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有人你永遠不必等(四)
那是三月中下旬,非典這個事兒雖然嚴重,但當時尚未在中部地區形成太大的影響,隔了大半個中國,也沒有人特別的當做一回事來防,沒人想得到後來到了那個地步。
傅法官喬遷之喜,邀我們去吃飯,我在電話里問,這算不算是頂風作案?
傅輝一時沒反應過來。
報紙上都講啦,疫情當前,不要聚眾吃喝。
他哈哈笑了,庄小妹還是那麼有意思。
玩笑開開就算了,到約定的時點,我還是老老實實背個斜挎包在校門口等,剛站了兩分鐘,就感覺有人盯著我瞧。
轉頭一看,認識的,經院的吳謙吳主席,他站在兩步之外,看我發現他,把視線轉開,接著卻又轉回來,他原本可能想走掉,想了想還是朝我走過來:"莊主席,好久不見。"
還是那個德性。
我笑了一下,希望沒有笑得太假:"大家都忙。"
"是啊,是啊。"他心不在焉地接道,然後問:"你還好吧?"
"挺好啊。"
"聽說你休學了,這麼快就?"
我以為自己聽岔了,發覺沒有:"我?你說我?"
他不接話,明明他個子比我高,跟我一起站在大太陽底下,可是後來回憶起那個眼神,我老覺得他在低一些暗一些的地方朝我看,有種窺探的快意。
"誰告訴你的?"
他笑了笑,一個寬容的知情者,把你的不坦誠輕描淡寫放過那種:"沒誰。"
我心煩意亂,不願意再跟他說下去,把聲調捋平:"你大概搞錯了。"
"大概是,看你現在這麼的--"他繼續那麼笑,老三老四地拍拍我肩膀,我把他手臂揮開他也不介意:"春風得,得......"
他要再多說一句我能再拿本書扇他腦袋上,但他講著講著神情有點不對,朝我身後望,急匆匆道:"這樣,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我一回頭也嚇了一跳,一輛黑色小車停在三米開外,下來個穿制服的,徑自向我走來。
好在我很快把對方認了出來,傅版主真是個人物,戴個黑超綳著一張臉,整個姿態都是在執行公務。
我眯著眼睛看他,哭笑不得:"傅師兄,過了啊。"
旁邊不明真相的群眾都在默默進行精神上的圍觀。女大學生在校門口被執法人員帶走,好,可以上頭條了。
傅輝把墨鏡拿到手裡:"剛剛那個,是不是糾纏你?"
"沒,一個熟人。"
他看看我:"你的臉色怎麼這樣?"
我拍拍臉頰:"還好吧。"
傅輝沒有再多問:"沒事就好,上車,我們去接小齊。"
開車的是他女朋友林楠。林楠只比我大兩歲,剛拿到駕照。她跟著他叫我庄小妹,一下子就老氣橫秋了:"庄小妹喝水不,傅輝,你給她拿。"
"哦,我不渴,謝謝。"
她隔了一會兒又問:"那庄小妹,你有什麼忌口的沒?"
"沒。"
"那有什麼愛吃的?"
"她肯定說她什麼都吃,是吧庄小妹。"傅輝回頭看看我,又轉回林楠:"你問是問不出來的。"
"那,要不我們待會兒拿這個問題考考小齊,你說呢傅輝?"
"挺好。"
這兩口子一向並不是特別婆媽的人,此刻如此絮叨是因為他們的客人我,還沒上車就明顯不太對頭,漲紅了一張臉,像在跟什麼人別著勁兒。
我看見他們眼神的交換,她在默默地問他:"她怎麼了?"
他無聲地告訴她:"別問。"
於是他們明知道自己在說些不著邊的廢話,還堅持說了這麼多,我要是不承這份情就太羞愧了,接下來的一路我搜腸刮肚,做了許多不知所云的陳述,開了些莫名其妙的玩笑。林楠在司法局路邊停下,探出窗外揮手:"小齊,這兒!這兒!"的時候,我正跟傅輝爭論某女星的鼻子是不是原裝的,擺事實講道理,就跟我們真拿這個當回事似的。
齊享拉開車門:"嗨,林楠。"剩下的兩個,熟到連招呼都省了。
我們三都緩口氣。
他倆想,終於把她交到他手裡了。
終於把他們交給他了,我想,他坐進來,我歪在他肩膀上。
齊享把我脫下來的外套放到一邊:"怎麼了,累成這樣。"
我沒回答,傅輝頓了一頓:"沒什麼問題吧?"
"應該沒有。"齊享說,他今天去司法局遞交執業證申請資料。
"拿到手你可就正式由控方成辯方了,這個角色轉換的--"
"你再說下去,我一點後悔,就快讓你們看出來了。"
傅輝笑:"你算了吧,我都想出來幹了,咱們兩個聯手,估計還可以吧。"
齊享摟著我,另一隻手叩叩駕駛座:"這一位能放心么?"
