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回:那個尚且能用吧
隋御把身體使勁兒往後靠,眼前的鳳染太做作、太聒噪了。他回手用力一撥,本想推開她的纏抱。怎料鳳染就勢握住他的手掌,仰起頭輕咬朱唇,一臉嬌憨地道:「我就知道侯爺捨不得染染,你心裡是有染染的。」
染染?!
隋御差點把晨起吃的朝食給吐出來,渾身汗毛陡然倒立,這是什麼輕佻的稱呼?他厭嫌地甩開她,喝道:「閉嘴,不許哭,給我站起來!」
「我不走,我哪裡都不去……」鳳染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起身。
隋御十指緊攥在輪椅扶手上,墨色眼瞳里陰翳驟加,「鳳染,非得讓本侯再重複一遍?」
頭頂上方的聲音明顯帶著怒氣,鳳染不禁縮了下身子。這回不是裝的,她是真害怕被隋御強行送回雒都去。
「太后姓曹,嫡母姓曹,我姓什麼?你真的覺得我是曹家人?」鳳染跪坐在冰涼的理石地面上,「跟著侯爺還能混口飯吃,回到嫡母身邊染染還有什麼活路?」
「你!」鳳染突然示起弱來,攪得隋御再發脾氣就跟欺負人似的。
「這邊戍貧瘠之地有什麼好留戀的?你回到太後身邊總比跟著我強。雒都和錦縣是天壤之別,你若甘心留在此地,前幾日何故逃走?趁著奔喪這個檔口趕回去,跟太后她們編排些我的不是,或許你就可以解脫了。」
「或許?解脫?」鳳染反問,不由得嗤笑一聲。
隋御是讀多了兄友弟恭的倫理書么?正室如何虐待小妾之女的故事聽得太少?小炮灰在鳳府老宅時,被嫡母和那幾個嫡出的兄姊欺負成什麼樣子?
鳳染的作用就是頂著皇親國戚的頭銜嫁給隋御,要北黎王朝的臣民們都看到,朝廷是如何優待大功之臣的。要是隋御把鳳染送了回去,她還有什麼生存價值?
鳳染的心怦怦亂跳,看來改變劇情這種戲碼她不配擁有,壓根兒就不會碰到逆天改命那麼好的運氣。
「你跟著我這樣的人,太委屈。早先想過直接把你留在雒都,但陛下和太后那邊又看得太緊。來錦縣的路上你拚死逃跑,我已明了你的心思。」
「那,那是以前……妾年輕不懂事。我發誓,以後再不會犯糊塗了。侯爺總得給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啊!」
鳳染往他腳邊挨得更近些,討好地拉拉他寬大的袍袖。本欲乘勝追擊,卻聽隋御淡淡地說:「你還是完璧,回到雒都后照樣能重新嫁人。」
鳳染懵然,隋御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只有和他有過夫妻之實,他才能同意讓她留下來?
哼,男人~嘴上說的一套一套,身體還不是想著那點事兒。
她上下打量起隋御,殘的是雙腿而已,那個……尚且能用吧?
不過,她這保命的代價有點太大了吧?抱個大腿罷了,討好諂媚還不夠,還得把自己倒搭進去?
鳳染滴溜溜地轉動眼珠子,嘆想,那就迂迴一下,先把隋御穩住了再說。遂做出嬌羞狀,伸手斂了斂衣襟兒,媚眼如絲般睞向隋御,「那妾今兒晚上就過來服侍侯爺。」
隋御的臉頰「騰」地一下紅成蘋果,連帶著耳根子都熱得發燙,「你……真不知羞!」
他的本意是想表達:他們之間沒有過肌膚之親,於鳳染而言很有利。要是他們倆成為真正夫妻,他就得負責到底,談何讓她離開錦縣?厭惡歸厭惡,總不能耽誤她一生吧?
「我懂,我懂,是我高攀了侯爺。這麼著,等侯爺什麼時候肯賞賚妾身,支會一聲便是。」
「你懂個屁!」隋御的吐沫星子都要噴到鳳染身上,偏在這時候嘴笨說不過這小妮子。
「我都嫁給你建晟侯了,你就是把我送回雒都,誰能相信咱倆清清白白?侯爺又不是不『中用』。到那時我就是再醮女,境況很慘的。萬一曹太后她們再認為是我沒有伺候好侯爺,我這腦袋就得搬家。侯爺,你行行好,積德行善給我一條生路吧?」
被鳳染連打一套「亂拳」,隋御氣得嘴唇都哆嗦,「滾,給老子滾出去!」
「好好好,我滾,你只要不讓我回雒都,我怎麼著都成。」鳳染跪坐在地上的時間有點長,突然起身頭暈了一下,身子失衡又倒伏回去。
隋御皺緊眉頭,牙縫裡罵了句:「笨!」
看來送鳳染回雒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隋御之前想的是有點片面,那就從長計議,早晚得把她攆回到曹太後身邊去。
就在鳳染半起不起之際,郭林又推門走了進來。從他的角度往裡看,紫檀大案前只露出隋御的半截兒上身,跪坐在地上的鳳染則被完全遮擋住。而鳳染重新站起來時,直把郭林嚇了一跳。
侯爺夫人從哪裡冒出來的?她又鬧哪一出呢?侯爺能吃得消嘛?
