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可以像我一樣強壯
屏風內周遜抿著唇,屏風外周采將一切娓娓道來。
他說了一堆,中心思想可歸納為幾點:
1.皇上把周遜帶回宮殿有傷大雅,周遜畢竟是王爺的人,皇上不可因一時貪戀美色損害自己的形象。皇上是如此的英明神武,周采自然是相信皇上,可外人看了不知道又會在心裡如何評價。
2.周遜同王爺伉儷情深,周遜會突然發難,王爺也並未想到。或許是因周遜和王爺吵架,腦子不清醒,精神錯亂才會刺殺皇上。
3.周遜深愛王爺,為了與他在一起不惜和家裡人鬧翻,皇上不要奪人所好。
他這番話說得周遜渾身都在發抖,他咬住自己的牙齒,聽見自己手指骨節發出的清脆「咔咔」聲。
……已經這麼久了,他居然還是會被周采輕易地激起怒氣。
他冷靜而殘忍地審視自己。
皇帝許久沒有說話,張著嘴,似乎在消化過剩的信息量。最終,他露出了一個「一位皇帝已經放棄了思考」的表情:「朕……和周遜先生之間,的確確乎是沒有發生什麼的。」
聽見他這句話,周采眯著眼睛笑:「微臣知道。」
「你要帶他回家,那就帶他回去好了。你是周遜的哥哥,也是朕的好朋友,朕對你放心……」
皇帝話音未落,周遜已經從屏風後走出。
周遜換了一身新衣,他原本就生得好看,衣物上的蔥蘢墨竹越發襯得他清傲挺拔。周采見了他身上的衣服,肩膀微微動了動。
他記得這身衣服。衣服的面料是最好的流光錦,柔軟雅緻,陽光下色澤如流雲,暗處映著月光隱隱如浮光躍金,故因此得名。流光錦是蘇州的貢品,一年也只得那麼三匹。
至於其上所繡的墨竹更是栩栩如生,周遜行走間,那竹葉也似被風吹拂著娑娑作響,使得他如從山間竹林中穿行而來。這般精湛的綉法,也只能是來自宮中最頂級的綉娘。
然而比起這身衣服的昂貴華美,真正讓周采眼神微暗的是另一件事。
——這身衣服,分明是皇帝的私服!
周遜……居然穿著皇帝的衣服?
周遜意識到周采正盯著自己身上看,他心中略微有些詫異。
周采此人比起金銀珠寶,更愛名聲勢力。像他這樣的人最是「好涵養」,不應該僅因這身衣服就差點兒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難道……
「愚弟身上這衣服看著倒是有些眼熟。」周采笑吟吟地看向皇帝,「微臣記得皇上似乎也有一套相像的。皇上與微臣微服私訪、去看廟會時,穿得似乎便是這一身,不過也只有那麼一次。這衣服……可是小太監不懂事,拿錯了的?」
周遜終於明白了。
他原來是認出這身衣服的原主人了——得皇上寵愛,能自由進出宮闈的狀元,又怎麼能認不出來。
可是皇帝居然讓他……穿自己的衣服?
周采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是在責怪小太監拿錯了衣服,又像是在表達自己與皇帝是如此熟稔,一起微服出宮,一起逛廟會……
他對皇帝又是如此上心,皇帝只穿過一次的衣服,居然也被他記在心上。
周遜看向皇帝,皇帝的臉上果然流露出幾分尷尬。
「這……你居然記得我穿過?」
周采微微一笑:「皇上的事,微臣都記掛在心裡。」
周遜在心底冰冷一笑,他並未開口。皇帝卻像被拆穿了什麼一般,「唰」地一下轉頭看向他。
他這幅慌慌張張的模樣,反而讓周遜有些意外。
他是想向自己解釋什麼嗎?可是……
他又何必向他解釋呢?誰不知道皇帝與周采向來關係甚好……
「給你穿了二手衣,對不住啊。」皇帝道,「嘿嘿,時間緊,來不及給你做件新的。朕就和小鄧子說,讓他從朕的衣服里選件貴的,稍微改改尺寸給你。你放心,雖然是二手衣,但絕對乾淨,別嫌棄啊。」
周遜:……?
周采:??
