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嬋娟同一色(十一)
(十一)
「呀!阿青,你瘋啦!」青雲草尖叫,「你壓死我了……」
「還有我!」七寶也抗議。
阿青是徑直從老陳樹枝上跳下來的,「你們說傅傾竹怎麼了?」
「媽呀!」「鬼呀!」
兩個頓時採藥工嚇得滿地打滾。
「趴著做什麼?我問你傅傾竹怎麼了!」阿青直接將其中一人拎起來,那人嚇得眼淚鼻涕口水混做一團,「別吃我,別吃我,我只是一個採藥的……」
另一個人也是如此,也不聽她說什麼,就只管趴在地上,抱著頭,盡情得鬼哭狼嚎。
「唉……阿青……你這麼做是不行的。」青雲草感嘆。
「是啊……」七寶清了清嗓子:「阿青,你跟我學。」
「再不說就吃了你!問你,傅傾竹怎麼了!」阿青依葫蘆畫瓢。
「勉勉強強……」七寶攤手。
阿青手中那人果然從自顧自的哀嚎中回過神來,哭喊道:「他被妖怪吃了(假象成他自己了)……哦……不不不不是……是遭了官道打劫,還在平陽郡……病床上躺著,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救不救得活……
阿青心忽然涼了半截,一鬆手,那人摔倒在地。
兩個採藥工面面相覷,見她一人出神,也沒有要繼續吃他們的意思,便趁機一溜煙跑掉了。
「天哪!那獃子死啦?」青雲草驚呼!
七寶淡然道:「不是死了!是那獃子要死了!不是已經死了!不過……反正也沒差……」
捆丁惱火:「你們能不能先看看情況再吵……」
言罷,三『人』一起看向阿青。
都知道她近來同傅傾竹走得近,那傅傾竹也算對它們有些許恩惠吧,都相互看了看,皺了皺眉頭。這人要是死了,就輪迴去了,哪裡還記得阿青呢!
難得這根『痞』竹子開次花……
三人可憐兮兮看著阿青,「咚」「咚」「咚」三個悶銀杏砸在頭上。
「老陳!」三人齊刷刷抬頭。
老陳又挑了一個大的銀杏籽兒砸到眼前的悶葫蘆頭上:「平陽郡又不遠,你又不像他們三個一樣只長嘴沒長腿,還楞著做什麼!」
「老陳!」鬼哭狼嚎抗議!
「老陳……」阿青欲言又止。
「老齊,出來!」老陳抖了抖腳,扎在地底下的根都連著動了動。
四圍的花木草靈紛紛被驚醒。
「怎麼了怎麼了?大地都在動?」
「老陳別鬧!」
「我去!我還冬眠呢,這還怎麼睡呀!」
「失火了嗎?失火了嗎?」
……
一時間四周鬧成一團,老陳瞪了瞪眼:「出不出來?」
不遠處,一個拄著拐杖的只有一個冬瓜高度的老婆子才從土地里鑽了出來,一臉埋怨:「老陳,地動山搖的做什麼?吵到大家了。」
「拿一根出來,」老陳不拐彎抹角。
「拿一根什麼?」老齊裝糊塗。
「你是人蔘精,你說拿什麼!」老陳惱火得很。
「呀哎呀啊啊……我老婆子都這把年紀啦……在卸只胳膊或腿可怎麼活呀……嗚嗚嗚……」一邊佯裝抹淚,一邊扁著嘴偷偷看老陳:「寄人籬下啊,寄人籬下啊~」
「我什麼時候說了要你的胳膊腿!」老陳獅子吼,渾身上下的葉子都連帶著的顫了顫:「手指頭!」
平常人哪裡承受得起老齊的胳膊腿。
手指頭就是千金良藥了。
而老齊的臉,都好像被「老陳」這聲獅子吼吹歪了,老齊好容易伸手才將臉掰了回來:「多少年沒見到你『獅子吼』了,唉,好好的指頭就這麼沒了,上哪兒說理去啊!」言罷,不情不願得掰掉了一根小指頭,看起來就似折了一根頭髮絲似的輕鬆。
周圍都倒吸一口寒氣,就見她甩了甩手,指頭瞬間長了回來。
「走咯走咯,再呆下去,連指頭都不剩咯。」老婆子搖了搖頭,拄著拐杖朝地上跺了幾跺,便從地上遁到了地底。
「那……那老婆婆是誰呢……」既然是住這裡的,阿青卻從未見過。而從對方的道行來看,不是普通的花靈樹靈,而是,成了精的……剛才那一掰,就是一根指頭,看起來委實驚心動魄。
阿青震撼。
老陳吹鬍子瞪眼:「拿著!」
阿青接過老陳遞來的「指頭」,竟然已經化成了一隻完整的人蔘,色澤和形態都是少見的上品。實在難以想象,那是那個老婆婆的指頭……
