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神機營赴園供校閱 祈年殿失火釀奇災

第二十回 神機營赴園供校閱 祈年殿失火釀奇災

卻說光緒十五年正月,光緒帝大婚,冊立葉赫那拉氏為皇后。一切典禮,與同治帝立后相同,西太后加倍喜歡。副都統桂祥照例封承恩公,諸王大臣以下文武各官亦賞賚有差,各國駐京使臣、封疆將帥諸臣、前辦軍務諸臣、親貴諸臣、大婚執事諸臣、蒙古諸王公、內廷行走執事諸臣,俱蒙特賞;並賜祭已故諸臣,及從前滿漢殉難陣亡諸臣。皇恩浩蕩,偏及寰區。敘光緒命大婚,與上文十三回不同,又是一種敘法。大禮告成,即上西太后徽號,加入「壽恭」二字,又冊立瑾、珍二嬪。瑾嬪年十六,珍嬪年十四,娥英毓秀,併入深宮,也是一番盛遇。且兩嬪幼時,皆讀書家中,聘江西文廷式為師。廷式學問優長,有江左才子之譽。名師手下出高徒,所以瑾珍二嬪均通文史。珍嬪姿稟尤聰,貌甚秀美,入宮后即得專寵。其師廷式,即於是年四月殿試,以第二人及第。其後大考翰詹,所有與試各卷,呈入御覽。光緒帝瞧到廷式卷子,見他寫作俱佳,很是嘉許,立授閱卷大臣,拔置第一,擢侍讀學士,充日講官。都下人士統稱江左才子,應邀知遇,其實也由珍嬪暗中關說,因此得蒙主眷。有才亦須有勢。這且慢題。

單說西太后因大婚禮畢,即於二月間歸政。自然又有一番典禮,較諸前次撤簾,尤加隆重,並增上欽獻二字徽號,是為「慈禧端佑康頤昭豫庄誠壽恭欽獻皇太后」。既歸政,即日赴頤和園,並命帝后隨至園中。臨行前一日,忽降一道懿旨,命王公大臣率神機營赴園會操。是時醇親王病癒銷假,與禮親王世鐸,接到此旨,都是驚詫起來。只因慈命難違,即飭神機營整頓軍械,於西太后啟蹕后,帶領營兵到園聽令。約一小時,便見這位雍容華美的聖母,親御仁壽殿,旁坐的為光緒帝,也是戎服打扮,冠冕堂皇。諸王公大臣等入殿行禮,叩頭畢,站立兩階。當由西太後下旨,飭掌管神機營親王,傳宣軍令,霎時間步隊,馬隊,長槍隊,短刀隊,強弩隊,藤牌隊,還有新設的洋槍隊,依次序立,從殿下起一直排列,差不多要接至園門。軍士向上行過軍禮,嵩祝三呼,隨後吹起畫角,逐隊分操。旌旗燦爛,甲仗鮮明,縱橫排盪,無不從心,坐作進退,亦皆有法。閱操耶?看戲耶?我謂實一戲耳!樂得西太后心花怒開,怡顏嘉獎。既而,陸操竣事,復命至昆明湖水操。各隊軍士捲雲而去,西太后與光緒帝退殿少憩。未幾復率帝至昆明湖畔,聞輪舟上的汽笛,已嗚嗚有聲,及見輦駕將臨,即命停吹,西太后降輿乘輪,才開放汽笛,輪葉隨飛。片刻間即到穿堂殿。西太后道:「到底是輪船快便,前時乘著燈船令人悶極了!」後來為何反對洋人?光緒帝應聲稱是。此時李蓮英何故不答?輪舟泊岸,西太后登陸入殿,皇帝以下盡行隨入。既御座,王大臣等行禮如初,旋命水操。各軍士都乘著湖舶,飛駛過來。檣上統懸著龍旗,舟內都排著武器。一班雄赳赳氣昂昂的武夫,都是耀武揚威,異常奮力。一聲鉦鼓,萬棹爭趨,或分或合,或止或行。映入西太后眼帘,只覺得錯綜變化,如火如荼。西太后雖號聰明,究竟武事不比文藝,文藝可索書,而得武事非經驗不辦。張佩綸猶不堪一戰,何怪西太后!閱操已畢,又問醇王奕譞道:「海軍辦到怎麼樣了?」醇王奏道:「北洋海軍已算告成,早飭丁汝昌認真訓練了。」西太后道:「共有多少戰船?」醇王道:「第一次向德國船廠購來鎮遠、定遠兩鐵甲,濟遠一快船;第二次又從英德兩國船廠購到致遠、靖遠、經遠、來遠,及超勇、揚威六艘快船。總計有鐵甲輪船兩艘,快船七隻了。」西太后道:「已夠么?」兵備多多益善,無如經費已移築頤和園,奈何!醇王道:「鐵甲快船已足充數。現由督臣李鴻章再向英國購制魚雷快船,擬與鐵甲快船相輔而行。想不日就可到來。」西太后道:「丁汝昌曾留學外洋,前已授為北洋海軍提督,究系有軍事知識否?」請問太後有無軍事知識?如何要閱水陸軍操!醇王道:「丁汝昌頗知武備,且有林泰、劉步蟾兩總兵為輔,想總還靠得住的。」恐怕未必!西太后道:「還有一個英國水師兵官,叫作什麼名字?我一時失記了。」醇王道:「叫作琅威理,現由他作總教習。」西太后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恐終是靠不住哩!」後文袒拳排外,即本此意釀成。醇王道:「現在創辦海軍,一時尚無人才。俟將來海軍學生練習有效,就可不用外人了。」西太後點頭,隨命犒賞兵士,令退出頤和園。兵士俱謝恩退去,自率光緒帝及王大臣等,出殿下輪,回到樂壽堂,舍舟入殿。令王大臣等各去退息,挈帝進內去了。敘入海軍一段,既補前文之未備,且為下回伏線。

