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斷肢

菜式都上齊下鍋了一半，火鍋上的熱氣騰騰，趙遠信的單邊眼鏡上都附了薄薄的一層霧氣，他摘下眼鏡掏出手帕擦擦，夜闕君便趁這時機輕輕打了個響指，鍋邊兩隻熱騰騰的水晶蝦餃就隔空落進了藍小玉的碗里。

「啊哈，知道賠禮道歉啦？」藍小玉心滿意足的咬了一口，直覺得比剛才自己夾的可好吃多了，「之前聽許瑛說這家的蝦餃特別的好吃，真不是蓋的！」她想也沒想就把剩下的半個塞進夜闕君嘴裡，「快嘗嘗。」她眨眨眼睛，期待極了的表情，好像這霧氣升騰中有什麼明亮的星星在她瞳孔里閃爍，有著不可抗拒的吸引人的能力，無法推拒。

於是夜闕君雖然有些呆愣但還是咽了下去，老實說，他身為一隻鬼對陽間的食物向來不挑食，因為那都不是必需品，所以也從來不去體會食物能有多好吃，而藍小玉總是一副抱著小甜品吃不滿足的樣子，有時候還真是令人有些……想去試試的念想。

這半隻蝦餃，確實，好吃，並且，沒有原因。

夜闕君想了想。

「喜歡改明我再帶你來吃！」藍小玉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了半月牙的樣子。

「裝什麼小富婆，有這份心就好了。」趙遠信只當藍小玉是在對自己說，就搭了腔。

藍小玉悶悶的笑：「謝謝你。」她壓低了聲，話還是對夜闕君說的，雖然她總是跟這個傢伙不對盤，互相吐槽互相捅刀習慣了，但是夜闕君救過她是事實，事實都沒有必要否認，她這手三腳貓的本事在夜闕君看來大概也是不足為懼的，可是那傢伙也絲毫沒有當真要害自己的意思。

夜闕君聽到了，所以挑挑眉側著臉龐看藍小玉又開始撈櫻桃布丁吃，嘴角都沾滿了櫻桃醬。

鮮紅欲滴。

他瞥過頭望向城市的方向，縱橫交錯的光芒與道路，好像在醞釀什麼正要破繭成蝶的東西。

突然，夜空中滑過一聲低嘯，那嘯聲尖銳，音卻不高，甚至沒有其他人發現。

夜闕君皺了皺眉察覺到異樣，藍小玉湊上來一把握緊了夜闕君的袖子：「什麼聲音？」

「鬼仙。」夜闕君頓了頓，竟然表現的很訝異，「你聽的到？」

藍小玉點點頭：「驚訝什麼，跟著師父多年連這都聽不到還混什麼？」她一臉鄙夷的樣子，就算自己是個半吊子，但是質疑她的能力她可是不服氣的。

鬼仙是一種蝙蝠，在民間，蝙蝠也被俗稱為仙鼠，舊時器皿綢緞的花紋多以此動物為圖案，寓意為「福」，在一些民俗解釋中，特別是雲南地區，蝙蝠被視為陰險姦猾狡詐的象徵，比如馮夢龍的《笑府．蝙蝠騎牆》中就有這樣的話「鳳凰壽，百烏朝賀，惟蝙蝠不至。」這小東西仗著自己像鳥又像獸而成為個滑頭的騎牆派。

而鬼仙出現，絕對沒有好事。

只因尋常百姓聽不到它的叫喊，也看不到它的身影，它是一種屬於幽冥的蝠類。

眼看夜闕君站起身就要離座，藍小玉忙叫住他：「等下，我也一起去。」她說著就搶先俯身按住趙遠信的手，「趙叔我得出去一下，你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走開。」她眨眨眼，趙遠信就明白了，八成是這丫頭察覺了什麼，最近她似乎特別容易招惹這種異事。

趙遠信點點頭囑咐她附近看下就趕緊回來，不要玩硬的。

藍小玉拉走了夜闕君，一人一鬼出了酒店大門，涼風把夏夜吹的有些透徹，藍小玉攏了攏手臂：「師父說鬼仙出現是因為有人逝去，且死於非命，」她看向他，這個「非命」可就有講究了，通常是指某種異常的鬼怪殺人，也並非普通的比如宋芷卉那樣有緣由的報仇，「這個魂將無法由勾魂使者引路，所以會派遣鬼仙帶路。」

「孫道陵是這樣告訴你的？」夜闕君若有所思。

「難道不對？」

「沒有。」夜闕君的否認過於快速，反令人懷疑，藍小玉雖然狐疑卻也沒多反駁，跟著他穿過酒店前的花圃，遠處的一隻鬼仙正盤旋在大道對面的小巷子上，藍小玉走天橋穿馬路，夜闕君的行動可比她快，等她跑到陰暗的巷子口，鬼仙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這條巷子里放了幾個垃圾桶，發酵味把血腥遮遮掩掩，更沒有什麼人願意走這樣昏暗又發臭的小路。

藍小玉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用袖子捂住口鼻，沿著小路往上照，夜闕君的鎏金的長袍就映進了光影，他背對著自己，發現藍小玉已經到來，這才讓開了身。

