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定密謀啟程返蹕 戮輔臣創製垂簾

第十回 定密謀啟程返蹕 戮輔臣創製垂簾

卻說董御史所陳奏摺,由怡親王載垣取閱,頓時痛詈不休。端華、肅順從旁瞧著。端華道:「我朝祖制,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膽大的御史敢倡此議?"肅順道:「這是明明有人主使,咱們須要力爭哩!」正說著,忽有懿旨下來,立召贊襄王大臣入議。載垣等便即趨入。見兩太后東西分坐,當即行禮。禮畢,先開口的是西太后,就是咸豐帝在日的懿貴妃。在下又要改稱了。特補一筆。西太后諭道:「御史董元醇,奏請兩宮垂簾聽政,這件事果可照行么?」奏中要旨從此敘出。載垣道:「這是祖制所沒有的,請兩宮太后明察。」西太后道:「祖制雖是未有,但也不曾禁止。況如原奏所言,應派近支親王一二人輔政,內外相維,很覺妥當。看來可以照辦。」端華就介面道:「祖制究不可違。祖制所有,不好妄廢;祖制所無,亦不好妄作。奴才等只知謹守祖訓的。」西太後面有慍色,東太后恰怡然道:「這是重大的題目,你等須靜心參酌才是。」西太后道:「他們的意思,簡直是不肯奉旨哩。」一句緊一句。肅順至此,忍耐不住,竟直說道:「奴才等贊襄皇上,不能聽命太后。況是有違祖制,教奴才如何奉詔?」西太后陡睜鳳目,怒視肅順。大有撲殺此獠之態。東太后瞧這形容,便道:「且從緩議。教他們暫退罷!」虧她解圍。載垣等便碰頭而退。肅順出外,復語載垣道:「董元醇那張奏摺,倒要嚴加駁斥,免得他人希旨承顏,再來效尤。」料事頗明,奈偏不從汝願,奈何!載垣、端華連聲稱「善」。隨叫軍機擬旨,抬出祖制兩字,把董御史嚴斥一番,方覺安然。

過了數日,忽報恭王奕已到行在。載垣等很是驚疑,正擬遣人探問,恭王已投刺請見。載垣等只好迎入。相見畢,便問奕來意。奕道:「此來不過是叩謁梓宮,慰問太后便了。」載垣道:「六王爺未曾奉召,竟自離京,京內何人負責?」奕道:「在京王大臣,多得很呢!況目下安靖如常,沒甚可慮。俟謁過梓宮,並請過兩宮太后安,即擬返京。此間政務,有諸公在,自問年輕望淺,不敢預聞。」肅順笑道:「梓宮可謁,惟兩宮太后處不應入覲。」奕問是何故?忽從肅順背後轉出一人,朗聲道:「兩宮太后與六王爺有嫂叔之嫌,古禮嫂叔不通問,所以不應入覲。」孝庄后且下嫁攝政王,祖制如斯,何故失記?反要援引古禮呢!奕視之,乃是軍機大臣杜翰。剛思辯駁,聽載垣等已同聲附和,料知口眾我寡,不便爭執,反婉詞答道:「有這嫌疑,只好托諸位代為請安了。」隨即起身辭出,回到寓所,心下很是躊躇。巧值太監安得海到來,便與密商許久,想出一個離奇的法子,安太監方才別去。

這日晚間,燈光黯淡,月色朦朧,避暑山莊門外有一男一女聯翩趨入。侍衛忙去檢視,當先的乃是安太監得海,隨後的好像宮娥模樣。便不加盤詰,由他入內。翌日黎明,侍衛尚未上班,安太監已將宮娥導引出去。看官,你道這宮娥是誰?就是皇叔恭親王奕。鄭重言之。原來恭王此來,實奉西太后密召,商議秘謀,偏偏被八個贊襄大臣從旁攔阻,不許入宮請安。那時由安太監想一妙法,令恭王喬扮宮娥,混入行官,密密切切的談了一夜,商量妥帖,清晨即辭。侍衛等不知就裡,總道是宮眷出入,沒甚關係,那裡曉得已暗度陳倉,中了他嫂叔密商的妙計。說明就裡,令人醒目。

