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潘金蓮之今生
第一章:
夜,深夜。曹小涵自夢裡醒轉,這不是第一次,自她結婚三月來,夜夜如是,不得安寢,總在中途睜眼。
她趿著拖鞋下了床去廁所,臨入前,瞥了一眼睡在床上的那個男人。他的丈夫——賀良。一個十足襯不上她的男人,太不登對。
曹小涵年輕,漂亮,性感,嫵媚……總之具備各種完美女人的優點。而那個男人,肥胖,矮小,衰老,醜陋……他們像是花叢間追逐的蝴蝶與蚊蠅,門不當,戶不對。
但,賀良有錢,是某公司的老總,一年可收入近百萬。她的父母便是看重這點,逼迫的把她嫁過來,日夜受苦。
這是她的命運,她來自農村,家庭重男輕女觀念重,無可更改。她還有個弟弟,嫁來的二十萬聘禮夠他娶一個好的妻子。至於她呢?像是貨物,被自己父母出售——誰會在乎她是否願意?
誰叫她不是帶把的。
嘆息一句,曹小涵走入了廁所,獃獃地坐在馬桶上,熟練地抽一支壽百年。這是唯一的自由,自出嫁后沾染的習俗,她抽煙,喝酒,化濃妝,以此來發泄。好在她夠美,好在那個男人還算疼惜。
一支煙好快就抽完,她痴痴然地看著鏡子。鏡子里的臉沒有化妝,好年輕,皮膚細膩光滑。她想,如果自己生在一個好點的家庭會怎樣?憑藉她的頭腦,樣貌,肯定能考一個好大學,找一個好男人,為自己求一個好的未來。
「哎……」她嘆息著搖頭。
忽而,她眼睛花了一瞬,陷入片刻的恍惚中。自恍惚中,她望見鏡子里出現了一副詭異畫面。
一個樣貌和她一般漂亮的女人,穿著新娘子的大紅禮服,於眾人敲打間自花轎內被抬著走。
但,她的表情並不快樂。是的,她不快樂,反而一臉悲苦。
曹小涵看得痴了,並不覺得害怕,或奇怪,反到生了同情——她看見女人在哭,自眼中淌出的卻是血淚!
赫然驚醒,鏡子還是那面鏡子,潔白的,光滑的,她站了起來,趴在上面,細細撫摸。
剛才那是夢嗎?亦或是幻覺。
她又抽了一根煙。
爾後,她認命般地走出廁所,回到床上繼續睡覺。但,她沒有看見,亦或是來不及看見,煙霧繚繞的廁所內的鏡子里,再度出現了一副畫面。
還是那個女人,她仍舊穿著猩紅的漢服,只不過她的頭與身子分了家。她的纖纖玉指,拎著頭髮,腦袋像是燈籠般墜下,還在淌血,一滴,兩滴,三滴……
那張臉忽而露出了一個悲苦的笑容。
一夜過去了。
賀良起得很早,他雖有錢,卻不算太富有,照舊要每日拼搏。此時曹小涵還在睡,或許她是醒來的,只是不願意麵對,故而裝睡。
「老婆,我要去工廠了,你在家如果覺得悶可以找人陪你打打麻將,或者逛逛街。」
曹小涵沒有理睬,翻了個身,繼續睡。賀良討了個沒趣,便也不說了,徑直走出房門。
待他一離開,曹小涵便自床上坐起,摸起床頭櫃的那包煙,點了一根開始抽。那是一種十分獨特的煙,來自國外,在中國,好少有地方能買到,價格也比較昂貴,一包三十元人民幣。
其實這種煙的味道並不好,與一般國產的無二,只因包裝比較特別,五顏六色,專為一些上等女人定做,像是宣示了她們的人生也如此斑斕。
但曹小涵不同,她完全是發泄,愈是難買到的,她便偏要得到,彷彿是在賭氣。
或許這是她唯一能夠安慰自身的方法。
一根煙抽完了,又點了一根。一包煙抽完了,又摸出一包……
結婚三月她便染上了很嚴重的煙癮。
抽完煙,覺得有點兒悶,曹小涵出門去了。
大街上逛了一圈,刷爆了一張信用卡,買了一堆可有可無的東西,衣服,化妝品……她像是囤貨的商人,一件衣服,只要款式好,顏色不重要,一隻口紅,只要顏色好,適不適合不重要……
她不敢反抗命運,便以此發泄自己內心的不滿。
第二章:
逛街到有點兒累了,曹小涵隨意找個地方休息,本想去咖啡廳,卻忽的望見眼前有間酒吧,雖然是白天,但門也開著。
於是乎她走了進去,隨意找了個位置。
「給我來一打伏特加。」她要喝最烈的酒——有的人,在報復的時候會傷害別人,而有的人,在報復的時候會傷害自己。
她屬於後者。
酒保一句話都不多說,把酒送了上來。曹小涵喝的很兇,一杯一杯地灌,正喝的愜意,一個男人忽而走了過來。
他坐了下來:「怎麼一個人喝酒?」
不是沒有人和她搭訕過,但她大多反感。男人,大多貪慕女人的美色。但,這一個卻忽的讓她動心。
那是個十分俊俏的男人,五官精緻,輪廓深邃,氣質不凡,即便笑的有點壞,但,那又怎樣?開心最重要——