林楠頭也不回:"你先問問庄小妹,她放心我就放心。"
"還有,林楠,你才幾歲,跟著傅輝叫我什麼?"
"小齊,小齊,小齊。"
我也跟著笑起來。
傅輝的新居買在江北,快要上橋的時候,他說:"要不這段我來開吧,橋上車流挺密的。"
林楠占著方向盤不肯撒手:"考驗我的時刻到了,請組織給我成長的機會。"
傅輝無奈:"好吧,好吧,我在旁邊看著。"
從一個乘客的角度來看,林楠的車開得不錯,新手一般都比開習慣的人要穩,所缺乏的就是一些臨變的經驗,但是她可能沒遇上過情況這麼糟糕的堵車,引橋剛剛開到一半,已經半點說笑都沒有了,大喘氣兒,像在做有氧運動。
傅輝都被她弄緊張了:"別緊張,慢慢開。"
"媽呀,我手滑。"
齊享伸手幫我把安全帶扣上,林楠在後視鏡里看見,大怒:"小齊,你太誇張了!"
"專心點,專心點。"傅輝盯著她說:"別管別人。"
半個小時過去,我們還在橋上。
"開得不錯。"傅輝鼓勵女朋友:"馬上就到了。"
我坐在後座托著一邊下巴,原本目視前方百無聊賴,漸漸視線移向他倆忍不住莞爾,你看,不管這個女孩有多笨拙,都有另個人在身邊看她三四千米開出將近一個小時也不會失掉耐心,還說"開得不錯"。
"想什麼呢?"齊享把我的左手,從下巴底下牽過去,闔在他手掌里:"以為你要睡著了,突然又笑。"
"幸福噢,他們兩個。"
他看著我一時沒接話。
"哦。"我覺得有必要補充說明:"我不是說,我不--我們不......那什麼。"
"我沒那麼敏感。"他笑了,撥撥我的頭髮:"就是感到你最近有點不大一樣。"
"你也是。"
"沒有人在誇你,小朋友,不用這麼快說彼此彼此。"
我說:"好吧,你一點沒變。"這是他,可以繾綣,但絕不過頭。
我們都不再說話,我心裡很安靜,眯著眼睛,剛要把腦袋靠到他的肩膀上,他的身體突然緊繃,只聽傅輝一聲銳喊:
"當心!"
我剛來及睜開眼,在暗下來之前,看見的最後一幕是一輛重型卡車從前方約150度的方向,向我們疾衝過來。
下橋那會兒,林楠已經緩過來一口氣,這一段是拐上大路的彎道,前方有岔路,林姑娘預備停下讓傅輝接手。
但她犯了一個新手的典型錯誤,靠邊時候忘了打尾燈。
於是很突然的,一輛鈴木從後方別了進來,林楠猝不及防,車頭打向一旁的快車道,傅輝那一聲提醒就是這個時候發了出來,他話音剛落才發現大危機還在後頭,一輛重卡在前面轉過彎,以高速迎面而來。
林楠當場就傻了,她甚至下意識地鬆開方向盤,本能地預備抱住自己,這個動作還沒來及展開,一旁的傅輝跳起來把她推開,幾乎全身撲到駕駛位上,踩油門,左手打方向,轉到底。
本田的輪胎和地面一番抵死纏綿,車身扭轉過差不多一整個直角,最終撞上路邊的防護欄。
報警器開始鳴叫。
在以上的過程中,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想不到,只有鋪天蓋地濃縮到極點的恐懼,等這一切過去,我才發現我在齊享懷裡。
除了林楠沒人受傷,林姑娘不知道在哪兒颳了一下,額頭破了皮,看上去也沒啥大礙,但她小臉煞白,眼神半天拐不過來彎。
傅輝手還放在方向盤上,大概手指僵了,半晌輕輕說了兩個字,我靠。
他沒有責怪的意思,就是一個情緒的表達,林楠"呃"就哭了。
剩下三個暫時誰都沒有心情勸慰,傅輝費了一點勁才把手搭到她肩膀上,可他也說不出話。
齊享放開我,坐正,半個字都沒有,歇幾秒摸出煙扔一支給傅輝,掏打火機,第一次竟然沒點上。
我嘴唇冰涼,上下牙緊的活像粘到了一起。
那輛重卡沒事兒人一樣開遠了。
交警往這邊過來。他敲敲窗玻璃。
傅輝這個時侯才把自己平常的聲調找回來一些:"沒事,沒事了楠楠,乖。"
沒用,嚇的。
傅輝嘆口氣,把車窗搖下來。
男士們留下處理問題,我陪受了大驚嚇的林女士去醫院。
在計程車上,我除了心率還有點不齊之外,基本上緩了過來,一路緊盯著司機師傅,麻煩您開慢點,對,我們不著急,再慢點。
師傅說,這位小姐流血呢。
林楠虛弱地回道,沒關係,您還是慢點。
眼看著一輛自行車悠悠地騎了過去,師傅在抓狂前一秒趕到"最近的診所"門口,把我們倆放下來。
抬頭一看--春天婦科,女性朋友的選擇。
我哭笑不得。
雖然這家醫院主營"三分鐘無痛無感"這等事關基本國策的大項目,簡單的傷勢處理他們也能放低身段做一做。林楠去縫合傷口,我坐在外頭的長椅上給齊享打了個電話,他說那邊很快就可以結束,已經做完筆錄,現在等拖車來把本田送去維修。
