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長生不若長相守（二十一）
圓月，猩紅
夜風，夾雜些許腥甜……
眼前瀰漫著粉紅霧氣，不可視物，唯有手中冰冷的刀，透著寒氣，直入肺腑。
水珠滑落刀刃撞擊地面發出「叮咚」之聲，宛若珠落玉盤般悅耳，猶勝錦瑟齊鳴，讓人心潮澎湃……
一時間，雙眸所向，竟似陽光普照，泛出金黃，驅散黑暗，照出前路，香甜之氣瀰漫，好不令人神往。
道，既是道，是腳下之路，亦是心之所向，是源，亦是終，是虛妄亦或真實，只從心之道……
隨心而動，涉水而行，雖有泥濘，腳下步伐卻越發輕盈……
背後突有異響，眼神不由掃去——
枯骨如山，光明不復，漆黑如墨，腳下陣陣哀嚎，竟是腐肉延綿，血肉環在腳邊，如餓獸般似要將其吞噬……
道，縱然是道，卻不知前途如何，即便為心之所向，卻難辨嚮往何方，源起之後，必是終焉，終焉之刻，又何必再去理會心之道……
猩紅再次遮蔽雙眸，最後一絲光明終將泯滅，一切，回歸冰冷，大地也似哭泣般，顫抖，顫抖，竟要將其拉入那血肉泥濘之中，吞噬一切。
雙眸撤底疲倦，緩緩被眼帘蓋上，去迎接宿命……
黑暗撤底籠罩之前，竟有一隻手出現，伸手向前，交融、合二為一，一切、一切，幻滅，鈴音輕鳴，霧氣散盡，雲開月明，一人平地而起，嘴角帶著一抹淺笑踏風而去……
柳無痕滿頭大汗，驚恐中醒來，望向手中那芊芊玉手的主人，瞧見沐夕冉煞白的臉，心中不由一緊，感受到手中傳來的溫度，手上一緊，才稍稍舒了口氣，也不去在意渾身疼痛，身在何方，緩緩地又合上了雙眼。
此刻，復仇、使命、血衣屠夫也好、絕天命也罷，皆已被他拋在腦後，手中些許溫暖讓他無比心安，陰暗的地牢中卻似陽光拂面般，彷彿置身人間仙境，無心再去做任何思索，只想靜靜享受……
沐夕冉手上吃力，亦是慢慢醒轉過來，透過一絲光亮，轉頭瞧見柳無痕滿臉幸福模樣，心中竟閃過一絲酸澀，淚水悄無聲息的劃過她蒼白的臉龐……
命運竟如此相似，終究，還是踏不過那條天譴鴻溝，終究，還是親手將他推走，留給自己的或許只剩眼下這片不知前路的些許恬靜……
兩人或帶著慶幸、心安，或帶著失落、迷惘，任誰都一言不發，只是十指緊扣，沉溺在這一瞬……
忽然，地牢里回蕩起沉重推門聲，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柳無痕竟毫無察覺，面如春風般再次沉睡，或許對眼前一切尚不知曉的他來說，在此結束未嘗不是最好的歸途。
沐夕冉亦是被這吵雜打斷了思緒，心中開始盤算，此前推斷必是水憶霜將二人偷梁換柱藏在此間，可眼下群雄齊聚，又怎會如此輕易矇混過關，可即便是心細如髮、足智多謀的她，又怎能推算到，所謂群雄，這幾日早已分崩離析，自身難保，自然無人關注於二人。
腳步聲急促卻不雜亂，顯然只有一人，還伴著女子急促喘息，沐夕冉心中大致能斷定來人是水憶霜，卻不敢太過掉以輕心，剛想要起身，卻掙脫不開柳無痕死死扣在自己右手上的左手，只得稍稍支起身子，坐在地面，左手運起內力，一陣寒氣凝成三根冰針懸於手掌之上，目光落在鐵門之上。
只聽門外那人並未沖二人所在之處走來，而是響起一扇扇鐵門被推開之聲，沐夕冉稍有猶疑，幾近屏息，蒼白的面龐擦過一絲汗珠。
終於，腳步夾雜著絲絲啜泣聲來到門前，鐵門猛然被推開，沐夕冉心中咯噔一下，定睛望去。
借著那一絲亮光瞧見滿目瘡痍、衣衫不整的藍衣女子，心中大石終於落下，手中冰針已被她握在手中碾碎，還未等她開口，藍衣女子啜泣著直接撲到她的懷中，將她壓翻在地。
「沐姐姐…嗚嗚嗚…」藍衣女子自然是水憶霜，沐夕冉不知她這幾日究竟經歷如何，只見她滿臉憔悴，披頭散髮，雙眼早已紅腫，將一撲在沐夕冉懷中，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只是被猛的撲倒，牽扯到胸前傷口，沐夕冉忍不住吃痛，見她只是銀牙一咬，黛眉微皺，未發出絲毫聲響。
她欲將被握住的右手抽離，卻不成想，沉睡中的柳無痕竟將其死死扣住，無奈，只是躺在地面，忍著疼痛緩緩抬起左手輕輕拂在水憶霜凌亂的髮絲之上……
沉默許久，不再哭泣的水憶霜慌忙起身望著沐夕冉蒼白的臉龐和胸前衣襟上的鮮紅血跡又轉頭望向沉睡中的柳無痕，心中酸澀，並未再出聲，只是默默留下幾滴淚珠。
沐夕冉直起身子，左手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珠，氣若遊絲道：
「傻霜兒，他已無大礙……」
水憶霜再朝柳無痕望去，顫聲道：
「沐姐姐，都怪我，爺爺他……」緊接著她面色一變，雙手扶上沐夕冉雙臂，激動的不停晃動，再次忍不住痛哭道：
「沐姐姐，求求你救救爺爺！求求你救救爺爺！」
沐夕冉聽罷，不明所以，眉頭緊皺，腦中思索一番，又因傷口牽動忍不住咳出一絲鮮血，水憶霜見狀，惶恐著鬆開雙手，臉上卻依然焦急萬分。
沐夕冉稍作緩和，輕聲問道：
「霜兒，究竟發生何事？」
水憶霜自己亦是不知為何，對眼前之人有著莫名信任，哪怕是已與自己有了夫妻之實的柳無痕亦是抵不過，吞咽一口，稍作平復后回道：
「李神醫說爺爺中了琉璃醉之毒，絕活不過三日，今日便是最後一日……」說罷，竟又忍不住啜泣起來。
沐夕冉聽罷，先是疑惑，朝柳無痕望去，緊接著搖了搖頭，隨後釋然，左手輕點柳無痕腕上穴位，將自己右手慢慢抽出，雙手運起內功，一陣寒氣掠過，半尺余長的冰針凝在手上。
水憶霜靜靜望著，屏住呼吸，紋絲不動，卻見沐夕冉右手握住冰針朝自己左胸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