她道:「因為寂寞。」
男人笑了,道:「你這麼漂亮的女人也會寂寞?」
曹小涵道:「漂亮的女人更容易寂寞,因為找不到適合的人來欣賞自己的漂亮。」
男人笑了笑:「我叫萬天,你呢?」
「曹小涵。」
「能請你喝酒嗎?」
「可以。」
他要了一杯龍舌蘭日出。這是一種十分好看的酒,用龍舌蘭,紅石榴糖漿,以及橙汁調配,像是晨曉般動人。
曹小涵開始喝酒。
「你有男朋友嗎?」萬天問道。
「結婚了。」
「哦。」萬天其實並不在乎這些,他是個老手,知道一個已婚的女人會獨自來酒吧那一定是感情不和。他笑了笑:「你不愛他?」
曹小涵沒有直接回答,只點了點頭。
「他不夠有錢?」美麗是需要堆砌的,衣服,包包,香水,化妝品……而一個美麗女人是不會嫁給一個沒錢的男人的,因為他們維持不起這個女人的美麗。
曹小涵仍舊沒有回答。萬天看了看她放在地上的東西,都是名牌,還有她的包包——答案不言而喻。
他道:「他不體貼?或者不夠好看。」
曹小涵還是沒有回答。她點了根煙,動作十分嫻熟,甚至有一些風塵。她道:「我爸媽重男輕女,逼著我嫁給他——我不喜歡他,我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
「那我呢?」萬天問道。
曹小涵嫵媚一笑,忽的把唇靠得很近。那是一種暗喻,當一個女人把嘴靠向男人時,便意味著她把這個男人當做獵物。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試試。」
兩人都笑了。
爾後,他們一併走出酒吧,向附近的旅館而去。
路過街角時,曹小涵並未來得及細看——在拐角處,站了一個女子,系昨日鏡子里那位。她的頭還在脖子上,但表情卻充滿同情地望著曹小涵。看了會兒,她轉身走了。只一晃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實際,除了曹小涵,誰也看不見她!
第三章:
曹小涵與萬天的關係維持了好幾個月,或許曹小涵不愛他,又或許曹小涵很愛他。這是種微妙的感覺,她自己也說不清。只怪這個男人太好,她的男人太差。
直到某天,萬天忽而對曹小涵說:「我好像真的愛上你了!」他從未愛過一個女人,求得只是快樂,人生於世,快樂最重要,所以有好多人摒棄道德,只為追求放縱。
起初,他和曹小涵在一起亦只是貪圖她的美色。但,漸漸他覺得這個女人很不一樣,有一種天生的誘惑力,他們像是兩個編織在一起的,緊緊地繩子,好難分開。
「我也愛上你了。」曹小涵說。
「你離婚吧,我娶你。」萬天說。
曹小涵思慮一番,點了點頭。
這是十分需要勇氣的決定,萬天與賀良不同,賀良雖醜陋,年邁,矮小,但,他有錢,算是「上等」男人。
而萬天呢?他俊俏,風流,年輕,有活力,卻只是一個普通的白領,拿不出太多錢,每月的工資亦不算太高。
當一個女人,可以把金錢拋開時,那便是入了蛛網的蝴蝶,掙扎著,會被吃掉。
曹小涵便是那隻蝴蝶,而萬天是她的網。
但離婚卻也不是一件可以輕易辦到的事兒,需要深思熟慮,至少得取得家人的支持。
曹小涵猶豫了一番,還是打了那個電話。
她爸媽接到電話的第一刻是有點兒詫異的,自曹小涵十五歲輟學離家打工后,她便好少主動和家人聯繫。大多數時候,都是她的家人,為了她那不成材的弟弟向她要錢。
所以接到電話的一剎那,她媽媽的口氣有點兒疑惑:「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想到給家人打電話?」
「媽,我想離婚!」曹小涵說道。
那邊遲疑了好幾秒:「你說什麼?」
「我想和賀良離婚。」
「不可能!」她母親暴跳如雷:「你是不是瘋了?賀良有哪裡不好?」
曹小涵苦笑莞爾,他有哪裡好?除了錢——而大多數的錢,都落入了她父母以及弟弟的口袋。
「我不愛他。」
「愛值幾個錢。再說了,你弟弟就要買房子了,還有車子,這些不要錢嗎?你和賀良離婚了,誰來支付這筆錢?」
「媽,我也是你生的,你能不能不要那麼自私,為什麼我要為了弟弟去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我是貨物嗎?」
「你能給我們曹家傳宗接代嗎?」