他問我在哪,我告訴了他,他說他們最多四十分鐘,我說那回見,他說好。
就這樣,通話完畢。
我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仍然握在手裡,想再打個電話,又不知道打給誰,我有些心思想找人講講。
旁邊有個小孩在媽媽懷裡拱,不斷試圖伸手去摸牆上的一個污痕,一遍一遍被他媽媽把小手拽回去,母子兩個像在玩一場沉默的小遊戲,誰都不妥協。
從我這個角度看,孩子臉上已經有點焦躁的神情,要哭不哭的,特別可愛。我正盯著他看,手機響了。
聽到鈴聲我心裡還一陣高興,我現在特別想講話,講什麼都可以,一等看到號碼,高興就歇菜了。
我媽這學期不知道怎麼回事,無比愛查我的崗,不但得彙報地點事件,還得提供人證物證,我疲沓一點,她就懷疑地問你這兩天幹什麼去了怎麼這麼累有事你可得跟媽媽講啊。我當她女兒二十餘年,這一個月彷彿由高原瞬移到雨林,澇得我簡直受不了。
她這樣,除了更年期還有別的解釋嗎?我兩分鐘之後就會知道。
"喂,媽。"
"小凝,在幹什麼呢?"
"自習教室,看書。"我說的特別順溜,張口就來,甚至連腹稿都沒有,報喜不報憂是子女的本能。
"沒和小齊在一塊兒?"
我撿她喜歡的說:"不是您教育的,不要成天膩在一起,要以學習為主么?"
她挺高興的,也沒疑心:"哦,有機會請他回......"
我旁邊的小孩子,沒讓她把這句話講完,這小傢伙在與母親的纏鬥中終於失掉耐心,嚎起來好比平地一聲雷,極有爆發力和穿透力。
這需要多麼強的心理素質,我才能剋制住不摁斷電話並一下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去,冒充什麼都不用解釋。
果然,我媽隔了一會兒:"你在自習教室,呃?"
她的語調是等同於這樣的--女兒,你繼續扯吧,我看你能再扯出什麼門道來,你娘我洗耳恭聽。
我還能繼續扯么?我吁口氣:"是這樣的,我們......"
"好吧,你在哪?"我媽這句話說得,就是真正指揮權在握的語氣--你,就是你,彙報情況,一句廢話不要有。
庄某我跟她比算什麼啊,至多一個沒長成的,官僚。
"醫院,您先別擔心......"
"哪家醫院?"
"春天婦,婦科......"
我媽靜了兩秒鐘,接下來一連問了兩遍:
"齊享呢?齊享呢!"
"他沒過來,他一......"
"我馬上打車過去,庄凝你給我聽著。"她一般不氣到極點,不能這麼連名帶姓叫她女兒:"我沒到之前,不準做任何傻事情,"媽您能不能聽我至少說完一句話?等等,您來幹嘛?跟著添什麼亂呢......我說到一半有點醒過味來了:"您不會以為?您......喂喂,喂?"
再打過去就無人接聽了,手機也不接。後來她說,人都急糊塗了,哪裡還能想的起來帶。
我媽做了二十多年的婦女工作,沒事就教育別人,對待子女啊,一定不能簡單粗暴,得迂迴,得用手段,得注意方式。
結果這一天,我也沒見著她怎麼迂迴了,怎麼用手段和方式了,我估計她在春天婦科門口,剛從計程車上下來那會兒,多半就是一副預備簡單粗暴的姿態。
這以後一想,也不能怪她誤會,誰讓她女兒是個沒修鍊成熟就出來混的說謊精呢,她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疑心,自然是越想越覺得是那麼一回事。
我媽大概一路上都尋思著,要拿我們怎麼辦,下車才發現,無論她採取哪一個方案,真實踐起來,她首先得解決一個問題:
這整整一棟樓,她要上哪兒去找我?
尤其在她發覺自己沒帶通訊設備的情況之下。
這時候迎面過來兩個,屬於我媽認為看上去還挺靠譜的那種年輕人,她攔住其中一位:
"小夥子,麻煩你,藉手機給我打個電話。"
青年駐足,看看她。
看到屏幕上齊享來電時,我正在大門口預備截住我媽,為避免他們倆狹路相逢我特別打給前者,讓他和傅輝從側門過來,"那邊貌似有水果攤,幫我們帶斤,呃,楊梅好了"。
然後,"你們先去三樓外科跟林楠會合,我待會兒就過去"。
他當然是覺得有點不尋常的,否則不會在通話結束前追加一句"有事的話,等我過去",聽見我否認,他也就沒有再多說。
現在不知道又打來做什麼,我接起來問:"喂,你們找到林楠了嗎?"