恭王出宮后,即赴梓宮前哭臨。是夕,即至載垣、端華等處辭行,翌晨就啟程回京。忽來忽去,明眼人便要動疑,載垣等茫乎若迷,安得不死?載垣、端華、肅順等還道恭王索然而返,料無他虞。不意懿旨又下,著行在人員,預備車駕,恭奉大行皇帝梓宮回京。載垣不覺驚訝道:「有這麼迅速,正是出人意外!」當下與端華、肅順等入見兩宮太后,請少從緩辦。西太后沉著臉道:「大行皇帝在日,時思迴鑾,只因聖躬抱恙,未便登程。不幸齎志崩逝,在天有靈,早一日回京,即早一日告慰。如何還好緩辦!」載垣碰頭道:「恐怕京中未安,所以懇請展緩。」西太后道:「京中早已平靜了。你等是贊襄嗣皇的大臣,應該導嗣皇勉盡孝思,趁此天氣未寒,沿途安靜,正好奉喪回去,仰可以安先靈,俯可以慰物望。這才叫作贊襄盡職哩!」這番話說得載垣啞然無言,就是能言善辯的肅順,也變作反舌無聲。沒奈何只好遵著旨,退出宮門。第一著失敗了。載垣還怨著端華、肅順道:「你們這兩人今日為何半句不說?」肅順道:「西后最恨的是我,我還要說什麼?且至住所再商。」

數人徐步回來,同至怡王住所。肅順才獻計道:「迴鑾時候,咱們八人分做兩起走罷!」載垣道:「這是何意?」肅順道:「扈駕的扈駕,護送梓宮的護送梓宮。」載垣尚莫名其妙,肅順附載垣耳道:「我不害人,人將害我。為今日計,莫如由王爺帶著侍衛兵丁,扈送兩宮,由間道先回。途次如可下手,便好除掉那拉氏,以免後患,」計太毒了。載垣不由得伸舌道;「這……這事可使得么?」肅順道:「此計不行,死在目前了。」載垣道:「你與我同去否?」肅順道:「我在後護送梓宮,接應王爺,先後聲援,不怕他們謀我。」叫別人去使毒計,自己恰安居後面,真是良策。載垣還有些膽怯,再與端華商量,請他同去作一幫手。端華應允。議既定,即奏擬迴鑾日期,並請兩宮太后及嗣皇帝,於恭送梓宮登輿后,先行啟蹕回京,以節勞勩。又將贊襄王大臣派定,某某扈駕,某某護送梓宮等語奏明。西太后得了此奏,很中下懷,她正想先日到京,好與恭王密商一切,計除三人。當即下諭:准於九月二十三日恭送梓宮登輿,先從間道返蹕,祗候梓宮到京,在德勝門外恭迓。著王大臣敬謹將事,毋稍隕越,云云。啟行前一日,西太后先密召侍衛榮祿,叮囑再三,方命退出。強中更有強中手,怡王奈何?肅順奈何?

次日天明,兩宮太后挈著幼主,並六宮妃嬪等,以及扈從文武各大員,出麗正門,跪送梓宮登輿。然後把隨從分作兩路。太后、皇帝妃嬪等人,由怡鄭兩王擁護,從間道進發。途次遇著大雨,道路泥濘,很是難行。西太後下旨:著隨從等催趲前進,毋憚勤勞,到京自有重賞。於是冒雨登程,除夜間駐蹕外,片刻不停。行到古北口,四面都是曠野,猿啼鶴嘯,凄寂異常,怡鄭二王正思動手,猛見侍衛榮祿帶兵一隊從后趕來,怡王覺得有異,急忙啟問。榮祿答稱奉兩宮太后密旨,特來保護。怡王還思阻攔,不意榮祿不再理睬,直至兩太后輦旁請安。自此晨夕不離,就是途中供奉,也由榮祿嚴密檢査,一些兒沒有遺漏。怡鄭兩王不敢發難,只好瞪著兩眼由他前去。第二著又失敗了。九月二十九日,兩宮以下安抵都門。留京王大臣等,由恭王帶領出城排班跪迓。兩宮太后宣旨平身。大眾謝恩起來,站立兩旁。這冠冕堂皇的鑾駕,竟由侍衛、宮監等安安穩穩抬入京城。想從怡鄭兩王跟中看出。迎送各員統同隨入。怡鄭兩王一時也沒有擺布,暫回原邸安息。

越宿,即由大學士賈禎領銜會集朝臣,奏懇兩宮太后垂簾聽政。一折甫上,兩折又來,乃是欽差大臣副都統勝保奏請皇太后親理大政,並另簡近支親王輔政。兩宮太后瞧過後,把垂簾事交議,即授恭親王奕為議政王。十月初二日,梓宮到京。