……等等,這是二手衣的問題嗎?周遜突然有點無言。
他總覺得事態又拐偏到了另一個方向……感情皇帝緊張,是怕他嫌棄自己的二手衣?
周采卻很快收斂好了表情:「還請皇上……」
皇帝喝了口茶,他這才想起剛才的話題,轉頭對周遜道:「剛剛正好說到你,既然你兄長來接你,那……」
「皇上昨晚才與我同床共枕過,這麼快就要讓我回去了?」周遜語氣淡淡道。
周采真是好涵養,聽了這話也只是臉色微微發白。皇帝又道:「迅先生,你怎麼起來了?你不是說自己勞累嗎,怎麼不多歇息一會兒?早飯吃了沒?」
他表情真誠,心思坦蕩,說起話來也是沒那麼注意。話中的勞累也是指周遜下獄勞累。
可旁人聽到耳朵里,卻未必會這樣想了。
周采終於無法忍耐,他低下頭道:「既然陛下早有成算,微臣也不多說些什麼了。」
皇帝說:「也是,一大早上的和你說了這麼半天了。沒什麼事兒你就先下去吧,朕累了,想歇會兒。至於周遜的事兒,朕自然會安排好的。」
周采:……
……這是嫌棄他話太多了?
「是。」周采依舊在笑,「臣先退下了。」
只有周遜看見他指關節都在發白,他看著笑面虎難得露出的這模樣,心裡居然隱隱有些快意。
臨要退下,周采卻又轉向他,一副很擔心他的模樣:「阿遜,我知道你一直對王爺心中有怨。但過去的事,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如今長伴在王爺身邊的那個人畢竟是你。有些事……就不要再多想了吧。多思無益,還是過好當下為上。」
他言辭懇切,神情憂慮而真誠,真像是在規勸糊塗弟弟的兄長。
周遜懶得理他假惺惺的模樣,動了動嘴唇,對他比了一個「滾」的嘴型。
周采權當沒看見。他對周遜擔憂地笑笑,向皇帝施了禮,在太監的引領下故意做出一瘸一拐的姿勢下去了。
他剛要下去,耳畔便傳來皇帝的聲音:「你等一下。」
周采調整了一下表情,回頭,卻聽見皇帝道:「下次進宮時帶個拐來吧。」
周采:?
「家裡沒拐?」皇帝見他表情崩裂,道,「沒拐的話,以後就少出門吧,省得走得累。」
說完,他揮揮手讓周採下去。
周采勉力地笑笑,他看著兩人道:「臣……先告退了。」
說完,他行了一禮,從門口退出。
養心殿里又只剩下周遜與皇帝兩人。皇帝似乎是真困了,在周采離開后,便用單手撐住下巴,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要打瞌睡。
……昨夜,他沒有睡好?
他打著打著,看見站在對面正看著他的周遜,打了個激靈坐直了起來。
周遜垂著眼看他:「皇上昨夜沒睡好?」
「這……」皇帝抓了抓自己的後腦袋,「醒得有點早罷了。」
周遜:……
皇帝:「心情太激動。」
他又打了個哈欠,然後道:「那個……迅先生。」
周遜:……
皇帝:「迅先生,我下午便安排車馬,把你送回王府?」
周遜搖了搖頭。皇帝又道:「哦,我忘了,是吵架了,理解,理解,我和室友吵架時寧願呆在通宵自習室也不想回宿捨去……那我安排車,把你送回周家去?」
在聽見「周家」二字時周遜頓了頓,依舊是搖頭。
皇帝疑惑:「你不想回去?」
「那裡已經不是我的家了。」周遜說。
「……所謂嫁出去的男人潑出去的水?」皇帝嘟噥了一句周遜又聽不懂的話,「這世界真奇怪,男人能嫁男人,出嫁的男人居然還不能回娘家……」
周遜:……
皇帝:「這下子,就算誰告訴我這個世界里男人會生孩子,我也不會太奇怪了。」
周遜快習慣了皇帝老會小聲說胡話的習慣,然而在聽見「男人生孩子」五個字時,眼皮還是跳了跳。
念叨著,皇帝又說:「先生不想出去就留在宮裡吧。」
這回周遜沒搖頭。
皇帝又打了個哈欠,問道:「對了,你吃飯沒?」
不等周遜回答,他又道:「沒吃飯的話,咱們先用早餐吧。小鄧子,去弄點早飯來。」
「是。」小鄧子領命,他低著頭道,「皇上,小李子已經在樹上被阿……阿魯巴了一個時辰了,要把他放下來么?」
皇帝:「他知錯了么?」
小鄧子:「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已經哭天搶地了。」
「行。」皇帝懶懶地把茶杯放到案几上,「把他押進來說話。」
小鄧子領命出去,皇帝又看向周遜,表情瞬間從遼寧一月天到重慶八月天。
「您坐我旁邊,」皇帝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來看戲,快快快。」
周遜:……
他坐在皇帝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哭哭啼啼的小李子被幾個太監拖了上來。進了養心殿里,他整個人都五體投地地趴到了地上:「皇上,奴才知錯了!」
不等皇帝發言,他又迅速地抓住了當前存在的主要矛盾、跪向了周遜的方向:「周公子,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知錯了!知錯了!」
小李子把頭磕得咚咚作響:「是小的思想齷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周公子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一命,小的冒犯您,您卻為小的向皇上求情,讓皇上把刑罰改成阿魯巴,周公子救命之恩,小的沒齒難忘……」
看他的姿態,這感激竟然是發自真心。
周遜:???