次日,忽由河道總督吳大澂,齎呈奏摺,由軍機處轉達光緒帝,乃是請飭議尊崇醇親王典禮。光緒帝瞧了又瞧,不好率行批答,遂入奏西太后,並將原折呈上。西太后覽畢,便道:「醇王前日已有豫杜妄論的奏摺,今吳大澂果有此請,探試上意,此後更不得了呢!」立宣軍機大臣入內,令他擬旨申斥,即日頒發,其文云:

本日據吳大澂奏請飭議尊崇醇親王典禮一折,皇帝入繼文宗顯皇帝,寅承大統。醇親王奕譞,謙卑謹慎,翼翼小心,十餘年來,深宮派辦事宜,靡不殫竭心力,恪恭盡職,每遇優加異數,皆再四涕泣懇辭。前賞杏黃轎,至今不敢乘坐。其秉心忠赤,嚴畏殊常,非徒深宮知之最深,實天下臣民所共諒。自光緒元年正月初八,醇親王即有豫杜妄論一偁。內稱:「歷代繼統之君,推崇本生父母者,以宋孝宗不改子稱秀王之封,為至當。慮皇帝親政后,僉壬幸進,援引治平、嘉靖之說,肆其姦邪,故豫具封章。請俟親政時,宣示天下,俾千秋萬歲,勿再更張。」其披瀝之忱,自古純臣居心,何以過此!此深宮不能不嘉許感嘆,勉從所請者也!茲當歸政伊始,吳大澂果有此奏,若不將醇親王原奏,及時宣示,則后此邪說競進,妄希議禮梯榮,其患何堪設想!用特明白曉諭。並將醇親王原奏發抄,俾中外臣民,咸知我朝隆軌,超越古今;即賢王心事亦從此可以共白。嗣後闞名希寵之徒,更何所容其覬覦乎?將此通諭中外知之。欽此!

自此旨下后,醇王奕譞越加惶懼,仍然用了老計策,乞病請假。西太後知他膽怯,竟允所請,索性由他安養邸中。

只西太后素性喜動,雖然退居頤和園,仍是留心朝政。光緒帝由園返宮,每日視朝,遇著軍國重事,亦即稟報慈闈。是時如左宗棠、岑毓英等,先後謝世,雲貴總督簡了王文韶,湖廣總督任了張之洞,兩廣總督用了李瀚章。還幸內外無事。惟張之洞創議,自北京蘆溝橋起,經河南至湖北,達漢口鎮,築造鐵路,以便交通。奏入,光緒帝以事關重要,往稟西太后。西太后命海軍衙門詳細復奏。鐵路與海軍無涉,如何令他復奏!海軍衙門復稱應辦。乃派直督李鴻章,鄂督張之洞,會同海軍衙門妥籌開築。中國大幹路實始於此。