「平陽郡又不近,還不拿著指頭走人,要我送你啊?」老陳很是嫌棄。
「謝謝老陳。」阿青難得眼中氤氳。
「別謝我,還不看在他讓了我兩壺桂花酒份上。快走快走,最煩看到你們年輕人煽情。」言罷伸手,幾個樹枝便移了位置,層層葉子就將好將他的眼睛遮住。
眼不見為凈,意思是,讓她趕快走。
阿青上前,雙臂環著老陳的樹榦,也環不住一半:「老陳,你最好了。」
一陣風過,老陳背脊發涼,抖了抖。
……
瀾州到平陽郡要好幾日路程,但是阿青走得快。
傅員外府上也很好找,在平陽郡內稍加打聽就知道,傅員外府上有傅傾竹的氣息,只是很微弱,她尋著氣息到了桂蘭苑。
「媽呀!來了『根』妖怪!」桂蘭苑裡也有起了靈識的花靈。
「哎呀呀,怎麼辦,腿又拔不出來。」
「這回要被吃掉了。」
「嗚嗚……吃掉就吃掉吧……我們家公子都要死了,我們活著有什麼用,吃就吃吧……」是一株墨蘭。
要死了?阿青轉頭去看那株墨蘭。
墨蘭瞬間僵住,眼見她一步步走過來,連呼吸都屏住了。
「傅傾竹真的沒救了嗎?」阿青問它。
額,不是來吃它嗎?
墨蘭睜眼,她果然只是看它,眼中沒有對食物的原始慾望。咳咳……墨蘭輕咳兩聲:「你認識我們家公子嗎?」
「認識。」阿青點頭,「我是專程來看他的。」
雖然它是一根有妖氣的竹子,桂蘭苑中的花花草草都很怕她,但這個時候她說起是傅傾竹的朋友,又是專程來看傅傾竹的,苑中的花花草草便紛紛打起精神來,七嘴八舌朝她傾訴起來。
「嗚嗚,我家公子要死了……看了好多大夫……」
「我們都是公子親手種的,養得好,才啟了花靈,公子要死了,我們可怎麼辦呀?」
「你去看那道刀口子,有我個頭兒那麼高,想想都通。」
「大夫都說傷得重,要尋支千年人蔘來才可以續命。可傅家就是做藥材生意的,連傅家都沒有,一時片刻去哪裡尋呀?」
「可憐我家公子還沒娶媳婦兒呢!」
「唉,白髮人送黑髮人,想想都難過……」
……
入夜了,這滿苑子的花草卻絲毫沒有睡意。
「我有人蔘。」聽到一半,阿青開口。
老齊是不是顆千年人蔘,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起碼好幾百年有了。
正是深夜,傅傾竹又大病一場,府中氣氛其實壓抑。
聽來往的丫鬟說,傅老夫人又哭得暈過去了。
等丫鬟一走,內屋就沒有旁人,「傅傾竹。」她才沿著床沿邊坐下。
傅傾竹正閉著眼,聽到她喚他,竟然緩緩睜開了眼睛,有些驚喜,又有氣無力:「你怎麼來了?」他臉色蒼白,氣若遊絲,腰間纏著厚厚的繃帶,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傅傾竹,」阿青哽咽,就攤開手給他看:「我給你送人蔘來了。」
……
雖然那個老齊看起來不怎麼靠譜,但她的手指果真有大用。
傅傾竹服下那株人蔘熬的湯水,再加上慢慢調養,竟然一天天好起來。
傅夫人喜極而泣。
大夫又來看了,也說傅公子雖然傷得重,好在有千年人蔘續了元氣,剩下的,就是假以時日調理了,要多卧床休息。
於是傅傾竹卧床休息這段日子,府中的生意往來能停下來的便停了下來了,而傅員外又在外地還沒有趕回來,不能停的都由府中的管事和傅傾竹商議著,然後由管事代勞。
阿青就照舊每天晚上來看他。
一呆就是好些時候。
起初,是陪著他說說話,給他倒水,給他擦汗。
他好一些了,能起身,她便扶著他在屋內來回走,做身體康復。
「你在我這裡,老陳不擔心?」他身子好多了,便有力氣打趣了。
「不擔心,就是他讓我來的,人蔘也是他給的。」阿青如實道,「他說你給了他兩壺桂花酒,抵平了。」
傅傾竹便笑:「那是我賺了。」
兩壺桂花酒換了一株千年人蔘。
「其實……也不是……」阿青嘟噥,你吃得是一根手指頭……她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會磨墨嗎?」傅傾竹便問她。
「不會。」你見過一根竹子會磨墨的?