兩宮太后又挈著嗣皇,及各王大臣等孝服出迎,怡、鄭兩王也隨班行禮。但見兩宮左右統是禁軍擁衛,此外又有大營駐紮。料是恭王奕所使,又驚又恨。驚固不必,恨亦無益。及梓宮入城奉安,即頒下一道諭旨:令載垣、端華、肅順著即解任,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退出軍機。迅雷來了。載垣等聞這上諭,已知禍事臨頭。只因肅順尚留次密雲,未曾到京,眼前少了一位智多星,正是焦急萬分。這個智多星徒知趨避,也不中用。忽由恭王奕、大學士桂良、周祖培、軍機大臣戶部左侍郎文祥,率領侍衛數十人,不待通報竟大著步走入門來。載垣愕然道:「諸位到此有何公幹?」奕道:「有旨飭王爺解任。」載垣笑道:「我已早聞知了。解任乃是小事,為何煩勞諸位同來?」奕道:「還有旨。」載垣道:「你們大驚小怪,都是糊塗得很。你想,我等是贊襄大臣,面受先皇顧命,無論大小政務,統由我輩裁決。我輩未入,旨從何來?」奕笑道:「你敢不遵旨么!」正爭論間,鄭親王端華也昂然直入。他聞恭王等到怡邸中,未識何因,故此前來探問。自來送死。奕見他進來,便道:「鄭王爺也來了,巧得很,好與咱們同行。」端華道:「到那裡去?」奕道:「到宗人府去!」端華尚未回答,載垣忙向端華道:「你不要聽他,他們是假傳聖旨哩!」奕厲聲道:「聖旨豈可假傳?你不肯接旨,咱們也顧不得了。」便喝令侍衛動手。侍衛等便一齊上前,狐假虎威,不由兩人分說,將他倆捆縛定當,像扛豬般扛了出去。妙語解頤。扛到宗人府,交給宗令看管,隨即入宮復奏。載垣、端華兩人方才拿下,那詭計多端的肅順,也由睿親王仁壽、醇郡王奕譞押解前來。原來西太后最恨肅順,亦最忌肅順,聞他留次密雲,先密令仁壽、奕譞二人帶了禁旅,夤夜去拿問肅順。肅順因密謀失敗,正恐著了道兒,故意的逗留不進。這夕正閉門高卧,忽聞獸環大震,正思起床出問,不意豁喇一聲,門已大開,一班如虎似狼的衛隊導著兩位紅頂花翎的大員飛速入內,把他撳住床上,套入腳鐐、手銬,似鳳陽女子牽猢猻,隨手扯去。上文說像扛豬,此處說似牽猢猻,絕妙映照。肅順瞧那欽差,認得是仁壽、奕譞,便問何罪被逮?仁壽只答稱「奉旨拿問」四字。肅順道:「未曾革職,先要拿問,恰是奇聞!」奕譞笑道:「既要拿問,自然革職,你不必多言,且至宗人府再說。」肅順無可奈何,只得由他牽住,跟同入京。一到宗人府,見載垣、端華兩人先已被囚,不由得嘆息道:「那拉氏真好辣手!我輩沒命也罷,只滅清朝者葉赫,那話兒也應驗了。」

次日,即在宗人府聽審。坐堂的大員,除宗正外,無非是大學士賈禎、桂良等一班人物。審訊的事件也無非是營私舞弊、罔上攬權等幾條案子。載垣、端華還要答辯,肅順道:「辯什麼,那拉氏總要葬死我們的。但我恰要問明一聲:『新皇未曾登極,革職拿問的諭旨,何人鈐印?』宗正道:「是兩宮太后鈐印,所用的乃是先皇遺寶。」肅順道:「可是同道堂印么?」宗正答一「是」字。肅順道:「罷罷,好一位西太后,你們趨奉著她,總是吃著不盡!」又顧載垣、端華道:「不聽吾言,致有今日。」原來肅順當日曾要載垣、端華預索御寶,載垣落了人後,故有此語。宗正還要索供,肅順道:「隨你如何定讞,我總承認。」宗正即遞與一紙,令他簽字。肅順立即簽就。宗正又令載垣、端華兩人照簽,兩人尚是狐疑,肅順道:「承認也死,不承認也死。武瞾重生,顧命大臣還想逃死么?」兩人亦即簽訖。仍牽禁暗室。當由聽審諸大員讞定罪名,當日奏聞。次日即頒諭道:

