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飯後,靳慧借故先行離開。
之前下過雨。上海這個季節總是如此,有時連續十幾天都陰雨綿綿,雨不大,淅淅瀝瀝,走到哪裡都是一團濕氣,偶爾稍事停歇,可第二天掀開窗帘一看,又是暗淡無光的一天。讓人恨得牙痒痒卻又無可奈何。
嘉琳最近的遭遇和心情就如同這天氣,時不時出來打一岔,有驚無險,緊要關頭總能挺過去。就是過程不那麼好受罷了。
天色已晚,下過雨,又是林蔭小道,路上行人不多。歐陽將車停在路邊,靜靜地等待嘉琳開口。
不知為何,嘉琳一個沒忍住,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歐陽扭頭看她,眼中充滿寵溺:「這麼開心?」
嘉琳亦回望:「能允許我放肆一回嗎?」
歐陽挑眉,放肆?她能放肆到哪裡去?姑且看看。「行。」
嘉琳脫掉鞋子,雙腿收起蜷在車座上,兩手抱住,呼了口氣:「這樣舒服多了。」
歐陽看著她一系列的舉動,不禁莞爾。這小女人的「放肆」也就是這樣?他還以為她即將要做的事情有多麼驚世駭俗呢。難不成他以為她會吻他?歐陽好笑地搖搖頭,對自己此時的想法表示不屑,間或有一絲絲的小失落,他在期待什麼?
嘉琳並未注意到歐陽,只定定地看著車窗外的天空:「覺不覺得雨後的天空特別乾淨?」
歐陽注視了幾秒鐘:「嗯,是有這種感覺。」
「小時候我討厭下雨,它耽誤了我和小夥伴們在*場、在草地、在家屬大院里撒歡兒的時間,因為只要下雨,媽媽就會把我留在家中練琴,讓我連『去同學家做作業』的借口都找不出。那時候就想,如果真有雨神存在,如果真有機會逮到它,不管它是男是女,我一定胖揍它到滿地找牙。」
「你還會彈琴?」歐陽驚訝,她到底還有多少面等待他發掘?
「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太好,沒有能力買鋼琴,但媽媽還是讓在上海讀書的舅舅買了當時最好的電子琴帶回老家給我;等後來有能力了,我又被學業絆住,沒了時間。琴藝就這麼荒廢掉了。」
歐陽笑了,「現在還有沒有胖揍老天爺的想法?」
「現在?」嘉琳搖頭,「有段時間巴不得天天下雨,最好不要讓我見到太陽。」
「為什麼?」雖然發問,但歐陽隱約有些猜到緣由。
嘉琳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想了想才說:「我爸*故事,你要聽嗎?」
「好。」歐陽輕聲回應。
「他們當初並不是和平分手。」
「你父母在一起多久了?」
「從認識到結束整整二十七年。」嘉琳說。
「好漫長的歲月。」
「是啊,足夠讓感情變質。」嘉琳像是跟歐陽說話,又像是在感嘆,「時間真快啊,過程的慘烈現在想想都心有餘悸。」
「發生了什麼嗎?」
「當初,他為了逼迫媽媽同意離婚,拿菜刀剁了電話線,不讓媽媽跟外界聯繫;爭吵!無休無止的爭吵!有一天,他砸了電視機、砸了微波爐、砸了所有玻璃的東西,那時我才十七歲,嚇得發抖,我怕他一時控制不住,萬一真的拿菜刀把我們砍了,獨門獨院的,連個知曉的人都沒有。」嘉琳捂住額頭,聲音顫抖,卻還是咧出一抹笑意,「呵呵,吵累了,那人就回房間休息,我哀求媽媽不要待在家裡,我是真的怕了。之後我們匆忙收拾了一些日用品,站在凌晨一兩點鐘的街頭……你知道當時那種感覺嗎?迷茫、恐慌、天地間都沒我們的容身之處一樣,整個精神世界都塌陷了……」
歐陽無法掩飾內心帶來的震撼,他的眼睛莫名有些發脹,他知道如果是從前,他早就出口制止嘉琳繼續自挖傷口,但今天不一樣。她又一次將自己的過往毫無保留的呈現在他面前,他應該聽下去的,當他知曉后,她的心,也許就有救了。
嘉琳沒有察覺他的心思,兀自說著:「他和媽媽正在鬧的幾年中,也被有心人抓住了機會,一封接一封的匿名信遞到市裡,舉報他作風不正,不足以再擔任現有職務。滿城風雨,市裡想捂也捂不住,不得已成立調查組到我家裡了解情況,看到媽媽都有些吃驚,他們原以為媽媽會是個不知世事的黃臉婆,所以那個人才如此大張旗鼓、毫不遮掩,卻沒想到媽媽也是堂堂的國家公務員,並且依舊端莊優雅。其實那個時候紀檢手裡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到家來調查只是走個流程,只要得到媽媽最後的確認,只要媽媽鬆口了,那個人的牢獄之災絕對無可避免,他的仕途生涯算是徹底地玩完了。媽媽很鎮定,從頭至尾只一句話: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問題。紀檢的人最後說:沈書記有您這樣的妻子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悲哀。」
歐陽想起嘉琳那次的痛哭,終於清楚她指責母親之後的悔和恨是從何而來了。
「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二十七年,二十七年啊,這情分怎麼說沒就能沒了呢?都說七年之癢,他們都過了幾個七年了啊,怎麼臨了還以這麼激烈的方式分手?」嘉琳嘆了口氣,將頭頂的發捋至腦後,眼神平靜,「這麼些年,好像我也琢磨出了一些道理。」
「不是沒緣分,而是情分已盡。」歐陽低低地說。
嘉琳笑笑:「謝謝理解啊。」
「是不是覺得男人不能提供給自己安全感,所以才拒絕談感情?」歐陽又把這個問題拎到檯面上。
嘉琳不語。
歐陽說:「可你總要成家的。」
「我不知道自己如果遭遇了這種事情,還有沒有再重新振作的能力。所以我選擇給自己時間,所以,呵呵,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