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德(三十二)
吳飛翼將地圖取來,放在了几案上面,平鋪開。
這地圖足有六尺長,上面卻僅僅是一個清風縣衙,因此這張圖記錄的也十分詳細,就連三堂後到花園有幾座假山,有多少魚池,從魚池到假山之間有多少青磚鋪就而成也看得一清二楚。沈方生看得有些呆了,抬頭驚愕道:「這圖,如此詳盡,廢了郭大人不少力氣吧。」
郭半城微微一笑,道:「事關生死存亡,不敢不含糊。」郭半城說完,用手指著地圖中的大門處,道:「諸位請看。」
「清風縣衙的規制和炎國各處縣衙的規制完全相同,從大門進去是儀門,儀門後面是大堂、二堂、三堂。一共五進。每一進都有至少四名警衛把守。共二十人。如果各位決定晚上行刺,那麼,金眼雕將在三堂就寢。若是白天行刺,金眼雕可能會在大堂處理公務。」
沈方生沉吟道:「金眼雕來來多久了?」
「三個月。」郭半城道。
沈方生道:「他一直都在這縣衙里,不出來?」
郭半城道:「他的任務就是駐守清風縣,不要讓妖族作亂。因此沒有什麼戰事,他就不出來。」
沈方生沉默了一會兒,道:「這五道門的警衛都是什麼境界?」
郭半城道:「至少是丹靈境界。」
這意味著,正面強攻,完全沒可能。
沈方生問道:「那金眼雕本人呢?」
郭半城道:「他是千夫長,朝廷有規定,當千夫長,至少也得是元靈境界。」
沈方生又詳細打聽了地圖上各處崗哨的情況,他發現郭半城了解得十分詳細,連每一個崗哨的位置、換班時間、使用武器和習性都掌握地特別清楚。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沈方生道:「這種事情如此隱蔽。」
郭半城毫不諱言:「縣衙有我的人。」
沈方生眼睛亮了:「可以為內應。」
沒想到郭半城搖頭道:「不可。」
「為何?」沈方生道。
郭半城道:「有些話也該跟各位說明白了。這次刺殺行動,若成了,我必有重謝。若失敗了,郭某卻不能暴露。——郭某身上系著成千上萬條的人名,必須留好退路。若是各位落在金眼雕手裡,我還有洗刷嫌疑的可能。若是連內應都被抓了,就算是我不想牽連進此事,也不行了。」
沈方生明白了:說白了,郭半城還是在做生意,他們三個,包括吳飛翼,都是投資罷了。若是投資成功,大家共享好處,若是投資失敗,郭半城要儘力不把本錢折進去。
對於郭半城這種做法,沈方生直言道:「郭大人坦蕩。」
郭半城也笑道:「果然識時務。」
沈方生沉吟了一會兒,道:「我不明白,一個千夫長而已,怎麼給他當警衛的有二十多個人?」
「這二十多人是明面上的,」燕輕塵忽然插話補充道:「金眼雕的身邊,肯定還有暗中保護他的人。」
「你怎麼知道?」沈方生問道。
燕輕塵道:「從前刺客多,刺殺事件也多,光大遼州,每年死在刺客手裡的千夫長就數以百計。朝廷不得不重視,於是增派警衛,以至於現在相殺一個千夫長都十分不容易了。」
沈方生沉默了。他忽然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無論是刺殺還是防止被刺殺,都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刺客為了不讓朝廷橫徵暴斂,刺殺軍官,朝廷為了這些軍官的安全,就得增派警衛,就更要橫徵暴斂,才能支撐起這樣規模的警衛隊伍。
然而眼下,這金眼雕難道不要刺殺嗎?
如果金眼雕不死,郭半城就要去搜羅靈石,就算不是郭半城去搜羅,也會有別人去搜羅,若搜不到,便去找百姓的麻煩,逼百姓去妖界,偷,或者搶,而這樣又會引發與妖界的戰爭。
這個惡性循環是個巨大的死結。殺了金眼雕可能解燃眉之急,然而……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燕輕塵看出了沈方生的臉色有些異常,於是傳音入密給沈方生道:「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許多刺客都看出來這是一個死結,所以最近隱居世外的刺客越來越多了。」
沈方生問道:「包括你們百花谷迷香刺客?」
燕輕塵想了想,點了點頭。
沈方生道:「我現在終於明白,原來你的母親並不是不關心百姓,是因為她早就看出了這種事情是個死結,於是不想做了,是么?」
燕輕塵又點了點頭。
沈方生道:「那你為何要做?」
燕輕塵道:「總要有人去做一些事情。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去死!」
沈方生欲言又止。
他想起了在江洪縣的事情。
為了救援江洪縣,他出生入死,找了燕輕塵,找了蟬衣,找了朱萬機,這些人浴血奮戰——然而有用么?闔城百姓,全死光了。只剩下了林如海的女兒林紫陌。
燕輕塵所說的「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去死」,又能怎樣呢?難道他們最終不就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死去了么!
