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趁東風放紙鳶(一)
(一)
三月初春,綠柳新塘。
春雨過後,京中日頭漸漸暖了起來,正當踏青好時節。光是今日,寧伯手中的帖子就攢足了厚厚一摞。
寧伯朝來人歉意道:「我家大人奉旨往惠州督辦,幾日前便離京了。」
寧伯是沈府的管家。
沈府是當朝大理寺卿沈千重的府邸。
大理寺卿位列正三品,是朝中最高司法長官。偏偏這麼個嚴肅的位置,卻坐了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俊朗的大理寺卿。
風華正茂,還正正好是單身……
「沈大人不在京中吶……」靳府丫鬟些許意外,眼神里更多是失望。惠州路遙,往來至少需四個月。等沈大人從惠州回來,都快入秋了,小姐還去何處同沈大人踏青啊!
丫鬟垂頭喪氣轉身,心中只顧思忖著如何同小姐說起此事才好,全然沒有留意先前苑中探出來的那枝桃花竟會自己縮了回去。
「唉,她家小姐同我們家大人倒是般配得很,若是結拜踏青,指不定好事就成了。」那株桃花抖了抖兩根花枝,算是攤手奈何。
既是長在沈府苑中的花靈,喚得便是「我們家大人」。
一側的山茶也憂心忡忡:「可憐我們家大人哪,一月掙的俸祿都不夠或心那丫頭貪吃的,哪裡還有錢娶媳婦兒?」
大人二十又七,還單著咧!
苑中一眾花靈都紛紛泄了氣。
若是大人是瞎的,是聾的,是面容醜陋的,是舉止粗俗的,倒還說得過去,可放眼望去,論相貌,大人在京中都算數一數二的;論才華和才幹更是不必說了,這般年紀便做到了朝中正三品,是開國以來第一人。
可大人這紅鸞星怎麼就是不動呢?
沈大人不急,乾急死苑中一眾花靈。
半晌,山茶試著動了動根莖:「若我也能化形生出腿來,哪會白白便宜了或心那丫頭!」可山茶的根莖還牢牢長在濕潤的土壤里,根本動彈不得。
青竹倚了修長的腰肢,「嘖嘖」嘆道:「小茶,你這是嫉妒。」
山茶花瓣都顫了顫:「誰嫉妒?好端端的,我會嫉妒一隻臭妖怪?」
「或心不是臭妖怪,上回還給你鬆土來著,不是嗎?」白玉蘭堅持。
「可她有虎牙,還有尖耳朵,怎麼不是妖怪?」山茶心頭沒底,「她只是裝作好人騙我們家大人罷了……」
白玉蘭懶得同她爭辯,抖落一片花瓣在一側的石凳上,喚道:「嘿,老石頭,你見多識廣,你說說,或心可是妖怪?」
老石頭本來睡得正香,無端被這群閑來無事吵死人的花靈擾了清夢,便尤其不耐煩得瞄了眼空中。
恰好春日裡,一隻喜鵲在頭頂掠過。
眾花靈仰首。
山茶激動:「老石頭,你是說或心是只喜鵲精?」
老石頭惱火:「我是說,或心是不是妖怪,關你們一群破花精鳥事!!」
……
阿嚏!
千里之外,或心原本耷拉著耳朵,正舒服愜意得打著盹兒,卻兀得被自己的噴嚏震開,睡夢中那隻酥脆嫩滑的雞腿就這般沒有了!
好端端湊到她那張狐狸嘴面前的雞腿哪!
或心正餓得抓心撓肝,美夢乍醒,便兩腮鼓起,虎牙「嗖」得一聲冒了出來。
呃,或心突然一個激靈。
趕緊搖了搖頭,伸手將虎牙捂了回去。
昨夜她就是這般惹惱沈千重的。
她是狐狸嘛,哪有狐狸不喜歡吃雞的?
她難得幻化成人形,沖著叫花雞就去了。不想有人插隊,她惱了,虎牙就這般竄了出來,惡狠狠剜了他一眼,那人當即嚇暈了過去。
「艾瑪,有鬼!」四圍惶恐。
「我不是鬼!」
「鬼說話了!」
「鬼還會笑呢,你見過沒有!」遂而咧嘴一笑,周遭尖叫聲四起。
沈千重臉色稍沉,精緻的五官略有不悅:「或心。」
「又怎麼了!他們插隊,我才嚇他們的,誰知這麼不驚嚇!」她還義正言辭!