……他聽著小李子真心實意地對自己把「五十大板」換成阿魯巴的好心行為的感謝,一時不知道是該困惑,還是該覺得自己風評被害。
「行了行了,吵到朕的耳朵了。」皇帝不耐煩地道。他在訓斥了小李子幾頓,罰了俸祿后,又道:「還什麼天大的福氣?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小李子臉上還滿是淚痕,聞言條件反射地答道:「要!當然要!」
周遜:……
皇帝:……………
「你想要,朕還不想給呢!」皇帝一拍案幾,「你也不看看你那、你那……蒲柳之姿,朕要的起嗎?!朕要是要了你,你得倒給朕錢!」
小李子嚶嚶嚶,皇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對小鄧子道:「把紗衣拿上來。」
小鄧子命人端了一個盤子上來,其上,是一套半透明的黑色情趣紗衣。
「死罪難逃,活罪難免。」皇帝呷了一口茶,「這件紗衣給你,往後三天,你給朕天天穿著它出門。」
小李子:「嗚嗚嗚。」
皇帝:「哦,記得穿上下褲,別騷擾到其他宮女的眼睛。」
小李子含著淚,懇切道:「謝主隆恩!皇上真是關愛奴才,居然為奴才留下一條褲頭遮羞……奴才沒齒難忘!」
小李子帶著紗衣離開了。大宮女領著其他宮女們為兩人擺菜。
周遜胃口很小,只是端著粥慢慢地喝。皇帝見他這模樣,忙把其他東西夾給他:「多吃點,看你瘦的。」
周遜:「……謝皇上。」
皇帝:「我一拳就能打翻兩個你。」
周遜:……
兩人沉默地用了一會兒餐,周遜突然道:「這紗衣……似乎並非昨晚我穿的那身?」
皇帝夾著小菜道:「那件紗衣看起來挺貴的,拿給他穿浪費了。」
周遜:……
皇帝:「我把它收起來了……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朕!朕、朕不是,朕沒有……!」
兩人的聲音自紗窗里傳出,周采站在後院的窗戶之外,臉色陰晴不定。
在從養心殿中退下之後,周采並沒有急著離開養心殿。
作為皇帝眼前的紅人,周采對宮中的布置是一等一的熟悉無比。因此,他借故又繞到了後院里來。
透過窗紗,兩人用餐的聲音、與交談的聲音也傳入了他的耳朵里。
「不過是過了一夜……」周采自言自語道,「只是一夜,皇上怎麼會如此偏愛於他?」
那個總是不聲不響的庶子……這回到底耍了什麼詭計?