這是個死結!
燕輕塵見沈方生的神情越來越不對勁,趕緊接過話頭,問了一些關於地圖上面信息的問題。
交代完所有必要信息,郭半城道:「各位,說來慚愧,我號稱是大遼州首富,然而卻也不是什麼手眼通天的人物。這是我頭一次接觸刺客。對於刺殺的事情,我不懂,因此具體計劃還需要各位來定。有什麼需要的,隨時告訴我。」
沈方生知道,郭半城是不準備參與這次計劃的制定了。
在座的,只有燕輕塵有一些關於做刺客的經驗,自然這件事情要聽燕輕塵的。
燕輕塵道:「按照沈公子的說法,刺殺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我想,晚上最好,畢竟這個時候他們最鬆懈。」
沈方生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於是追問道:「哪天晚上?」
燕輕塵皺了皺眉:「哪天晚上不一樣。」
沈方生搖頭道:「當然不一樣,晴天和雨天不一樣,旬假日還是非旬假日也不一樣。」
燕輕塵感到有些難堪,她這還是頭一次被沈方生詰問,心裡感覺十分不爽。
「那你說。」燕輕塵說話的口氣有些埋怨。
沈方生沒看出來燕輕塵的口風有變,只是自顧自地說道:「雨天最好,我們走動的聲音可以被雨聲蓋過。」
朱萬機不由自主地讚歎了一句:「說得好。」
燕輕塵看了一眼朱萬機,不說話。
沈方生又道:「旬假日最好,據我所知,旬假日的官員比較放鬆,晚上睡得比較沉。」
沈方生轉頭問郭半城:「郭大人,金眼雕晚上正常就寢嗎?」
郭半城點頭道:「二更睡,五更起。」
沈方生道:「那四更時,便是他睡得最熟的時候,我們挑這個時候下手。」
燕輕塵冷冰冰地提醒沈方生道:「告訴你,以前刺客選擇在這個時候下手,很容易得手,現在這些人都學精了,這個時候未必好,說不定人家正精神著呢。」
沈方生想了想,又問郭半城道:「金眼雕只是二更滅燈,卻未必是二更睡,對吧?」
郭半城道:「誰也不知道他是真睡還是假睡。」
忽然道:「既然我們不能確定他是否睡了,乾脆,就叫所有人都起來!」
「什麼意思?」燕輕塵和朱萬機有些懵。
沈方生略一沉吟,忽然靈機一動:「朱兄弟!」
朱萬機一愣:「如何?」
沈方生道:「聽說你會製作霹靂彈。」
朱萬機道:「會,怎麼啦?」
沈方生面露笑容,手指著地圖上假山的位置:「朱兄弟,這縣衙後面是一座山,今晚,我們不用進縣衙裡面,只需要在縣衙後面放兩顆霹靂彈就好。」
朱萬機有些楞:「這樣所有人就都醒了!」
沈方生道:「就是要讓所有人都醒來,到時候,我們能趁機殺幾個人,最好,不能的話,就溜。」
朱萬機道:「這是為什麼?」
沈方生道:「反正,我們還有幾個月的時間,慢慢來。」
郭半城似乎有些明白了:「那麼,這張地圖,是否就沒有用了?」
沈方生道:「郭大人,這張地圖有大用,不過不是現在。麻煩郭大人畫一張縣衙大堂的地圖。越詳細越好。」
「縣衙大堂?」郭半城有些費解,這縣衙大堂不過幾丈地方,有什麼可畫的?不過郭半城沒有多問,只是點頭答應了。
「那我們今晚就行動吧,」沈方生對朱萬機道。
「喂,搞什麼名堂啊?」燕輕塵道:「刺殺計劃呢?」
沈方生道:「我聽說,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陰在陽之內,不在陽之對。」
朱萬機一時間有些發矇,剛想問什麼意思,卻又止住了,因為他發現燕輕塵雖然看起來也不是很懂,卻也沒有問。
只有郭半城拍了拍手掌,道:「好,好,沈少俠,在下佩服。」
沈方生道:「那麼今晚我便和朱兄弟一起去了。」
燕輕塵道:「不用我去?」
沈方生道:「此行完全沒有危險,燕姑娘今晚歇息吧。」
「既然如此,計劃就你來定吧。」燕輕塵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沈方生有些驚愕,轉過頭問三人:「她……她怎麼了?」
朱萬機、吳飛翼、郭半城,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