於是，藍小玉就照到了跟前的景象上。

「這是……什麼……」藍小玉目瞪口呆，全身血液都好像凍住了，她覺得這比看到一隻厲鬼還要離譜。

那是一具乞丐的屍體，鬍子邋遢，衣衫襤褸，藍小玉在巷子和天橋上沒少見過這樣的老人，他倒在血泊里，兩條腿卻不知道去了哪裡，有幾隻老鼠正在血灘里嗅著舔舐，藍小玉捂了捂胸口作嘔的噁心感，夜闕君已經蹲了下去，用指尖輕輕撩了空蕩蕩的半截褲腿，傷口截面一點也不平滑，看得出是被鈍器攪動兩下后斷去的，連褲腿的下半截也一併被截去。

而且發生的時間也許就在不久前。

屍體身下的血液還在流淌。

「什麼人乾的……」藍小玉也蹲下身挨著夜闕君。

夜闕君沉思不語半晌：「和宋芷卉一樣。」

「你是說他的腿也是被吃了？」藍小玉覺得毛骨悚然，她首先就想到該不會是城市裡誰家養的大型犬大半夜沒事出來攻擊又吃了人，可宋芷卉就說不通了，女鬼口中的「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你知道是什麼東西吃了他？」藍小玉決定直接詢問夜闕君。

夜闕君沉默了，不知是什麼用意，轉而清淡一聲：「不知道。」這分明是把自己當蠢蛋在耍嘛，她至少還分得敷衍和認真。

就像今天晚上，夜闕君的故意隱瞞她看得出，她只覺得心裡堵得慌，夜闕君並不太信任自己，誠然，她不該和一隻鬼討論什麼該死的信任問題，她至少有那麼一瞬還覺得自己和他有時候挺像搭檔，可這種想法，完全就沒入夜闕君的眼。

自己倒是像個可以隨便吆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傢伙。

窩火，真是很窩火。

「你把我當傻瓜呀，鬼仙出現說明兇手絕不是活人，如果是鬼怪，這玩意可不小。」一個會吃屍體的東西，究竟吃了屍體能得到什麼，又因為什麼？藍小玉舔舔乾裂的唇角，她和夜闕君那冷然淡定的樣子可真是大反差，一半激動，一半慍怒。

夜闕君似乎對藍小玉突然那麼大反應有些不解：「生氣了？」他不置可否。

「生氣了。」藍小玉鼓著臉覺得自己也沒必要跟這傢伙討好賠笑，她剛打算步上前去擼胳膊挽袖子好好高談闊論一番，突覺背後有道陰風襲來，那力道狠狠劈向自己腦門，她話還沒完，順勢往前一撲，撲倒在地，呼嘯著的風從腦袋上滑過，險些就能割斷自己脖子。

阿西巴，大家一言不合有必要痛下殺手嗎！？

她抬起頭就下意識去看夜闕君，卻見他也對方才突如其來的攻擊不甚明了，下一秒他猛的跨步「刷」的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藍小玉的臉，藍小玉什麼都看不到，只有撲面而來的那種月下清荷的露水味，然後就聽到了一聲尖利的嘯聲。

鬼仙。

它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雙碧幽幽的眸子盯著地上的藍小玉，如果不是夜闕君突然護住了她，這會那張小臉上也不知花成什麼樣了。

藍小玉撥開夜闕君的袖子，對方就壓低了聲：「別看它的眼睛！」鬼仙勾魂引路就全靠那一雙通陰陽兩路的碧眼。

鬼仙攻擊失敗掉頭就要飛走，而夜闕君還絲毫沒有要追的意思。

「它要跑了！」藍小玉比他還激動的咕嚕爬起身。

「鬼仙不會輕易攻擊人，命令它的那傢伙才值得注意。」他修長的指尖晃晃，藍小玉就隱約看到有一根纖細碧綠的絲線纏在他的拇指上，另一端卻隨風通向天空，越漸遠去的鬼仙。

這傢伙先斬後奏的本事可是練到家了。

藍小玉看著地上已經冰冷的老乞丐屍體，這樣的人群犯罪學里可以說是高風險人群，因為失蹤、死亡都不會有人注意到，沒有親人和朋友，沒有關心的人，一旦死去如果查不出結果，也會不了了之。

她嘆了口氣。

「藍小玉，」夜闕君的聲音突然就低沉了下來，他的嗓音有時候就像正當研磨的墨，有著流動和清馨的觸覺，他正色面對藍小玉，好像從她認識他到現在第一次這麼正經，彷彿預感到事情的發展而終於有斟酌了的決定，「你仔細聽我說，接下去的事不是你能攙和的，我可以帶你去找宋芷卉的屍體，然後你把它送回去，就收手。」

藍小玉聽得莫名其妙：「什麼？你要我帶個沒有頭的屍體去見宋曼雁，她不得哭的死去活來？」她直搖頭，不光是因為宋芷卉，更是因為夜闕君的態度，這種明晃晃跟擺脫包袱一樣的交易態度。「你要我袖手旁觀？」她一邊說一邊窺探夜闕君在小巷子昏黃燈光下的神情，希望能探究到些許異樣，「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鬼仙，夜闕君，上一次是和師父出案子，」她的神色有所閃爍，顯然那個案子也不是好惹的，「這裡一定有什麼變故，我既然看到了，很難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下一個出事的，你能保證不是我的朋友？」她不依不撓的在這個問題上跟夜闕君較勁了起來。

夜闕君看著她的神情就有些變化，將長袖攏到了身後：「好，我不阻止你。」這話音還未在夜深人靜中落下，他人已經消失無蹤，還順帶著一聲微不可聞的譏誚。

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藍小玉。

他不需要說出口卻刻意把這句話表現得萬分嘲諷。

藍小玉就把牙齒咬的嘎嘣響，靠，這傢伙的脾氣少說也能折磨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