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業火(四)
夜,雪夜,漫天飛舞著雪花。
地面厚厚的積雪,把漆黑的夜映出白晝般的模樣。
一架馬車從遠處駛來,車廂內隱隱透出燭光,隨行的還有十幾名護衛裝扮的隨從,身騎駿馬,腰掛長刀,手持火把,緊緊的跟在馬車周圍。
遠遠看去,點點火光在這風雪之中搖搖晃晃猶如風中殘燭,馬匹在積雪中邁著些許吃力的步伐,朝著不遠處的山莊緩緩前行。
道路旁的枯樹下,一個戴著斗笠,背負劍匣,身穿漆黑長袍的人,靜如雕像一般,雪花不斷的飄落,壓低的斗笠載著滿滿的積雪,遮擋著他的臉,漆黑的長袍上沾染著本不屬於它的一片白,他左手緊緊握著一柄長劍,不知已在這風雪之中站立了多久。
「少主,馬車已到埋伏圈,是否即刻動手?」一名蒙面黑衣人,踏雪跑來,沉聲問道。
「除了車中之人,其餘一個不留。」斗笠男子冷漠地說道,握住劍柄的手狠狠地發力,帶動長劍微微顫抖。
「嗖」的一聲,響箭升空。
從馬車兩旁雪地中,突然跳出十幾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利劍衝殺過去。
馬車旁護衛聽得響箭之聲,倒也反應迅速,紛紛勒馬,伸手去掏腰間長刀,可怎奈黑衣人眾距離太近,尚且個個功夫不弱,行動整齊,出手狠辣果敢,眨眼間,便有七、八名外圍的護衛,被直接刺殺在馬背之上。
第一劍刺完便回,第二波黑衣人已持劍刺向剩餘的護衛。
「護著少爺、小姐先走!」領頭模樣的中年護衛用刀擋掉刺來的長劍,朝車夫大聲喊道。
車夫見血,早已嚇丟了三魂七魄,聽到大喊之聲,這才反過神來,揚起馬鞭,驅車飛奔。可沒跑出幾丈遠,尚與斗笠男子站在一處的黑衣人,從正面直衝過來,飛身一刺,將車夫釘死在車廂門板上,自己亦被撞飛在地。
馬匹沒了掌控,拚命的拉著車飛馳而去,斗笠男子微微抬首,右腳抬起輕輕點地,留下片片雪花,飛身追趕……
茫茫的雪白之上,兩個六、七歲模樣的孩童在奮力奔跑,身後是已翻掉的馬車,厚厚的積雪,讓他們跑的十分吃力。
「姐姐,我跑不動了,實在跑不動了。」男孩臉色如身上的衣服一般蒼白,奔跑之中,腳下一絆,摔爬在雪裡,瘦弱的身軀在急促的呼吸中不停地顫抖,想是已害怕至極。
「再堅持一會,到了庄內就安全了,快起來,快起來啊!」一身紅衣的女孩亦氣喘吁吁,臉色發白,她奮力的拉拽著男孩,原本紮起的髮髻也在拉扯之中散亂開來,凌亂的垂在臉前。
遠處,沉重的腳步踏雪而來,發出的咯吱聲,猶如催命音符一般,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快點起來!快點起來!快點起來!」女孩瘋狂的叫喊著。
「姐姐,你自己跑吧,我真的不行了,我真的跑不動了。」男孩翻身躺在雪中,看著夜空,無奈說道。
腳步越來越近,女孩不再言語,只是張開雙臂,死死地將男孩護在身後,直直的望著遠處走來的斗笠男子。
斗笠男子卻故意放慢了腳步,每一步都顯得沉重無比,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腳印。
他望著眼前的女孩,沉思片刻,慢慢的將左手的長劍掛回腰間。
「要怪,就怪你生錯了人家……」斗笠男子意味深長的說道。
「我爹爹不會放過你的!」女孩聲嘶力竭的喊著。
「我也不會放過他的!」斗笠男子怒吼道。
只見他氣沉丹田,運功行氣,長袍右臂處被真氣吹得飛擺,「嘭」的一聲,一把長刀從背後破匣而出,他左手接住長刀,一刀劈下……
「姐姐!」
昏睡中的初十,被噩夢驚醒,絕望的嘶吼著。
一個溫暖的懷抱,讓他稍稍褪去了猙獰的表情,恢復了些許平靜。
他渾身的衣服已被汗液浸透,兩眼之中飽含淚水,身體還不停地微微顫抖,再也沒有一絲往日冷血殺手的模樣。
感受著早已忘卻多年的溫暖,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停下了顫抖的身軀。
那張曾被面巾遮住,蒼白又有些瘦弱的臉,沒有過多陽剛之氣,婉若女子一般,有些秀氣,讓人看了忍不住的想疼愛一番。
初十回過神,推開擁抱著自己的溫暖胸膛。
一眼望去,眼前的女子約莫三十歲上下年紀,一襲七彩琉璃長裙,暖黃色映在那張如春風般微笑的雪白瓜子臉上,讓人心底舒服至極,若不是盤起的髮髻與那眉宇之間透出的些許成熟,單單這張毫無歲月痕迹的臉,婉若桃李之年的少女一般。
「這是何地?」初十稍斂心神,掃了一眼周圍,目光落在了身旁的錦盒之上,淡淡的問道。
「不先問問我是何人?」美貌的婦人反問道
「在樹林用暗器將我打昏,搬到此地,就算沒見過你真實面貌,大抵也猜的出來,初八!」初十道。
「初八這個稱號,已經隨著夜風在山林中徹底消逝了……我的名字叫沐夕冉,你可以叫我夕冉。」婦人說道。
「是啊,從今往後,江湖中再也沒有正月十五,再也沒有初十,只有柳無痕。」初十道。
「你居然也姓柳。」沐夕冉喃喃道。
「也?」柳無痕略有吃驚。
「不過是想起故人罷了……」沐夕冉落寞道。
柳無痕起身,發現左臂已被包紮過,吊在胸前,右手拿起錦盒,轉身往屋外走去。
「你要去何處?」沐夕冉問道
「我們的交集只在正月十五,只是初八和初十,現在兩人既已不復存在,從此我們便各走各路,不必再往來。」柳無痕冷冷道。
「不管你想要做什麼,我都可以幫你。」沐夕冉急切道。
「我說過,我並不信任你,就算知道了你的名字,還是如此。」柳無痕道。
「是為了報仇?」沐夕冉問道。
「這是我活著的唯一目的。」柳無痕道。
「你的傷……」沐夕冉欲言又止,滿臉關切,卻不知道該如何張口。
「我的事,不用你管。」柳無痕看了看左臂又道「謝謝你為我療傷,作為報答,我已經將姓名告知與你,從此兩不相欠,告辭。」轉身便走出了屋子。
片刻之後……
「我犯下過太多錯,也錯過了太多,這次絕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手。」沐夕冉自然自語著,默默的出了房門,跟上了柳無痕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