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妾一身安社稷(4)
從那以後,我便覺得在這裡的日子算不上度日如年,春耕秋織,寒來暑往。
「阿耶畫師可要好好的畫可敦!」
回紇的山脈上鑿了些許洞穴,修繕了佛像,我便供養了一座,為阿娘祈求以後沒一世的平安,還有阿爹和哥哥的平安。
偏偏可汗要讓畫師將我的畫像畫上。
「可敦獨有的中原美,這裡頭的各位夫人都及不上。」阿耶畫師也會奉承。
隨後的幾年,可汗還是收了幾位夫人,大都活潑靈動,都愛跟著我學天盛帶來的東西。
紡織是定要學的,我又不想荒廢了我這一手好字,便教了後庭的夫人寫,夫人們偶爾回家,又帶去了外頭,竟然在回紇流行了我的書法。
只是那年可汗的弟弟莫托特勒的一場政謀,我的身子到底有些傷,幾年都沒有身孕,可汗心中總是有些虧欠。
拔也生了為小王子,我也於心不忍讓孩子離開母親。拔也姐姐也時常來,竟成了我們幾位一同撫養。
「小王子以後一定要跟著公主學寫字!」
仆骨夫人輕輕捏了捏孩子的臉蛋,「王子總是哭鬧,偏偏到了可敦的帳里就不鬧了!」
「哪有那麼神奇,」我隨手將前幾日撿出來的項圈帶在他的脖子上,「長安的郎君都有一個,我便送他一個。」
就圍著這麼一個孩子,我們幾個又湊趣要給他抓周,一手弓箭,一手毛筆,便是可汗也樂開懷,說孩子將來必成大器。
就在我要忘記遠方的家的時候,李慎風塵僕僕的來到了回紇。
「可敦外頭有個長安來的人在宮門處說要見你。」奴僕將玉佩遞到我的手中,我一眼便認出那是哥哥的信物。
陛下過身的消息才傳來不就,說是三哥繼位,五哥回了江淮,怎麼這個時候哥哥又打發人來見她。
可汗只當是對我不好,趕緊趕來。我只好如此接見了李慎。
「奴李慎,陳王近侍參見淮陽公主。」
我微微蹙眉,「你真的是哥哥派來的?」
「我是先帝身邊的人,多年不見公主,公主不記得奴了嗎?」
看著他緩緩抬起頭,我心中並未鬆口氣,可汗拉著我,「公主認識嗎?」
我輕輕點頭,「李慎,哥哥讓你來做什麼?」
他的目光卻看向一邊的可汗,我深吸一口氣,「是要可汗迴避嗎?」
李慎咬唇,可汗雖然笑顏,卻帶著自己的威嚴,「我倒是很好奇,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我只好沉沉的說:「可汗是我的夫君,你放心的說。」
只是我沒有想到,李慎來此是讓可汗出兵的,突厥進犯涼州,謝侯爺幾番交手。我也從李慎口中得知,那侯爺便是嫂娘的阿爹,那嫂娘必然是謝盈那個小娘子。
將目光挪向一旁的可汗,姜竭特勒已經蹙起了眉頭,「這幾日莫托特勒總是蠢蠢欲動,看來和突厥有關。」
「可汗,」我起身行禮,「此事事關重大,還望可汗考慮清楚。」
他拉著我,「你是想我去,還是不去?」
我啞口無言,他卻揮手告訴身邊人,為他準備東西,即刻馳援西北軍。
「等我回來!」
可汗走了約莫兩個月,我的身子卻突然不適,醫師來往幾日,臉上露出了欣喜,「可敦這是有身孕了!」
我愣了愣,他這一走我便有身孕了。那是他期盼了多年的事情,我心中對這個孩子也有了期待。
可我等來的確實他重傷的消息,不僅如此,他還命人將我直接接去了前線。
「可汗,可敦來了!」
他握在榻上,臉色發白,「蕭瑩。」
我知道他很少叫我的名字,我趕緊握住他伸出的手,貼在我的腹部,「可汗,我們有孩子了。」
可是我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一種失落,為什麼會這樣呢?
「蕭瑩,回家吧!」他說出口的時候,我趕緊點頭,「若是你身子扛得住,我們即可回牙帳。」
他輕輕搖頭,我便改口,「那我在這裡陪你幾日。」
手緩緩貼在我的臉頰,「回家,回長安……」
那一瞬我想要搖頭,可看到了他眼中的堅持,「莫托特勒勾結突厥,我命不久矣,按照我們的習俗我一旦過世你便要嫁給他,我不願。」
「只要你點頭,我即刻讓他們帶著我的手信送你去涼州,有西北軍護送你回京。」
說完他便咳嗽起來,我掏出帕子,接住的確實一捧濃血,隨即又混入了我的幾滴眼淚,「可汗,那你呢?」
「我的時日不多了。」他眼中的戀戀不捨我看得一清二楚。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姜竭特勒,我帶來那麼好的醫官,我不信你不能好。」
「我知道,這五年我得到了你的真心,我如此珍視的人我又怎麼願意你落入莫托手中。」
他收回了手,突然嚴肅的看著身邊的臣屬:「傳我令,身後遣散後宮,返回諸家,可敦系天盛公主,即刻遣返長安,阿雅隨去,不得有誤!」
我咬緊牙,淚水還是忍不住落下,這裡的五年,我就要將長安的一切淡忘,我以為我能和他攜手共度餘生。那樣也好,我是願意的。
可是上天似乎一直在同我玩笑。
在我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他讓我不得不遠嫁;在我有了孩子更加篤定的想守在可汗身邊的時候,他又要離我而去……
他鼓足中氣將後事吩咐,便一口血嘔了出來,倒在榻邊,直勾勾的眼神看著我。
「蕭瑩,回家吧!」
那樣誠摯的眼眸在下一刻便渙散了,抬起的手霎時垂落,他走了。
我的腹部傳來疼痛,我緊握著那隻緩緩冷掉的手,問著沒有答案的話,「為什麼是這樣?」
悲傷過度,我暈厥過去,待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到了涼州刺史府。
縮在榻上,阿素趕來勸慰我,「公主不能傷心,腹中還懷中孩子呢!」
可是我抬眼望去外頭也是一片素縞,「這是……」
那時我才知道謝侯爺也戰死了,我的眼淚仍舊無法停止,曾經我在涼州見過謝盈跟在謝侯爺身邊那歡愉的模樣。
我不知道我是在為我自己哭,還是在為嫂娘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