那邊頓了一頓:"小凝,是你吧?"
可想而知這對我的意志以及理解力,是個多麼大的考驗:"媽?!"
我把手機拿開看看號碼。
我媽拿到手機以後直接站在原地撥給我,手機的主人卻主動和他的同伴退到兩米開外,雖然過後我媽說"哼,難道他們兩個小夥子,還用擔心我一個老太婆拿著它撒腿就跑?",但看得出來,這舉動其實讓她覺得,嗯,這小孩還蠻不錯。
她挨個數字按過,就放到耳邊,聽通話很快被接起來,她女兒在那頭直接問了一句很莫名的:"喂,你們找到林楠了嗎?"
我媽一時肯定也有點懵,提高聲音:"小凝,是你吧?"
她做賊心虛的女兒屏息靜氣了好幾秒鐘,倒是一旁的青年站正,往這邊看過來。
稍頃,"媽?!"
她痛心疾首地想,你聽聽你聽聽,被自己的媽嚇成這個德性,這女孩從小幹壞事被她抓到都是這麼個腔調。她當時一定是心疼又惱怒不已,琢磨著要是那個叫齊享的小年輕此刻敢出現,她抽他兩耳光泄憤都不夠--但他要是連出現都敢不出現......她女兒多可憐啊。
念及此她語調不自覺放得輕了:"小凝,你在哪?"
"你在哪?"她這樣問我,我尚處在茫然中,非常老實地回答:"大門口。"
"在那不要動,媽媽馬上過去。"她想想又說:"沒事的,小凝。"
我剛想起來問:"那您在......"她已經掛斷了。
我捧著手機傻站在那兒,十分想找某個行為來表達一番自己的困惑,但是遍尋不著,連撥回去的膽量都沒有,尋思了片刻,才把電話撥到傅輝那兒,壓低聲音:"喂,我媽是不是跟你們在一塊兒?"
"不用這麼鬼祟庄小妹,你媽她跟小齊去找你了,沒到?"他回道:"我正往楠楠那,咱們一會兒見。"
"......你們到底是怎麼遇上的?"
"哈哈。"傅輝聽上去是真的覺得有趣:"緣分。"
我媽把手機還回去:"謝謝。"
"不客氣。"
如果我媽沒那麼著急,她能聽出來這青年的聲音有點耳熟,他們通過幾次話。但她急著離開。
青年翻開機蓋,按通話鍵看了看,闔上后微笑:"您是,庄伯母?"
"庄伯母"停下腳步,還能有誰這麼稱呼她呢?
這些年,我一直都對齊享第一次見我媽媽時的場景充滿好奇,這對他也是沒有準備的,最真實的反應,細枝末節連他自己過後都無法複製,只有語言是客觀的,可以還原的。
"您好。"他說:"我是齊享。"
後來我一心血來潮,就用各種語氣模仿這幾個字,自個兒笑得滿床打滾,一定要他承認當時的緊張,直到他用別的方式讓我住口。
雖然我不清楚他說這話時具體是什麼樣子,不過我想象得出來,我媽的臉色,可不太好看。
臉色不大好看的我媽當著傅輝的面不能發作,後者面對她,大概也略有心虛,畢竟駕駛座上是他親愛的女朋友。他此刻在電話里流露一點怨言,聲音倒還是笑嘻嘻的,庄小妹,你看你也沒受傷,何必讓阿姨受累擔這個心,是吧。
我沒辦法解釋,真相丟臉丟的太甚,還不如讓傅版主去抱怨:"我媽說什麼了沒有?"
這個傅輝講不上來,因為我媽當著他什麼也沒表現,等他離開之後還有份量地沉默著,齊享陪著她往大門口走,他說:"庄凝她沒事,您別擔心。"
我媽頓了一頓,才開口:"你們這些小孩子啊,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呢?"
開車的是他朋友,齊享同學只能一概認了,認太快又顯得不慎重,他接下來應該是謹慎地,盡量有點沉重地做了回答:"的確,是我沒有考慮充分,才出現這個意外情況......"
"小齊。"她可能想,好吧,總算他還拿出了個端正的態度來:"不是阿姨不開明,事已至此誰都有責任,單怪你一個也不公平,可畢竟會受傷害的我們小凝--是不是這個道理?"
話說到這裡,估計齊享也覺得我媽誇張了些:"您放心,以後我會好好照看她,不會再出這樣的事。"
他跟我本人還沒這麼保證過呢。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媽不接茬,嘆氣:"這邊的醫療條件,跟得上嗎?"
齊享看看附近的設施,配合這名大嬸跳躍的思維:"簡單的,他們應該還可以做。"
過後我佩服他們兩位,竟然一路過來,都沒弄清楚彼此講的不是同一樁。但當時我看見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心裡只想著完了完了,無地自容。
迎面過去,我都不好意思瞧齊享,頭一句就忍不住情緒很敗壞:"媽,您幹什麼呀?"
