位置上,郁寧做書童很合格,趕緊從隨身攜帶的書箱里拿出未止之前沒看完的書,放到她面前。

未止平靜自得地翻書,不理會對面時不時投過來的,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刻鐘后,未止問道郁寧:「人都到齊了嗎?」

郁寧環視一周,回道:「回主子,長廣王和六皇子沒到。」

未止翻書的手一頓,「這算遲到吧?」

郁寧道:「已經過了卯時四刻,兩位皇子確實遲到了。」

未止「嗯」了一聲,提聲對著皇子們道:「既然時間到了,便開始吧。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太子殿下先來。」

自皇長子逝后,顧清雲既是嫡子,又是長子,不管崇康帝對華皇后和他如何厭煩,太子就是太子,名正言順的皇儲。

顧清雲也不推辭,溫聲提問:「素聞江南富饒,景昭之地繁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比之長安不夜城,有過之而無不及,弟子想請教先生民生富足之法。」

未止溫和反駁:「殿下此言差矣。其一,景地雖與昭地接壤,卻並非一府執掌。其二,長安乃帝都,天子腳下,八街九陌,軟紅香土,江南怎敢與之匹敵?」

顧清雲抱歉道:「是弟子失言了。」

未止問道:「所以殿下問的,到底是景地治民之法,還是昭地治民之法呢?」

景地是景王封地。

昭地是昭王封地,也就是她的封地,從前昭文世子的封地。

顧清雲問:「有何不同?」

未止回道:「深處種菱淺種稻,不深不淺種荷花。」

顧清雲遲疑了一下,「景地與昭地接壤,治民也有所不同嗎?」

未止道:「倘若如殿下所言,算起來大昌各個地方都有接壤關係,那為何陛下的治民之策對各地的影響不同呢?」

顧清雲若有所思。

片刻,他道:「弟子知曉了,謝先生教誨。」

如此,便作罷了。

太子之下,當屬淮陰王。

淮陰王如今觀政工部,所問亦與之相關,「近來弟子發現軍器監所制,用于禁軍的刀劍質脆易折,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未止抬眸看了他一眼。

軍器監由工部和兵部共掌,看來這位淮陰王倒不似傳聞中那般沒有野心。

未止把書合上,放置一邊,鋪開一張宣紙,淡淡道:「勞煩三殿下為臣研墨。」

淮陰王看了看未止身邊的郁寧等人,隨後起身走到未止身邊,拿起墨石研磨。

未止提筆,緩緩寫出一張配方,原料用量一清二楚。

淮陰王一直看著,略感驚喜,「這是……縹綾騎所用兵器的鑄鐵方子嗎?」

未止搖頭,「縹綾騎鎮南疆,御南夷,南夷人粗獷武勇,所持多為重兵器,縹綾騎要與之抗衡,所用兵器亦為重兵器。」

淮陰王一點即通,「禁軍守長安京都,多為震懾之用,輕兵器即可。」

「正是,」未止寫完后,吹了吹未乾涸的墨跡,「輕兵器比重兵器造價低,且不易誤傷。」

淮陰王放下墨石,拿起配方仔細看了一遍,道:「此法與軍器監常用鑄鐵法差異甚大。」

未止再度拿起她的書翻閱,「南方近今幾年才發現的法子,能解決殿下所言生鐵質脆的問題。」

淮陰王這一趟收穫頗豐,向未止致謝:「先生大才,弟子受教。」

未止點點頭。

眾皇子不由得更高看了未止幾分。

淮陰王這題實在冷僻,便是工部和兵部的尚書都未必能答得出來。

起初,眾人還以為淮陰王是故意為難未止,不成想未止竟真有解決之法。

有些皇子都迫不及待想要提問,奈何年齡小還沒輪到。

這時,郁寧開口了:「主子,長廣王仍未到。」

不止長廣王未到,六皇子也未到。

未止正要說什麼,門口傳來一陣動靜。

六皇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來,正要往自己的位置上走,未止恰到好處地開口:「把六殿下綁了。」