「我教你。」傅傾竹翻開硯台,拾起墨條。他的手指修長,握著墨條很是好看。他一手拿著墨條,一手牽著衣袖,磨墨時不急不緩,氣韻優雅,很是賞心悅目。
阿青看得有些呆。
「你來?」他伸手遞給她。
她怔了怔,順手接過,就低著頭開始磨起來,只是那根墨條就像不聽使喚一般,要不就將墨浸軟,要不墨汁四濺,濺到她一身青衣上。
哎呀,遭了,阿青暗自腹誹,也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傅傾竹便握著她的手,帶著她磨:「用力過輕,速度太緩,浪費時間且墨浮;用力過重,速度過急,則墨粗而生沬,色亦無光。這樣最好。」
傅傾竹本是在她身後看,眼下卻上前,就似將她抱在懷中。
阿青懵了懵,還沒人這麼抱過她這根竹子。
他身上很暖,暖意透過那身衣衫滲到她心裡,她便心猿意馬了。
……
再往後,磨墨這種苦差事就交到了她手上。
他寫字,她就在一旁磨墨。
被匪徒劫道,他傷了手,練字作恢復。
她是一天天看著他的字好看起來的。
「阿青,你為什麼白日里不來?」練字時,他好似隨意般問起。
她失口:「怕人看見。」
「……」
「唔,怕人看見我這個鄉野丫頭天天往你這裡跑,誤會就不好了。」繼續胡編亂鄒。
傅傾竹手中微滯,抬眸看他:「誤會什麼?」
「誤會……」她還在想,忽然聽到屋外有丫鬟的說話聲和腳步聲,她看了眼傅傾竹,又沒法當著他的面消失,就躲去了屏風後面。
「這麼晚了,來做什麼?」傅傾竹問。
來的是「阿寧」和另一個丫鬟。
阿寧就道:「夫人說,公子一到晚上就困在屋裡,怕公子悶,讓我們給公子送些書來。」
傅傾竹眼中頓了頓,吩咐一聲:「放一旁吧。」
阿寧和那個丫鬟便將懷中的書放下,然後離開。
「阿青。」他開口喚她,卻沒有人應聲。
他踱步到屏風后,哪裡還有人,只有屏風后的窗戶是開著的,傅傾竹怔了怔,沒有說話。
阿青卻是聽到「阿寧」同那個丫鬟的對話。
「也不知我近日是不是恍惚了些?」阿寧捏了捏額頭。
「怎麼了?」那丫頭問。
「就說前日吧,明明見到苑裡多了一株青竹,還以為是公子命人種上的,昨日一來,那根青竹沒有了,也不知是不是花了眼,連這都能看錯。」
「你定是近來太忙了,看花了眼,你看,哪裡有竹子。」那丫鬟同她一起到苑中,翻了個遍都沒看見。
阿寧皺了皺眉頭:「奇怪了,我今日晨間還見過的。」
「你是太累了,同夫人說一聲,先回屋中歇息吧,公子這裡有我看著呢。」
「也好。」
……
阿青倒吸一口寒氣。
她要吸收養分,就要蹲在土裡,是會被人發現的。
更何況,她還是這麼大一株竹子。
她得想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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