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兒童放學
又是一年的開學季,毛丫和剛子都到了入學的年齡。
背著媽媽們縫製的藍布、花布書包,兩位王家大庄的孩子王,就跟著本隊的民辦教師田維海,到大隊小學報道去了。
油坊生產隊所在的東方紅大隊,小學的校址是一處地主家的圍子。
土坯壘建的四合大院,掩映在茂盛蔥蘢的古槐林中。
雖然經歷了新舊兩個社會,但仍然是本地最好、最高大的民居房舍。
那個時候,大部分鄉村小學的校舍,好像都是解放前遺留下來的地主莊園。
後來隨著經濟的發展,這些土坯房校舍慢慢都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紅磚黑瓦的新校區。
這種頗具農耕文明時代特徵的土圍子,目前基本上已經絕跡了,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孩子王不是隨便當的,要有領導力和創造力才行。
毛丫和剛子一走,大成子、狗蛋、和栓子,就成了莊子里年齡最大的孩子王了。
可這三個娃,跟在毛丫他們後面久了,學會了順從和追隨,但卻扼殺了領導力,連創造力也缺少了想象。
領導一群五歲以下的小娃來一場叢林阻擊戰、丟沙包、捉迷藏,都會組織的稀里嘩啦。
他們領頭的遊戲也缺乏創新,都是其他小娃玩臭掉的遊戲。
最關鍵的,久受毛丫和剛子欺負的大成子他們終於解放了,別的本事沒有學到,欺負比他們更小的娃們,卻是很有一套。
一來二去,小娃們全投奔其他的「老大」去了,他們三都成了無人追隨的光桿司令。
沒人領導的日子是很無聊的,這三孬孩又開始懷念起他們的「大哥」來。
每個放學的中午或傍晚,他們都會不約而同的來到村口,等待毛丫、剛子他們放學歸來。
毛丫如今已像驕傲的公主一樣,生怕過去的跟班們弄髒了她的花衣裳。
每次從村口經過,都會緊跟在兩個高年級學姐學長的身後,如躲瘟神一般的躲著他們三。
只有剛子還沒有忘記過去的情誼,書包一扔,外衣一脫就和他們玩在了一起。
摔泥炮、捕蜻蜓、跳方、撞杏核這樣的老手藝,都還沒有丟掉。
後來聽毛丫講,剛子在東方紅小學的境遇沒有改變多少。
他太淘了,上課愛做小動作根本坐不住,成了老師每次懲罰的對象。
小學也是個小社會,老師班主任不喜歡的學生,就會受到其他同學的孤立和排擠。
剛子在校園裡混得灰溜溜的,課間、午後或放學,學校操場上所有的遊戲別人都不帶他玩。
只好酸酸的穿行在不同的遊戲攤前,就像一個乞討玩伴的小乞丐一樣。
看的毛丫都不忍心了,畢竟他倆是一個莊子出來的死黨。
這些境遇也使剛子很快就對上學失去了興趣,逃學開始成了家常便飯。
沒有結交到新朋友,當然也就不會忘記大成子、狗蛋、栓子這些故人了。
儘管這樣,剛子還是在學校接觸了一些新的遊戲,更學會了做老師的樂趣。
一有機會,就會把大成子他們邀到一起,教授他們做廣播體操。
教他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毛主席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另外這個學渣盡然做起了先生,教大成子他們認字算數了。
「大小多少來去,人口手,山石土田,日月水火」之內,還能教的有模有樣。
大成子和狗蛋都屬於開竅遲的男娃,笨拙遲鈍,手把手的教了半天,一個「人」都寫不出來。
氣得剛子暴跳如雷,也像學校的老師那樣,拿起柳條就在成子的手掌上狠狠的打了起來。
大成子畢竟在小娃堆里當過兩天「老大」,這樣的欺負已經不願忍受,關鍵是柳條抽到掌心太疼了。
所以這個媽媽嘴裡的「小慫包」第一次有了鋼性,哭嚎著與剛子對幹了起來。
正巧毛丫堂姐從旁邊經過,見有人欺負自家小堂弟。
那還得了,擼起胳膊就加入了兩人的戰端之中。
原來部下和兄弟的反叛,真是比仇人相見還要眼紅啊!