曹小涵整個人懵了,實際上這個問題她老早就知道,但大多數情況下,她逼迫著自己不去想,不去理會。
她知道,自己永遠做不了自己的主——
「但我也是個人!」
「反正我不許你離婚!」
砰的一下,電話掛了。
曹小涵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此時已經好晚,天色好黑,像是墨染一般,偶爾會有幾聲夜梟的叫聲,尖銳,悲傷,刺耳……
忽而,曹小涵瞥見不遠處蹲了一個穿著漢服的女人。
她不覺地走了過去,也跟著蹲了下來。
漢服女人抬起了頭,兩人對視著。曹小涵發現,那張臉和自己一模一樣。
「你是誰?」
「我是你!」漢服女人回答道。
她一邊說話一邊在流血淚。曹小涵看見,她的胸口有一個諾大的洞,正汩汩淌著鮮血,自那個洞里,曹小涵看不到心臟。
「你是鬼嗎?」她不怕鬼,有時候她甚至羨慕鬼,雖然鬼沒有人生,但好歹可以自由自在地遊盪人間。
漢服女人點了點頭。
「你在哭嗎?」曹小涵又問。
漢服女人又點了點頭。
「你為什麼難過?」
「因為我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我好小的時候被賣到一戶人家做丫鬟,長大了,主人家見我生的好看,硬生生玷污了我,爾後,夫人知道了,把我許配給一個又丑又矮的男人,我沒辦法,我沒辦法反抗。我不愛他,我喜歡他弟弟,可他弟弟不喜歡我。後來我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但是在我生活的那個年代,女人是沒有辦法做主的,我無法離開那個我不愛的男人,所以一時衝動,和我的情夫一起殺了他。但後來他弟弟回來了,把我給殺了……這也就算了,可全世界都說我是蕩婦,我不是蕩婦,我只是,我只是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共度一生,僅此而已。」說到動情處,漢服女人哭的更加難過了,胸口的洞不住淌血,她眼中的血亦汩汩地流了下來。
呵,曹小涵忽而覺得好諷刺,自己蹲在街角和一個鬼攀談,還是一個無法為自己命運做主的女鬼。和她一樣。
恍惚一瞬,漢服女鬼忽的不見了。
曹小涵不知這是幻覺,亦或是真的,她渾然不在意,她只想擺脫自己的命運。
懵懂間,她到家了。賀良已經回來了,正赤裸上身躺在床上,見到曹小涵,他有點兒不高興:「你怎麼才回來?」
曹小涵沒有回答,只安靜地坐了下來。
她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沉默良久,終於開口了:「我們離婚吧,我愛上了別的男人!」
曹小涵緩緩說道。
賀良先是一怔,旋即回復正常:「你剛才說的話我當你沒說過,也當自己沒聽過,離婚是不可能的,我可以原諒你這一次。」
「我不愛你。」曹小涵轉臉凝視賀良,眼神十分深邃,有一種黑洞般的虛空。
「沒有關係,我喜歡你就行。」
手裡的煙不覺燒到了盡頭,燙著了曹小涵的手,但她並未覺得疼痛。或許早就已經不知道疼痛了——她從未覺得自己是人,這一生,都是被人擺布的命運。與她而言,見鬼亦好,或是被燙傷亦好,都沒有感覺。
「你喜歡我什麼?」曹小涵問道。
「你長得漂亮,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我滿足了你家所有的要求,給了你家很多的彩禮。其實我早知道你和那個男人發生了什麼,我可以原諒你,因為你是一時被迷惑。但我原諒不了他!」說完,賀良猛地丟了一個盒子到曹小涵面前。
他沒有再說話,曹小涵亦察覺到不對頭。
她顫抖地摸起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顆血淋淋的心臟。
「這是……」她明知道,卻偏偏要問。
「屬於那個男人的,你可以死心了吧。我告訴你,我只會原諒你這一次,你要知道,我在你家花了不少錢,你弟弟結婚的彩禮是我掏的,你弟弟買房的首付也是我給的!」
赫然,曹小涵似是瘋了,她猛地衝出家門,向著萬天家的方向而去。但,無論她怎麼用力的拍門,那扇門都閉的緊緊地,像是被封閉的墳墓的入口。
她打他的電話,亦是無人接聽。
曹小涵意識到,萬天真的死了!是賀良殺了他!