我媽之前帶著一顆寬容為本的慈母心,這一來多少被我不繳械的模樣給激怒:"我幹什麼?你說你自己在幹什麼,這麼大的姑娘,不知道愛惜自己,做事情一點分寸都沒有,你看看你。"
我被她一通訓斥弄得很困惑,轉頭去看齊享,不能怪他在一邊不幫忙,這個情勢突轉的,他比我還要納悶。
我開始有點明白:"他還沒告訴您?"
她氣呼呼的:"小齊態度比你端正多了,就你,你還有理了?"
"你們這一路上到底都在聊啥啊。"我就不解了:"我們出車禍,這麼簡單,他都沒告訴您?"
這以後很有一段時間,一旦我媽表現出簡單粗暴的家長姿態,我就對著她念,春天婦科,春天婦科。
她立馬沒詞兒了。
我爸第一次聽見,說,什麼副科?
我媽沒好氣,莊主任,你什麼都要管?
莊主任就不問了,我爸對我兒女私情上的態度從來都是端著,他不問。但過了一陣,一次飯局上,在座有幾位齊享曾經的上級,一說"老齊家那個"全有印象,客氣也好怎麼樣也好,都是正面評價,老頭兒聽時面無表情,心裡卻挺高興。我媽說,那天他喝高了點兒,回來捧著茶杯,喝一口,點點頭,自言自語,這孩子不錯。
誰啊不錯?茶葉不錯?我媽問,他又不應了,自個兒笑笑。
反而他真的和齊叔叔碰了頭,兩個人都絕口不提兒女,就跟沒這回事似的,小孩子們靠不住,要談不出結果來,還連累的他們尷尬,不如再放上一放。
爸爸們好比官方活動,其他的僅限於民間交流。等這個學期過去,暑假的某天齊享送我回家,路過小區不遠的小廣場,我媽每天都在那遛彎兒,隔老遠我就把她的身影給找到了。
還沒等我開口,齊享減速,往路邊靠,我說:"你也看見我媽了?"
"我媽。"他回答。
"......"
我們倆都下了車。我很快被介紹給齊享的媽媽。說介紹其實顯得太陌路,在"兒子的女朋友"這個身份以前,我也做了她好多年"故人的女兒",面孔對不上,感覺卻熟稔的就像隔壁家的小孩。
她姓張。張阿姨不知道是真的認為我還行呢,還是看誰都這樣,反正我覺得她看我的神情挺愉快,跟我媽看齊享差不多。
"認不出來了。"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小凝現在真漂亮。"
我沒想到在這麼非正式的場合見到男朋友的母親,也沒想到這麼輕鬆就過了這一關。張阿姨在市稅務局當會計,挺好相處的一個人,從那以後她時而會在周末打電話給我,邀我去吃飯。
頭一回去之前我磨蹭了很長時間,我怕齊享他爸,他給我的印象就是陷在沙發里的一個面色陰沉的老頭,我恭敬地叫他一聲叔叔,會被他從頭挑剔的打量到腳,然後對我抬抬下巴,去坐吧。
結果--
我一點沒發現他怎麼固執怎麼不近人情了。跟我爸中學老師似的嚴肅不同,齊叔酷的像個老特工,五十歲的人了,時常一身風衣,精幹爽利,等在飯桌上一坐下來,他又是個風趣的男人,有一次我提到我們寢室,曾經集體去看近年來最大規模的一次獅子座流星雨,齊享爸張口說,零一年十一月十八號?
我就被驚著了,齊叔也看流星雨?
哈哈,特工先生起身,你過來一下。
張阿姨對兒子說,你看你爸又來了。後者對我說,去吧,給他個面子。
他的書房裡,靠窗放了台天文望遠鏡,細長腳,流線型,琺琅烤漆,星空背景下,一個獨自仰望的姿態。
你看看,你看一看。老特工熱情地招呼我,看到那些環形山沒有?--你說的那次,我就一個人扛著它去了河堤,我還拍了照片,等會兒,給你找出來。
關於齊享他爸還有什麼驚喜?
他三十年,每天5點半起床跑步,據說還會點功夫。會燒菜,愛看書,甚至他還看《反恐24小時》,我想,不知道這位愛好廣泛的大叔看不看《慾望城市》?
在成長為極品的路上,跟他爸比起來,齊同學還真是個小嫩秧子。小嫩秧子齊同學他們家很有趣,父子兩合起伙把他媽當小孩讓著,有一次我路過他們房間,看見齊享媽把腿擱在齊叔肚子上,後者一邊看電視,一邊拿著把扇子慢慢給她扇,近半百的張阿姨臉上有種可以稱為嬌憨的神態。
我躡手躡腳走開,回頭問齊享:"這麼熱,你爸媽怎麼不開空調?"