拽頭髮、扯耳朵、嘴咬手抓的功夫全都用上了,只殺得剛子「老師」沒有了半點斯文。
好不容易擺脫了姐弟倆的糾纏,灰頭土臉的逃回家了。
鏖戰之後並沒有勝利的喜悅,毛丫發現自己花上衣的扣子掉了兩個,沾上了一層的泥垢和鼻涕。
毛丫頭心疼衣服,也咧嘴嚎哭了起來,把一口怨氣全出在了大成子身上。
「好哭孩!死孩子!叫你沒本事還杠禍!叫你還杠禍!」,劈頭蓋臉的對堂弟又是一頓狂扁。
皖西大別山區歷史上戰亂頻繁,是兵家必爭之地。
這裡的原住民,自明末以來,都換好幾茬了,也經歷過幾次大的移民。
所以這一代的江淮方言,似乎摻雜了不同地方的語系。
比如這杠禍,就是闖禍、小孩打架的意思,帶有明顯的川味。
喊爺爺「老爹」,有點河南、山東話的影子在裡面。
喊姑姑、媽媽,很多地方叫「大大」,有很重的西北腔
大伯父、二伯父,從來的稱呼都是「大爺、二爺」,似乎還有淡淡的京片兒味。
剛剛趕走了敵人,如今又遭盟軍痛擊,真是裡外難做人啊!
除了回家尋求媽媽的庇護,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大成子袒露著胸脯和肚皮,帶著滿腔的委屈,一路嚎哭著回家找媽媽了。
狗蛋和栓子算是機靈了一回,沒有站隊,剛子和大成子都沒有幫。
否則他們這個小團伙積怨就深了,非得散夥不可。
小娃之間的矛盾是理不清的,就像夫妻沒有隔夜仇一樣。
大人們還在為自家的小娃受欺負生氣,這些娃們就已經又玩在一塊了。
最近剛子從學校帶回一種新的遊戲,叫做扇紙卡。
用報紙,作業本、課本紙張疊成的方塊放在地上,輪流用自己的紙卡去拍別人的紙卡。
能夠拍翻過來,旁人的紙卡方塊就變成自己的了。
有點像彈珠遊戲,或者抓子遊戲,帶點賭博的成分。
而賭資便是那時候對於農村娃來說,還挺金貴的紙張。
這個遊戲是需要技巧的,比如把外褂的最後兩個扣子揭開。
打紙卡的時候,藉助於大褂襟的餘風,把對方的紙卡扇過來。
或者是利用地勢,利用自然的風向等等。
完全靠蠻力砸,就算把自己的胳膊扔脫臼了,對方的紙卡可能還紋絲不動,或者連翻幾個跟頭還在原來的面上。
這個遊戲不太排外,首先要有紙卡。
剛子因為受到排擠一直有厭學情緒,但這個遊戲一下把他上學的積極性又提了上來。
他的書包開始變得鼓脹了起來,裝的全是紙卡方塊。
不知道是贏來的,還是怎麼來的。
這個遊戲可把大成子、狗蛋、栓子饞死了,願意拿所有的寶貝去和剛子交換。
結果在每次散場前,肯定會把手裡的紙卡輸的精光,又還給了剛子。
後來沒有東西可換了,三個憨娃又打起了家裡雞窩的主意。
每天從雞窩裡偷出一兩個雞蛋,結伴去大隊供銷社換作業本,再用這作業本的紙張疊方塊。
雞蛋換東西的業務娃們已經很熟了,給媽媽換煤油、打醬油、買燈芯,給爸爸換白酒,買幾根香煙等等。
這些跑腿的差事,那時農村五六歲的小娃們都曾做過。
每次如有結餘,換顆水果糖犒勞一下自己,就是過大年了。
那時候家裡有幾隻下蛋的母雞太重要了,雞窩就是媽媽們的零錢包,家裡平時的油鹽醬醋全都靠它。
但無一例外,雞蛋換成的紙卡方塊,最後全輸給了上學的剛子。
他在大成子這些小弟的眼裡,已經是紙卡王國里所向披靡的戰神了。
那鼓鼓囊囊的破書包,也成了小弟們膜拜和仰望的目標。
直到有一天,東方紅小學的兩位老師來家家訪,剛子戰無不勝的神話才被打破。
原來他只是個搬運工,從大成子他們這兒獲取的戰果,連同他自己所有的課本,全都奉獻給其他的學生了。
念書把書念丟了,在油坊生產隊的娃娃當中,剛子做出了一個前無古人的先例。
但還有後來者,便是他的難兄難弟王家成同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