不,不,不——
曹小涵再度狂奔,她要報仇!
回到家的時候,賀良還未入眠,他躺在床上抽煙,見曹小涵失魂落魄地出現,他忽的一笑:「你死心了?」
曹小涵沒有回到,她猛地抽出了藏在身後的那把刀,指向了賀良。
賀良震驚:「你要幹嘛?」
不等他再多說一句,曹小涵沖了過去,一刀,一刀……賀良死了。
曹小涵丟下了那把刀。
忽而,那個漢服女人又出現了,她緩緩走向曹小涵。
「你是誰?我的幻覺嗎?」曹小涵問。
女人搖了搖頭:「不,我不是你的幻覺,我就是你,真正真正的你!」
女人是潘金蓮!
第四章:
她的故事,被後代文人反覆描摹,但,在大多數文人筆下,她是人盡可夫的蕩婦。可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只是一個想要追求真愛的女人。
她愛過武松,可武松不敢愛她。
她愛上了西門慶,西門慶也很愛她。可,那個年代,女人講究三從四德,便是丈夫死了,都不能出嫁。
而武大,早就知道她和西門慶的事,只是礙於面子,亦或是潘金蓮的美色,他不肯休妻,他曾對潘金蓮說:「便是我死了,你也是我武家的人!」
但她呢?是個人,並非玩偶,她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所以,只能和西門慶合謀,殺了武大。
然而好景不長,武松回來了,砍下了她的腦袋,挖出了她的心,殺死了她的情郎。即便,她臨死前哭訴地祈求武松放過她,即便,她告訴武松自己有多可憐。但武松依然無動於衷,因為她是女人,因為她的命運天生屬於被人擺布——
自她被玷污那一刻起,她就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
爾後,她淪為一縷孤魂,飄蕩在人間生死輪迴中,化作了曹小涵。但她對於命運的那口怨氣,卻始終無法消散,所以曹小涵可以看見她。
本以為,今生的曹小涵可以打破命運,卻不料和前世一般,要為命運擺布,走上相同的道路。
曹小涵自出生起,便被父母嫌棄,他們認為她是「賠錢貨」,所以拚命生了弟弟,讓她充當起弟弟的免費保姆。
爾後,又要她為弟弟輟學去打工,把賺到的錢一筆一筆的寄回來,供那個「帶把的」玩樂,即便是她的婚姻,亦成了換取金錢的交易,根本不許她反抗。
「如果,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潘金蓮說:「我和你一樣,因為家裡窮,所以我爹媽把我賣給了人家做丫鬟,讓我被人玷污,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而你,如果是男人就好了,你就有爭取未來的權利,你就有取得幸福的權利。」
「是啊,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是女人?」曹小涵木木地說道。
「不,」潘金蓮忽而又變了口風:「我們女人不比男人差,是那些重男輕女爹媽們,把我們一個個賣出去,造成了我們今天的不幸,而他們男人,三妻四妾也好,出軌偷情也好,都不過是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我們,就是人盡可夫的蕩婦,這不公平!」她瘋狂地吶喊著。
漸漸,潘金蓮消失了。
望著她曾經站過的地方,曹小涵忽而冷笑。繼而,她摸起手機,給家人打了個電話,只有寥寥一句:「爸,媽,我把賀良殺了!」
爾後,掛掉電話的曹小涵,給自己點了一根煙,並用打火機燒燃了床單。烈焰間,她望著一切成為命運。
如果,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她說。
一滴淚,悄然滑落。野史俚歌中,潘金蓮是蕩婦,但實際上,她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爾後又因了時代,因了命運,做下了殺人的孽。
但,她殺了人,卻並非人盡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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