流光易駛,又過中秋。西太后因秋高氣爽,每日晨起,必登佛香閣遊覽,借拓心胸。到八月二十四日,天色甫明,正擬起床梳洗,忽聞霹靂一聲,自東而西。西太後向來膽壯,也出一大驚。忙披衣起床,喚李蓮英道:「怪得很,雷聲如何有這般響?你去開軒四視,怕有物擊壞哩。」蓮英時已起來,奉西太后旨,到外邊檢察一周。回奏道:「園內沒有動靜,只聞有一股火藥氣味。」西太后道:「恐怕雷殛不遠哩。」說著,侍女已捧進香湯。蓮英侍太后盥漱畢,即替西太后梳髻。俄聽雨聲滴瀝,響徹梧桐,西太后道:「秋已深了,這雨聲很是蕭瑟哩!」國運亦作如是觀。隨又語蓮英道:「我今年已五十五歲了,鬢髮幸還未白。虧你得了一個大何首烏,俾我蒸服,有此效果。但人生終如朝露,轉瞬年已周甲,總不免要歸塵土呢!」李蓮英道:「聖母福如東海,壽似南山,將來總在百齡以上。」西太后微笑道:「偌大的何首烏,未必有此奇效。昨日偶閱葯書,須要千年何首烏,九蒸九曬服之,乃可延年,前服何首烏時,蒸制不如法,融化類粥糜,我並汁啜飲。倘令我早見此書,便知服法,算來還是可惜呢!」李蓮英道:「他日再有此物,可以照服了。」蓮英獻何首烏事,也從此處敘入。西太后道:「這是希世之物,不容易得的。」說著發已梳成。外面有宮監進來,奏稱,祈年殿額被雷擊壞了。西太后道:「祈年殿在天壇,何故為雷所擊?」言下有艴然狀。少頃由宮女呈進御點,西太后略略揀食,便命撤去。隨向李蓮英道:「今日天大雷雨,佛香閣不去了,不如寫字消遣為是。」李蓮英遵旨,便呈進筆墨,攤紙桌上。西太后握筆蘸墨,運動靈腕,書就了好幾幅,或一龍字,或一虎字,或松鶴兩字。隨後用一幅庫臘箋,橫書「大圓寶鏡」四字,墨沉淋漓,頗臻神妙。西太后自覺得意,便道:「這好作殿內的匾額。」李蓮英奉了旨,待墨跡已干,即摺疊收藏。