……
最後,她不僅叫花雞沒吃成,還被沈千重訓了一頓。一氣之下鑽進他衣袖裡,整日都沒出來過,又憋屈,又餓極。好容易夢到個把雞腿吧,本想著扭捏矜持一番,結果還沒等她塞到嘴裡,這夢就醒了。
她實在餓極了,也不知沈千重那傢伙氣消了沒有。
今日無風,沈千重的衣袖卻輕微顫了顫。
旁人不覺,沈千重眼眸微動,緩緩駐足,唇角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笑意———藏在他袖中的某隻醒了。
身旁作陪的通州府尹不曉他為何停住,只是見他笑,便也跟著陪笑。
沈千重也佯裝不覺,轉眸看向一側的通州府尹,「方才說到何處了?」
通州府尹會意:「下官正說到官銀失竊之事……」
或心趴在他袖子里,豎起尖耳朵偷聽。唉,沈千重明知道她醒了,卻也不管她,只顧著同通州府尹說話!
或心惱得很。
她其實腸子都悔青了,惹什麼不好,去惹沈千重做什麼?
沈千重可是她的飯票哪!
為了一隻叫花雞,得罪了一片「叫花雞」(在某狐狸心中:沈千重=數不清的「叫花雞」)
是以,當一枚肉包子突如其來塞進衣袖時,或心感激涕零。沈千重當真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哪,沒有之一。
或心歡喜抱起包子開啃(請想象或心變小之後,包子比她大),一臉心滿意足。
「沈千重,我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大凡她說話,他都能聽到。
「真的,我發誓!」
他心中道,「鬼話連篇。」
「唉,沈千重,在幽冥界,鬼話連篇就是出口成章的意思!」
沈千重啼笑皆非。
通州府尹將好說完:「……所以,官銀倒是輕易運不出城,竊賊還應藏身在相城中。」
官銀離奇失竊,朝廷懷疑有內賊,通州府尹焦頭爛額。沈千重並未多言,地方官銀失竊不歸大理寺管轄,他若干涉便是越俎代庖。
正好行至緩坡前,通州府尹喚了道:「沈大人請快些走。」
身後便有衙役上前,護在他身側。
周遭行人皆是如此,沈千重也不多問。
通州府尹解釋:「說來蹊蹺,近兩月來,但凡有人途徑此處,都會無故被小石子砸中。起初時候還以為是哪個孩童胡鬧,後來才發現周圍根本沒有孩童。這事也實在古怪,久而久之,這裡就被百姓喚作怪坡了。起初還請過道士來過法,但做法也不管用。不過說來也怪,這怪坡就胡亂扔些石頭罷了,也不傷人,後來嘛,老百姓習慣了,也就不了了之,路過的時候當心些便是。」
通州府尹如是說。
但奇怪的是,他們這麼一路過去,竟然安然無恙,連一顆石子都沒有飛來過。一旁的行人也放下衣袖,狐疑環顧四圍,怪了,今日怎麼沒石頭了?
通州府尹尷尬出聲:「興許,今日見到大人就安寧了?」
沈千重笑笑,瞥目看了眼一側的槐樹。
或心趴在他袖口道:「誒,是旁邊那隻槐樹的樹靈在搞鬼……這通州府尹說請了道士,可道士抓鬼抓妖,又抓不到樹靈,自然管不了。」
「你嚇唬它了?」沈千重卻是問此事,否則這槐樹樹齡怎麼不扔石頭了?
「我沒有嚇唬它!」或心解釋:「是它怕我找土地告狀,才躲起來了。這些樹靈呀,花靈呀,道士同和尚都管不了,它們就怕土地。」
她在袖中說的頭頭是道,沈千重嘴角悠悠揚了揚。
或心卻忽得眨了眨眼,「誒,沈千重!那隻槐樹樹冠里藏了一隻紙鳶呢。」
沈千重略微轉眸。
身旁恰好一陣清風拂過,茂密的槐樹枝葉淺淺掀起,果真露出紙鳶一角。通州紙鳶遠近聞名,做工精細,每年進貢宮中,自然好看。
沈千重眼中微滯。
一瞬之事,旁人哪裡留意?
通州府尹又開始同沈千重說話,或心便趴在袖中百無聊賴。方才那株槐樹雖未化形,卻已成了樹靈,好端端的一隻樹靈,守著一隻紙鳶作什麼?
只是見到紙鳶……
沈千重想起許久之前遇見或心那日。
他去林間拾斷線的紙鳶,卻見自己的紙鳶砸在一隻斑斑血跡,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身上。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收養了一隻狐狸,養著養著,這隻白狐狸便成了「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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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恢復更新啦,修改了下開頭,可能稍稍有點不一樣啦
但是不妨礙閱讀,嘿嘿,看過前三章便可清晰定義畫風,,,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