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峰的爺爺叫秦山
時代的大潮,就像黃河之水,夾雜著滾滾黃泥呼嘯而下。就像長江之水,吞下日月星辰,洶湧而來。
洪水來襲,高效的國家機構馬上運轉起來。
洪水無情,人有情。
好多人都被組織起來,築壩抗洪。
秦村的村長,找到秦山。都說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可畢竟血濃於水,而且秦山作為前地主沒有任何劣跡,反而修橋鋪路,造福鄉里,如果要說缺點,那就是養了一個好吃懶做的兒子。
不是每一個鄉紳都如秦山一般是個好人,大多劣跡般般,革命大潮中,所有的地主都被打倒了。
過去修橋辦學都是秦山張羅,現在他的田地和財產被分了,沒了號令的權力。村裡也不能不給秦山機會,這修壩的活,累雖然累了些,但是飯管飽啊!
五十有六的秦山,有一大家人要養,但是手裡沒糧,自己家的那個大少爺,沒事就造人玩,一個一個不斷地生,現在孫子孫女活下來的有五。
遼闊的平原上,一片沼澤,能捉到魚蝦充饑,那是好運氣,就怕自己變成魚蝦。
之前大旱,秦山的大孫子秦峰,餓的皮包骨一般,像一條野狗在田地里晃蕩。秦山清晰記得,某天,大孫子夜晚沒回來,他以為孫子餓死在路上。心裡悲傷萬分,但是整個世界都是這樣,大家都一樣挨餓,沒得怨,這就是命。沒想到秦峰迴來了,才十三歲的大孫子懂事地從破爛的衣兜里,掏出一個洗凈的胡蘿蔔,仰起滿是泥垢的小臉高興地說:「爺,你吃!可甜呢,我偷偷地吃了一口。」
爺爺全身都僵硬,心潮翻騰,百感交集下,半天才道:「乖孫,爺爺不餓,你吃,還有給你弟妹一些。」
「好的!」秦峰像風一樣,往後院跑,後院一陣鬧騰。
半天,秦峰洗乾淨手臉,光著上身又來到爺爺跟前,對秦山道:「爺,這是你的。」說完拿出一小塊胡蘿蔔,給秦山。
秦山老懷大慰,接過胡蘿蔔,放到嘴裡,確實很甜,他細細的咀嚼時,不經意看到了孫子瘦骨嶙峋的身體,肚子竟然是透明的,那幾小塊紅色胡蘿蔔在肚腸里竟隱約可見。
秦山再吃不去了,抱著自己的孫子,無聲抽泣。
秦山這一輩子看到的死人多了去。戰死的,餓死的、淹死的、砍頭的---他的心早就麻木了。
他有時就想早死早脫生,唯死方得解脫。可不行啊,他放不下自己兒孫啊!尤其眼前的這個大孫子。大孫子是他養育大的,從小就教秦峰識字讀書,早起練武。
家裡沒糧,秦山拉不下臉去討飯,畢竟過去都是別人上他家討飯。
再不出去討飯,孫子和兒子就要餓死了。
就在他下決心去討飯時,天又降盆潑大雨,秦山無奈,除了捉魚,只好坐困愁山。
沒想到,這時新村長來了。
新村長過去是秦山家的長工。秦山待其不薄,幫其娶妻生子。所以新村長來找秦山,縣公社要修大壩,有一定危險,但是管飽,還有工分可掙。
秦山一聽,激動萬分,這真是雪中送炭啊!秦山站起來,給新村長鞠躬。
新村長也忙站起來,木木地道:「這如何使得,你是我叔,不行,不行這樣。」然後從兜里掏出兩個粗面饃饃留了下來,匆匆走了。
秦山伸出手,張大嘴,但他的內心壓迫著自己的嘴和腿,沒有喊出來,沒有追上去。這是救命糧啊!