「……這碟小菜好吃,你嘗嘗。」
紗窗內傳來皇帝的聲音。
「啪嗒!」
周採回頭,出現在他身後的,是一個宮女。
宮女端著盤子,似乎正要送什麼東西,卻沒曾想在這裡看見了周采。她腳下踩著一截斷了的枯枝,正是方才發出聲音的那枝。
「周大人。」見周采看了過來,宮女慌忙地行禮。
「你是……紅菱?」周采溫和地說著,叫出了她的名字。
周採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素來是宮中許多宮女心中的夢中情人,對於紅菱來說也不例外。她沒想到周采居然會記得她的名字,頓時便紅了臉,小聲道:「是。」
「你手上端著的這是什麼?」周采說著,瞧向她手裡的盤子。
「是牛乳。」紅菱立刻回答道。
「牛乳?」周采笑了笑,「是給裡面那位周公子喝的么?牛乳能強身健體,皇上對他倒是好。」
紅菱懷著少女懷春的心思,想和心上人多說幾句話,想也不想地便將話語和盤托出:「不是,這是皇上自己要喝的。」
「皇上要喝?」
「是呀。」紅菱道,「皇上這兩日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呢。」
周采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點點頭。他看向紅菱,溫柔道:「你去忙吧。」
紅菱被他這一看,又紅了臉,戀戀不捨地走了。直至將牛乳送至殿內,她才想起一件事來——
周采周大人,方才在後院里,是要做什麼呢?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宮裡人習慣了周采和皇帝的親厚,而且周採為人溫柔磊落,他做什麼自有自己的理由,她身為宮人,更不需要過問了。
與此同時,周采也坐著轎子離開了宮門。
「牛乳……」他坐在轎子上,若有所思地揉了揉自己的膝蓋。
他記得一年前,他同皇帝尋獵時當地官員也曾獻上過一杯牛乳,可皇帝當時卻說……
味道不好,他不愛喝。
轎子行至周府門口,周採回到書房中,依舊是沉著臉。
書房中坐著的老者是周采最信任的幕僚,也是他母家族人。幕僚見他神色變幻莫測,道:「大人今日進宮,可向皇上道謝了?」
見周采沒說話,幕僚大致猜到了什麼。他是從小看著周采長大的,於是嘆息了一聲道:「大人不必過於憂心。這回的事,確實鬧得太大了點。皇上能赦免周府,只殺周遜一個,已經是因著皇上對大人的偏愛了。此時如果再……」
「周遜沒死。」周采道。
幕僚大驚:「沒、沒死?」
「那周遜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得到了皇上的寵愛。」周采怒道,「皇上不僅沒殺他,還把他留在宮裡用早膳!」
他將鎮紙摔到地上、兩眼充血、哪有謙謙君子的模樣,幕僚也驚道:「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情?」
周采看著天,他花了一段時間來平息自己的怒氣:「今早我去見皇上,他對我冷淡了好些許。不知道是因為王爺的事,還是因為周遜……得想個辦法,想個辦法來做些什麼……」
他沉思,幕僚也沉思。許久后幕僚突然撫須道:「近日西洲時疫猖獗,老夫覺得,可以在這上面做些文章。」
「西洲時疫?」周采看向他。
幕僚點點頭:「老夫記得去年此時西洲也是時疫爆發,當初大人因提出方案有功,獲得了皇上的嘉獎。」
周采沉思了片刻,眼眸微微地亮了。
「治理時疫是大功勞,若大人此時提出方案,解了皇上心頭的憂患。還怕皇上不高興嗎?」幕僚撫須笑道,「到時候皇上誇獎大人還來不及,又怎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和大人生氣呢?」
「周遜他再如何得寵,也只是個男寵罷了。皇上也不過圖他一兩日新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雖不知他是用了什麼狐媚手段,但下品,終究是下品!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幕僚繼續道,「而大人卻是能為皇上解憂的忠臣啊!」
幕僚的這番話像是說進了周採的心裡。他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
「你說的是。」他笑盈盈道,「是我失態了。」
說著,他對屋外的小廝道:「去取個新的鎮紙來。」
小廝取了新的鎮紙來。周采將摺子寫好,小心地放在一邊。
——明早上朝時,他便將此事提出。只要有這個摺子在,皇上必然會好好誇讚他一番!而朝堂中人,也會因此對他刮目相看。
——到那時候,再借著這個機會,好好處理周遜的事……
「等等,」他突然對小廝道,「備轎。」
小廝問道:「大人要去哪裡?」
「五王爺府上。」周采笑吟吟道,「也該把如今周遜的境況,『講』給他聽一聽,免得王爺成日在府里『擔心』。」
——他可是個關心弟弟的好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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