"我媽不能吹空調,否則腰疼。"他解釋:"我爸也習慣了。"
"你爸那麼酷的一個人,很疼老婆啊。"
"還行吧。"他說:"應該的。"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和言維維見了一面,她問我最近在忙什麼,我說我準備考研。
"之前都沒聽你提過。"
"才決定不久。"
"還報L大?"
"不,N大吧,想試一試。"
"也好。"她說:"那個誰沒有意見么?"
"他么。"我笑笑:"他隨便我。"
"表情都不一樣了。"她盯著我看,笑:"最近小日子過得不錯呦?"
是啊,從春末開始的這段日子,在某種意義來說像一場漫長休假,就是之前非典封校也沒攔住我們過自己的生活,學校西門有一段圍欄,設計時有點失當,不太胖的成年人輕鬆就可以鑽過去,黃昏周末時常發生如下對話:
"哎呀,你也來鑽啊。"
"是啊是啊,出去買杯奶茶。"
實在是非常兒戲。
在那場事故的第二個月齊享買了他生平第一部車,"把生命交給別人掌握,這種事以後能少則少"。
這句還像話,下一句讓我整個人都作勢撲過去掐他,因為他慢條斯理地說:"否則弄得不好,還要連累女朋友被她媽誤......"
"別衝動,別衝動。"他輕笑,用手臂擋著我:"說錯話了,OK?"
我還記得那是一輛銀色的尼桑商務款,他每次停到西門那,等我鑽過圍欄和灌木,跳下花壇沖他跑去。
又過了一陣,學校發現不行,封校跟沒封一個樣,學生們愛往哪兒跑往哪兒跑,於是派了一堆保安,攆兔子一樣埋伏在牆根,捉到就通知班主任,第二次就得背處分。
我告訴齊享,他想了想:"我看看吧,有沒有辦法。"
過了兩天,一下課,發現他靠在那兒等我。
"你怎麼進來的?"
"我剛也在旁邊上課唄。"
他看我不相信的樣子,笑起來:"真的。"
別間學校我不清楚,L大的成教系統,教課的基本都是在讀研究生。學校在非典之初也試圖進行走讀研究生的管理,後來發現實在有難度,光臨時安排住處就費大勁兒,索性放開,和教師一樣發放出入證。
齊享一個朋友,碩士處於實踐階段,他在外頭找到活兒做,這邊還有半學期的課,不大願這麼兩頭跑。
"我周末幫他代課,這傢伙不知道有多高興。"
"你行嗎?"
"你見過有我不行的嗎?"
齊享就這麼,每個周末過來帶兩節課,《法律基礎》。我去找他,經常能目睹這位兄台被一群女學生攔住:"齊老師,齊老師,這個問題我還想請教。"
他那段時間就像個穿越封鎖線的戰地商人,我們寢室的光碟,曾小白的進口零食,蘇瑪註冊會計師當年的複習資料,乃至隔壁女孩們要的一些小玩意兒,都是托他帶進來。我發現封校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大家被迫成天湊在一起,翻找出許多花樣來玩,光是牌我就學會了好幾種,有時候大家喝點小酒,席地而坐來上幾圈。或者到樓下打羽毛球,春夏之交留給我的印象是亂鬨哄的,到處是扎堆的人,但有一種蓬勃的快活,像樹上密匝匝的綠葉,又像小動物乍起來的絨毛。
有時我注意到寢室里的空床,或者對面樓那個陽台,就趕緊找點別的事做。
到了端午,已經熱得不像話,那天是星期三,原本我答應曾小白和蘇瑪去二食堂撮一頓,結果曾小白班裡臨時有活動,而蘇瑪心儀了很久的師兄邀她共度,我去敲隔壁寢室的門,發現大家全出去happy了。
我現在很怕一個人待在寢室,於是想去食堂要碗河粉,琢磨著一會兒去,上自習?
興興頭頭地爬上三樓,我走了兩步就停住了,又像被人原地拎了起來。
沈思博。
他獨自坐在那兒,背影我不能再熟悉了,他總是端著左肩,比右邊肩膀略高出一些,這算坐姿不良,曾經我卻覺得非常特別。
我倒退著出了門。
多媒體教室在放《X戰警》,我餓著肚子看到一半,收到齊享的簡訊:"還在聚會?玩的開心嗎?"
我想撒個謊的,不知怎麼還是據實以告:"沒呢,我一個人。"
他很快打過來:"你不是要和你室友會餐?"
"她們都有事去了。"
"怎麼不打給我?"
"當時都六點多啦。"
"那你吃飯了沒?"
我沒話可說。
"你等著,我去接你。"
感覺車壓過校門口的減震帶,我剛要在副駕駛上坐正,齊享伸手輕輕摁住我:"看著呢。"
"門衛還在?"
直到拐過九十度開上大路,他手拿開:"可以了。"
我直起身體。迎面而來的,是空蕩而寬敞的街道,黑夜,絨球般一團接一團的路燈光。
"哇塞。"
"想吃什麼?"