「是。」未止身邊的人身手不凡,很快在六皇子大驚失措的眼神中把他綁住了。

「蘇辰你幹什麼!」兩天之內被同一個人羞辱兩次,六皇子大怒,「你大膽!本宮是皇子,你敢……」

未止涼涼道:「再說話嘴堵上。」

六皇子乖乖閉嘴了。

未止看著六皇子,問坐在一旁國子祭酒:「石大人,國子監怎麼規定的?遲到怎麼罰?不敬師尊怎麼罰?」

國子祭酒是崇康帝怕未止鎮不住這些皇子,特地讓他坐鎮。

不過沒什麼用就是了,通常情況下國子祭酒也鎮不住。

石祭酒被未止這簡單粗暴的方式嚇到了,生怕六皇子出事,「這……世子,要不先把六殿下放了……」

未止淡漠道:「石祭酒頭上的烏紗帽是不想要了嗎?在其位不謀其政,當心本世子參你尸位素餐。」

石祭酒一向圓滑,不想得罪六皇子,但未止恐嚇至此,他只得硬著頭皮道:「老夫不敢,按國子監的規矩,遲到當罰抄四書五經一遍,不敬師長罰抄四書五經五遍,跪三個時辰……這個……」

石祭酒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六皇子,又看了眼未止,權衡之下還是小聲道:「還有鞭笞二十。」

未止笑盈盈地問六皇子:「聽到沒?」

六皇子憋著怒氣,沒好氣道:「聽到了!」

未止點點頭。

大昌對師道極為重視,不敬師長是大罪,不亞於不敬父母。

國子監的規矩她是知道的,不過不用想也知道六皇子不可能全知道。

誰敢打帝皇愛子?

未止就敢,「聽到了,就罰啊。」

六皇子瞪大了眼,「你……」

「我敢的,」未止接話,強調,「我真的敢,郁寧,動手。」

其他人坐不住了。

十皇子連忙求情:「先生,皇兄他近來心情不好,不是有意不敬您的,請您手下留情。」

未止瞥他,「心情不好就能不敬師尊?」

十皇子啞口無言。

實在是六皇子的言行他就是想說不是故意的,都顯得很勉強。

不少皇子對六皇子受罰樂見其成,也不乏想趁此討好六皇子開口求情的,都被未止堵了回去。

較年長的太子和淮陰王象徵性地勸了兩句,未止直接無視他們。

郁寧已經從石祭酒那問了教鞭放置的地方,很快就拿了一條油光鋥亮的紫竹教鞭。

未止接過,把玩了兩下。

做工還不錯。

石祭酒還想阻止的。

那教鞭就是個擺設,國子監的學生非富即貴,他從不動手。

但未止動作太快,猝不及防,下一刻鞭子已經抽到六皇子身上。

「啊啊啊啊啊!」六皇子身嬌體貴的,哪受過這等皮肉之苦。

未止這一下力道可不小,結結實實落在六皇子身上卻沒傷及站在他身後禁錮他的未止的隨從。

鑒於六皇子喊得太過銷魂,未止皺了皺眉,郁寧很貼心地拿了絲帕堵住六皇子的嘴。

二十下不算多,但對於教導文人的國子監來說,已經不少了。

對六皇子而言更是重罰。

未止打完,六皇子疼得連瞪視未止的力氣都沒了。

石祭酒嚇得大聲道:「快快快……來人,快去請太醫……」

「請什麼太醫,」未止一把將教鞭丟到石祭酒腳下,輕諷道,「來了國子監就得守國子監的規矩,石祭酒以往罰過學生也能請太醫來看不成?」

石祭酒臉色臊紅。

「死不了也殘不了,」未止拿掉六皇子嘴中的絲帕,吩咐道,「放開吧。」

六皇子被鬆開后,勉強支撐著才沒倒下去。

未止漫不經心問道:「六殿下,昨日臣讓您抄寫的四書五經,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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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止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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