秦山永遠堅挺的腰,也有些佝僂了,對著向外走的新村長鞠了三個躬,大聲道:「明天一早,我就過去。」
新村長沒回頭,揮了揮手,走出秦山家住的偏院。現在他作為新村長住在秦山家的主院。
秦山從另一屋,抱來儲存的柴禾,在濃煙中,把潮濕的柴禾點著,加火,把一個粗糧的饃饃放鍋里,開始熬粥。
一會兒,粥香就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大少秦仁光著白白的身子,沖了進來,他驚訝地問:「爹,你還藏著糧食呢,為什麼早不拿出來,我都快餓死了。」
「狗東西,你個囊球,怎麼不餓死你呢。縣公社招修壩工人,你明天去吧!那裡管飽。」
秦仁驚喜地道:「不用幹活也管飽嗎?」
「我抽死你個狗日的,你怎麼不做夢,整個世界都是白饃,撐死你個懶玩意呢。」
「幹活,會累死,還是餓死我吧!」秦仁如是說。
秦山真拿自己這個慣壞了的兒子沒辦法,就對跟進來的兒媳說:「我走後,你們實在熬不下去,就出去討口飯吃吧!」
秦仁的女人,也是衣不遮體,害羞地點了點頭。
唉!秦山嘆了口氣,對著眼著一大家子人道:「粥好了,吃吧!」
一群孩子,大多赤果果的端著有缺口的碗,圍了過來。
大家盛好粥,都找個旮旯去喝,只有秦峰端著粥給自己爺爺送來。秦峰從小就聰明伶俐,學什麼成什麼。文武皆成,要不是現在天災人禍,這個長孫一定會有大出息的。
秦山對著長孫道:「爺爺不餓,乖孫你喝吧!明天,我就上工地,你要照顧好自己的弟妹,帶著他們討口吃的。」
秦峰點頭!
秦山走的時候,把另一個粗糧饃悄悄地塞到秦峰的手裡。
爺爺走了。
父親不管他們,整天躺在坑上等死。
母親一個人出工,去排水掙工分,村上也快沒糧了。
秦峰帶著四個弟妹到處要飯,回來還要分給父親一些。
時間轉眼就到初冬,天氣太冷,弟妹太小,不能跟著秦峰出去要飯了。
秦峰一個半大小子,現在家家都困難,給他飯食的人家越來越少。
這個寒冬太難熬了。
好在爺爺在工地做工,惦記著家裡,讓回家的工友,時不是時捎回一些糧票。這樣子一家人才勉強度日。
沒有幾天就到春節,工地也會停了吧!
從小秦峰就與爺爺生活在一起,是爺爺教育和撫養大的,頭一次離開爺爺這麼長時間,他真的好想好想爺爺。
爺爺果然回來,卻不是走回來的。
是被大板車拉回來的。
秦峰大驚,一家人出來看。
秦山已經脫相了。
他看到秦峰,伸出手來,嘴裡喊:「乖孫過來。」
秦峰滿眼憂傷地走近前。
秦山塞給秦峰一把票子,並小聲道:「這些糧票,你保存起來,爺爺不--」
「喊---」秦山沒有說完,就疼的如一隻被烈火炙烤的活蝦,蜷縮成一團。
秦峰被爺爺嚇到了,他的手試圖去握爺爺的手,而秦峰爺爺那如枯骨的手,這時卻死死地攥著車沿。
秦峰看向村長。
村長苦笑道:「我領著你爺去縣醫院看過。醫生說是闌尾炎,縣裡沒辦法手術,要麼轉大城市醫院,要麼回家。」
秦峰想問為什麼不轉大城市醫院,馬上又明白了,那一切都要錢,他們家沒錢。
看著爺爺疼的滾下車來,秦峰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下。
秦仁過來看了兩眼自己老爹,搖了搖頭,竟然走了。
村長和秦峰一眾人把秦山抬進西屋,這裡現在是秦峰和弟弟的住處。三個妹妹住在父母屋裡。
秦山疼的整天整夜的痛吟,一開始一家人都守在邊上。幾天過去,大家都累了,各干各的去了。只有秦峰一個在爺爺的床邊照顧他。
偏院的窗子很小,夜晚只有臉盆大小的月光能照進來。
屋裡一片漆黑,爺爺的痛吟,沒有讓他害怕,反而讓他覺得有些溫暖,畢竟爺爺在。他只有白天討飯時,離開爺爺。
爺爺已經拒絕進食。
這是第三天了。
夜裡秦峰經常在爺爺的床前啜泣入睡。
馬上就除夕了,秦峰在白天時,給家人買了一些糖,還有一些小米,他打算熬些糖粥。
秦峰熬好粥,端到裡屋,讓大家喝糖粥過年。
秦峰也給爺爺盛了一碗粥,讓爺爺也喝一點。
爺爺艱難地搖了搖頭。
秦峰給爺爺嘴裡塞了一小塊糖。爺爺因為疼痛緊繃身體鬆弛下來,那張把柘木床抓出一條一條溝的枯手,摸撫著孫子的臉道:「乖孫一定要活下去,我不成了。如果你討不到飯,又掙不了工分,就離開平原,去大山裡,那裡有吃食,要活下去。」
說完手就垂了下去。
秦峰沒找自己父親,他敲開了村長家的門。村長幫秦峰把早就準備下的壽衣穿好,放到之前準備好的棺材里,這個沒被沒收。
秦峰戴著黑布,捧著喪盆,給自己爺爺發了喪。
招待親朋和村人的是每人一碗糖水。
鄉親讚揚秦峰孝順、排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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