"粽子,五芳齋的粽子。"
超市像間大倉庫那樣安靜,極豐富的物質和極少的同類,會讓人產生站在資源分配頂端的錯覺,很有點想撒個歡,為所欲為。
我扒著購物車:"我要,我要坐進去。"
"來。"齊享把它固定住:"試試。"
偶像劇跟現實的差距是,前者從來不放女主是怎麼爬進去的。尤其此時我還穿著裙子。
對面這個青年看著我,笑得可太氣人了。
"哼。"我伸手把裙擺往上拽拽,跨一次沒有成功,第二次還沒來及試,他過來一把把我抱離地面。
"幹嗎。"
"你還能走光走的更離譜一點么?"
"哈哈。"我勾著他的衣領:"......"剛要說點放肆的話,突然看見貨架盡頭,有個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們,我身為社會動物的自覺性猛醒,趕緊掙紮下地。
廣播里正循環播放:"......請各位顧客不要在電梯上追逐打鬧,請您照顧好身邊的小朋友。"
齊享俯在車扶手上,對我微笑:"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
我拿過一盒酸奶,裝作沒有聽見,但就這麼一瞬間,怦然心動的厲害。
大學城別的不多,綠地到處都是,我們拿墊子墊到草上席地而坐,剝開粽葉,這是個頭很大的傢伙,原本在塑封袋裡,非常冷靜,不肯流露一絲香,在服務台的微波爐里轉了兩圈,立刻不矜持了,香味順著邊邊角角全都淌了出來。
鹵色的,酥軟的糯米,臘肉,鹹蛋黃。
這時候有杯沏的釅茶固然好,超市的冰綠茶也不錯,我一口氣喝掉半瓶,習慣性把瓶口的塑料環摳下來弄著玩,弄了一會兒沒地方扔,齊享右手正摩挲我的小腿,我隨手套到他中指上。
他看看:"你要想清楚。"
"那還給我。"
齊享收回手,把那個小東西拿下來,扔進旁邊垃圾袋:"想過結婚沒有?"
他就是隨便聊聊的語氣,等了幾秒鐘,我說:"呃......"
沒等我支吾出個所以然來,他攬過我:"好吧不談這個問題。"
"我有時候想想覺得奇怪。"我靠在他臂彎里,過了一會兒:"你怎麼受得了我的?"
他笑了一下,沒回答。
"我對你又不好。"
"被你這麼一說,我都快覺得我自己挺欠的了。"他低頭看看我,微微戲謔:"給你機會,慢慢改吧。"
"不過要有一天。"我接著說:"我喜歡你喜歡的要命了,你還會喜歡我么?"
齊享一怔,他沒有接話,卻開始親吻我。
我們倒在草地上,被這個激烈、漫長,幾乎有點疼痛的吻很快弄得氣喘吁吁,他本來已經解開我裙子拉鏈,又順著我的腰線一寸寸闔上。
"你要不要......"我輕聲問他:"像上次......如果你......"
"在這個地方?"他失笑:"還是算了。我不急。"
他淺嘗輒止地吻我一下,然後坐起身,伸手給我。
我拽著他的袖子起來,攀住他手臂,繼而抱住他。
什麼羞愧,什麼負罪感,它們統統不能不讓我過日子。
管它的呢,管它的呢,幸好沒有說,還有這麼不錯的生活等著我過。
八月底的一天,張阿姨下了班,進門說:"哎,老齊,市**集資建房,你和兒子拿個意見,我要不要申請?"
齊叔正和我們兩個小的打四十分,抬頭問:
"有產權沒有?"
"產權倒是沒有。"她換鞋,一邊道:"但陵河邊上的房子啊,三千塊一平方,到哪裡去找?"
"確實可以考慮。"齊叔點點頭:"回頭我們把公積金啟出來,再湊一湊。"
他們絲毫不拿我當外人,商量這等家庭事務,我只能裝沒聽見,繼續看自己的一手牌。
"我建議暫時不買。"齊享把牌丟下,說:"買那兒就閑置著,又不能上市交易,把家裡的流動資金全砸上面,有什麼意思?"
"我跟你爸的這麼多年的公積金加一塊有小十萬,其他的怎麼不好湊?而且,誰說閑置了,你們不要結婚么?"他媽理直氣壯地:"小凝都快畢業了,是吧?"
我:"......"
齊享看我一眼:"她考研。"
他爸媽都怔了一怔:"真的?怎麼都沒說過呢?"
我覺得有必要好好解釋:"就業形勢不好,我聽......"
"好吧。"張阿姨打斷我:"研究生沒畢業也可以結婚啊。"
齊享說:"我們有我們的計劃。"
"小夥子,你不要跟我們唱反調。"他媽像個小女孩子那樣:"我有高血壓,你爸有冠心病,你再唱一個試試?我就要買。"
齊叔莞爾,招呼我:"來,小凝,我們打我們的。"
"買,買。"齊享無奈:"您要買就買,錢不夠我這還有一些。"
"哎呀,你就留著吧兒子,爸媽有。"
我看看齊享,他對著我搖搖頭。他也許該嘗試多妥協幾次,雖然我不能告訴,他這樣時有多麼迷人。
到了下個星期,張阿姨興沖沖地回來說:
"知道你媽是什麼樣的手氣么?"