郭林睜圓雙眼,當下留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他怎麼就沒敲敲門呢?之前跟隋御太熟悉,甚少守臣下的規矩。隋御娶夫人是前幾個月的事,他一時還沒有改過來。
「屬下來的不是時候,我,我……」郭林低首,笑嘻嘻地道,「那個,要不屬下一會兒再進來。」
隋御的麵皮兒更紅了,郭林那腦子裡裝得都是什麼啊?
「郭林來啦,那你和侯爺聊。我在這磨蹭半天累得要死,得出去吃點東西。」鳳染回眸朝隋御吃吃一笑,施施然走出東正房。
隋御渾身打了個焦雷,他實在受不了鳳染這副德性。
郭林傻憨憨地佇在原地,撓著後腦道:「嘿嘿……侯爺……」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隋御一巴掌扣在輪椅的扶手上,「收起你那齷齪眼神!」
郭林心疼輪椅扶手,才修好了多久,真怕被主子再次弄壞。他盯著隋御身上並不平整的衣衫,陪笑道:「我沒瞎想,真沒有!」
「打探到什麼消息了?」隋御歪靠回輪椅椅背上,單手支起下顎,「過來說吧。」
郭林壯著膽子走過去,回話說:「屬下今早放了幾隻鷹隼回雒都。咱們剛到錦縣,它們還沒來得及適應新環境,也不知能不能成事,飛丟了怪心疼的。」
「那幾隻很聰明。」
「敢情之前是西北到雒都兩地飛,現下換成東北到雒都兩地飛。咱們都不熟悉路呢,何況是鷹隼。」郭林稍稍抱怨道,「真不明白元靖帝是怎麼想的,西北是咱的地盤,把侯爺的封地划回到西北那邊多好。如今南轅北轍,這東邊咱啥都不熟悉。」
「皇帝有皇帝的考量,咱們遵從旨意便是。」隋御說的心虛,他心裡不是一點抱怨都沒有。但元靖帝已過世,講什麼都為時已晚了。
北黎皇帝裴彬駕崩,旁支肅王裴寅繼位,遵曹太後為母后,改年號為劍璽。這裴寅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性情內斂,不善言辭。在登基之前,有很多朝臣甚至不知其為何許人也。
真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曹氏一族。
北黎太后曹岫,自登上后位那日起,就開始大力扶植曹家崛起。她的親生兒子沒坐幾日皇帝,便因身患重疾而離世。因著先帝子嗣凋零,幾位成人的皇子均不長壽,而裴彬的生母早亡,機緣巧合被寄養在曹太后膝下。他怎麼也沒料到,有一日皇位能砸在自己頭上。
裴彬雖在位十餘年,但把持北黎朝政的一直都是曹太后。自然而然,裴彬的皇后同樣來自曹氏一族。現在輪到少年裴寅榮登大寶,想來曹太后還是要走之前的老路。
隋御不願再想起那些往事,他覺得那些離自己已越來越遠。元靖帝在世時,他拼盡性命保家衛國,此刻想來依舊無怨無悔。
「屬下知道,您與元靖帝感情深厚,他突然駕崩您心裡悲痛……」
「有什麼話,你就直說。」
「我剛剛去了趟縣衙,一是會會錦縣知縣苗刃齊,二是問了一下建晟侯府的封賞有沒有到位。」
隋御霍然坐直腰身,「怎麼,到現在都沒有運過來么?朝廷不是說他們派專人押運,讓咱們在路上少些負擔。」
「事實卻是縣上並沒有收到。」郭林憂心地道,「錦縣沒人敢剋扣建晟侯府的封賞,要麼是在途中耽擱了,要麼就是……」
隋御捻捻指腹,思忖半日,冷哼道:「先是打發我出了雒都,之後再斷了我的封賞?」
「或許是咱們想多了,過幾日就能運過來。」
「府上的現銀有多少?值錢的家當做過統計沒有?」
「這事兒得找個明白人捋一捋,屬下這腦子上陣殺敵還行,太細緻的活真弄不了。」
「你和水生商量一下,到外面請個管家先生回來吧。」
隋御不得不承認,他們這些帶兵打仗的人都沒什麼生活常識。其實建晟侯府早該有個主持中饋的主母,可很明顯隋御沒打算讓鳳染管家。如今想請專門的管家來統管開銷流水,也是權宜之計了。
郭林依言退下去照辦,不在話下。
卻說西正房的明間里,鳳染正呆坐在一張樺木羅漢榻上,榻几上擺放的一整盤玫瑰餅已被她吃個精光。這才穿過來幾天,打擊一個接著一個。讓她深感那句話:生活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喪啊,這怎麼能行?
鳳染扯過帕子擦了擦手,眼神再度被手腕上的那隻金鐲子給吸引住。這金鐲子土裡土氣的,當真別有洞天?她試圖摘下來研究一番,可這金鐲子卻牢牢地固定在手腕上,怎麼弄都弄不下來。
她和這金鐲子還挺有緣分的,已註定融為一體了唄?
鳳染快速回到卧房的床榻上,大白天里鬼鬼祟祟地拉下帳幔,低下頭輕咬幾口金鐲子。
彈指間,鳳染已置身於那美奐的空間里。昨晚看到的一切重新映入眼帘,這個地方真實存在。她大步跑到靈泉岸邊,興緻勃勃地道:「喂~你能聽到我講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