宗人府會同大學士九卿翰詹科道等,定擬載垣等罪名,請將載坦、端華、肅順照大逆律,凌遲處死一折。載坦、端華、肅順於七月十七日皇考升遐,即以贊襄政務王大臣自居。實則我皇考彌留之際,但面諭載垣等立朕為皇太子,並無令其贊襄政務之語。載垣等乃造作贊襄名目,諸事並不請旨,擅自主持。即兩宮皇太後面諭之事,亦敢違阻不行。御史董元醇條奏皇太后垂簾事宜,載垣等獨擅改諭旨,並於召對時,有伊等系贊襄朕躬,不能聽命於皇太后之語。當面咆哮,目無君上。且每言親王等不可召見,意存離間。此載垣、端華、肅順之罪狀也。肅順擅坐御位,於進內廷當差時,出入自由,目無法紀,擅用行宮內御用器物;於傳取應用物件,抗違不遵;並自請分見兩宮皇太后,於召對時,詞氣之間,互有抑揚,意在構釁。此又肅順之罪狀也。一切罪狀,均經母后皇太后、聖母皇太后,面諭議政王、軍機大臣,逐款開列,傳知會議王大臣等知悉。茲據該王大臣等按律擬罪:請將載垣、端華、肅順凌遲處死。當即召見議政王、軍機大臣等,面詢以載垣等罪名,有無一線可原。據該王大臣等僉稱:載坦、端華、肅順跋扈不臣,均屬罪大惡極,於國法無可寬宥。朕念載垣等均屬宗人,遽以身罹重罪,悉應棄市,能無淚下!惟載垣等前後一切專擅跋扈情形,實屬謀危社稷,是皆列祖列宗之罪人,非獨欺凌朕躬為有罪也。在載垣等,未嘗不自恃為顧命大臣,縱使作惡多端,定邀寬宥。豈知贊襄政務,皇考並無此諭,若不重治其罪,何以仰副皇考付託之重,亦何以飭法紀而示萬世。即照該王大臣所擬,均即凌遲處死,實屬情真罪當!惟國家本有議親議貴之條,尚可量從末減,姑於萬無可貸之中,免其肆市。載垣、端華均著加恩,賜令自盡。肅順悖逆狂謬,較載垣等尤甚,本應凌遲處死,現著加恩改為斬立決。至景壽身為國戚,緘默不言,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於載垣等竊奪政柄,不能力爭,均屬辜恩溺職。穆蔭在軍機大臣上行走最久,班次在前,情節尤重。該王大臣等擬請將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革職,發往新疆,效力贖罪,均屬咎有應得。惟以載垣等凶焰方張,受其鉗制,均有難於爭衡之勢,其不能振作,尚有可原。御前大臣景壽著即革職,加恩仍留公爵,並額駙品級,免其發遣;兵部尚書穆蔭,著即革職,加恩改為發往軍台效力贖罪;吏部左侍郎匡源、署禮部右侍郎杜翰、太僕寺卿焦祐瀛,均著即行革職,加恩免其發遣。欽此!

諭下后,即派肅親王華豐、刑部尚書綿森,往宗人府逼令載垣、端華自盡。又派睿親王仁壽、刑部右侍郎載齡,監斬肅順。

三人已死,一班王大臣已知西太後手段,那個敢去虎頭上搔癢!垂簾聽政的局面當即大定。十月初九日,皇太子載淳即位於太和殿,以明年為同治元年。「同治」兩字,含有兩宮同治的意思。本由載垣等擬定「祺祥」,嗣因載垣等犯法,遂易號「同治」。這是大學士賈楨揣摩迎合想出來的。十一月朔日,帝奉兩宮皇太后御養心殿,垂簾聽政,批發諭旨,統蓋「同道堂」印,後人有詩詠道:

北狩經年蹕路長,鼎湖弓劍望灤陽。

兩宮夜半披書事,玉璽親鈐同道堂。

未知垂簾后如何情形,且待下回分解。

西太后一耳,載垣、端華、肅順則有三焉,益以景壽、穆蔭、匡源、杜翰、焦祐瀛,且合而為八矣。以一服八,誰曰不難?乃西太后出之以秘密,行之以沉靜,成之以果毅,卒玩八人於股掌之上,或殺或逐,任所欲為,方諸呂、武,不是過也。本回純為西太后著筆,舉西太后之心術、之手段,備揭無遺。於此可以見婦人之足畏,於此可以見清室之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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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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