三個人都看著她。
"抽籤啊,我抽號抽了個18號。"她興緻勃勃地:"明天都陪我去選房,小凝也去。"
第二天,齊叔大早上卻被一個電話給叫走,齊享和我陪同他媽去看房子,這是陵城稅務聯合工商合作開發的一個小型樓盤,以成本價提供給員工。從模型上來看,綠化和座落位置都不錯。
大廳里人頭攢動,選房還沒有開始,張阿姨坐在長椅上翻房屋資料。
"兒子,你看這間不錯,採光好,哎不,"她馬上自我推翻:"靠馬路太吵,這個呢?這個也太高了吧。"
齊享懶洋洋地拿瓶礦泉水陪他媽坐著。
而我,我要是過分參與給意見,未免太不拿自己當外人,我握本資料裝模作樣地看,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齊享碰碰我,低聲道:"那頭有雜誌,你要是悶就去拿一本。"
"不太好吧,你媽還在說呢。"
"沒事,有我聽著就行了。"
那邊有個小書架,零落放了一些過刊,旁邊是飲水機,我翻撿雜誌的時候,有對熟人先後過來倒水,見面打招呼:"哎?一個人來的?"
"沒,你嫂子他們也在。"
"抽的幾號?"
"別提了,靠後。"
"一樣,一樣。"前者再開口前看我一眼,估計看我一個不認識的小姑娘,也沒有背著的必要:"咱們市出大事了,知道吧?"
"你是說,老張?"對方回道:"聽說昨天已經被監管起來了?"
"是啊,據說省紀委盯了他年把時間,證據不充分,他們不會動手的。"
"分管城建,肥差啊,這位置上栽幾任了,你數數。"
"等著吧,這事沒完,陵城這次,估計得進去一批。"
我沒覺得這個對話跟我有什麼關係,找到一本《女友》就回去了,回去發現齊享一個人在,我坐下以後使勁往裡邊擠他:"小朋友啊,你麻麻呢,怎麼就你自己在這裡這麼可年?"
他笑起來,假裝被我撞得歪向一旁,再坐正伸手過來揉揉我頭髮。
"問你呢,你媽呢?"
"我媽也有交際圈的,你是希望我跟去討論,打毛衣呢,還是?"
"切,我媽就從來不討論打......"我還要跟他抬杠,他把《女友》掀開拍到我手上,一邊把手機掏出來,後者正響的很歡快。
他打電話,我捧著雜誌看看就嘿嘿嘿自己笑,還一下一下蹬椅子腿。等他闔上手機,我說:"我念給你聽啊--眼鏡蛇高度近視,和大象初次約會,客套一番后,眼鏡蛇對著大象的鼻子說:哎,來就來吧,還牽著這麼大一頭豬來,你真是太客氣了!"
他動動唇角,弄得我笑成那樣就跟缺根弦似的。
"怎麼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在想事情。"
"說給我聽聽。"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頓了一頓,說:"你肯定也看出來了,我媽她小孩脾氣,管買,其他什麼都不管。"
"嗯?"
"這以後辦手續,裝修,每一樁都得是麻煩,都得事先考慮。"
"你爸呢,不還有你爸嗎?"
"你看他每天鍛煉,真以為他身體很好?"
"那都得你啊?"我抱住他胳膊:"那你要是需要我幹嗎,你就說。"
他眼睛不看我,但微微笑:"你能幹嗎?"
"多了,我會--"我認真地說,下一秒舌頭就打了結:"......"
我從小學著照顧自己,但不說明做得好做得新鮮,比如到現在事關庖廚,我也只會下麵條,再打一個雞蛋,其他更不必提。
"想不出來,就不要為難自己。"他煞有其事地安慰我,活像我是個五歲,背不出詩來眼看就要哭鼻子的小孩。
"至少。"我一著急,說:"你去哪,我都可以陪著你呀。"
他一看我,我立刻不好意思了:"不要就算了。"
女生嘛,說這個話就是等著被否定。
但這個人多可氣啊,他一句話都沒有,他甚至握拳於唇上把臉轉開了,我聽見他輕輕咳嗽一聲。
"老齊,你還在忙呢?"張阿姨打電話給齊叔:"我跟你說,你曉得你夫人是什麼樣的手氣么?--605,好吧?高啊,乾淨。"聽她的語氣,誰都要以為這間是她的第一選擇,任你拿什麼位置跟她換她都不樂意。然而現實情況是,她想要的幾套,全都被前頭人挑去了,但齊享他媽性格就這點好,她能很快調整心態,接受現有並從中找到優點,繼而覺得,其實再沒有比現有更好的了,謝天謝地。
我和齊享相視笑一笑。張阿姨還在繼續說:
"買在咱家對面的,是出納科的陳科長,人也不錯--你知道她的,就是兒子前幾年去世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