休息一時,便進午膳。膳畢,忽報東方有紅光燭天,西太后忙出殿遙望,只見光焰飛騰,忽升忽降,恍似赤虹一條。不禁驚異道:「祝融氏又肆威了,現在天氣少霽,可上千步廊憑眺,便可了明失火的地方。」原來這千步廊在佛香閣下,直達玉瀾堂,廊盡便是萬壽山岡。補前回未述之闕。西太后躡廊登山,李蓮英自后隨著。到了山上,向東回顧,火光熊熊,勢若燎原。西太后驚道:「失火處又是天壇上面,不然何以有這般猛烈呢?」言至此,火勢愈烈,連爆烈的聲音都傳遞過來,西太后益驚嘆不已。俄見有一宮監飛步上來,奏報道:「祈年殿又失火了。」西太后道:「我說是天壇上面,為什麼晨遭雷擊,刻遇火災,一日之間兩遘奇變?」李蓮英道:「上年萬歲爺祀天,奴才亦嘗隨去。曾見祈年殿高約十丈,共八十一楹,建築很是堅固,上蓋金頂,瓦均藍色琉璃,並沒什麼引火等物。就使偶然失慎,也容易撲滅哩!」西太后道:「去年臘月貞度門、太和門均不戒於火,幾乎延燒庫房,經大臣們帶著侍衛,竭力救熄。那時尚沒有這般火光。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便是此意。」連年被災,何為不自修省?言已,仍眼睜睜望著。火勢越燒越猛,還有涼飆助威,直至天晚未熄。李蓮英道:「慈躬不應過勞,還是下山休養罷!」西太后聞言,方循廊下來。至晚膳后,殿東檐角尚映著一片紅光,西太后還抱著憂慮。坐至夜半,瞭見火勢少衰,方才歸寢。翌晨起床,即見李蓮英入奏:祈年殿毀去一半,火已早熄了。蓮英所言無非迎合。西太后稍覺放心。巳牌將近,由禮親王世鐸,入奏祈年殿被災詳情,西太后道:「這殿系太常寺典守,為何失火?延燒許多時候。」禮王奏道:「據太常寺奏稱,未嘗失慎。」西太后不待說畢,便道:「難道是天災么?」禮王復道:「典守者亦不能辭責。」西太后又道:「天壇是寬曠的地方,就使失慎,也應立刻撲滅哩!」禮王道:「昨日風助火威,各員統去撲救,無奈火盛難熄,虧得五城救火水會紳董,一齊赴援,方於黎明撲滅了。」可見李蓮英早熄之言,未盡確鑿。西太后道:「你去與皇上說,叫他寅畏天災,君臣交儆。所有應懲應獎,一任酌定便是。」君臣統應交儆,自己恰不必儆懼,想是與天同壽的。禮王唯唯趨出。越日即頒詔懲太常寺各官,及壇戶有典守之責者;嘉獎五城救火水會紳董;並以寅畏天災,君臣交儆之意,宣示內外。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光緒十六年,為皇帝二旬萬壽。即於十五年冬季,飭禮部籌備典禮。屆期,光緒帝先至頤和園,朝賀西太后。俟返蹕,方御殿受慶祝禮。禮成賜宴,並加恩獎敘懿親、及中外大臣有差。越二月,戶部右侍郎曾紀澤卒。又越月,前兵部尚書彭玉麟卒。又越五月,前陝甘總督楊岳斌卒。又越二月,兩江總督曾國荃復卒。想是同時下凡,因此同時去世。朝廷歷賜祭葬,並皆予謚。曾謚惠敏,彭謚剛直,楊謚勇愨,江督曾則謚忠襄。西太后繫念功臣,恰也未免悲切。轉思祈年殿被災,或即應在此數人身上,亦未可知。只勛舊凋零,繼起乏材,很覺可惜。正嘆息間,忽報醇親王奕class="kindle-cn-eng-ref"病篤。亟傳懿旨,命皇帝視疾。光緒帝依旨遵行,自不必說。過了數日,醇親王竟爾病終。太后聞知,墮了幾點珠淚,自嘆道:「今年迭喪功臣,又亡懿戚,國運要算不幸了!」免你懷疑,何必強顏。遂令光緒帝速詣醇邸,成服行禮,且降懿旨,極稱醇王管理水陸軍,恪恭盡職。喪葬一切,格外從優。並著王大臣等,會議醇王稱號及謚法,並皇帝服制,嗣子承襲等事。嗣經復奏,定醇王稱號曰皇帝本生考,謚曰賢。皇帝持服期年。醇王子載灃襲承王爵;載洵晉封不入八分鎮國公;載濤晉封不入八分輔國公。西太后一一照允。醇王奕class="kindle-cn-eng-ref",不可謂非生榮死哀了。

自十六年至十九年,國勢承平,中外恬靜。只熱河教匪,貴州苗民,雲南倮夷,台灣生番,粵東三合會,稍稍滋事,統是未久即平。至若國際交涉,不過兩三件。一件是英藏交涉:英人踞西藏南藩哲孟雄部,藏境大震。達賴、班禪以下屢思規復,至哲部隆吐地方,設立卡房。英人恃強得很,把卡房毀去,且進佔藏南要隘。清廷忙令駐藏大臣升泰,與英國總理印度大臣蘭士丹,會議了好幾次,定藏印條約八款,承認哲為英屬,英兵退出藏境,開藏南的亞東地為商埠等,才得和平了結。還有蔥嶺以西的帕米爾高原,英、俄兩國都思染指。中國本有卡倫建設,卒為所逐。經出使大臣洪鈞、許竹筠先後會議,結果是英、俄得了便宜,中國只以蔥嶺為界,蔥嶺以外盡行棄去。清廷以地屬荒徼,無關得失,毫不在意。都是此念所誤。至光緒廿年冬季,頒發上諭,命籌辦甲午年皇太后六旬萬壽典禮,任禮親王世鐸為總辦,會同各部辦理。相距二年即命籌辦,好侈可知,無怪皇天不容!正是:

慈壽周齡逢大慶,隆儀預備仗皇親。

欲知萬壽慶典如何舉辦,且看下回分解。

西太後於垂簾時,未聞親自閱操。至歸政后反於頤和園中,率帝校閱神機營。是明示以大權猶在,非皇上所得專也,御殿以著慈威,頒賞以固軍心,他日之推翻新政,禁帝瀛台,束縛馳驟,如犬馬然,何莫非預伏於此?若吳大澂之請崇醇王典禮,立加申飭,無非本此心之所推暨耳!貞度門、太和門災,祈年殿又災,天象示警,雖非盡可憑,然第使君臣交儆,而於己若無與!增築頤和園,籌備六旬萬壽期,唯恐不盡,曾亦聞炎炎者滅,隆隆者絕乎?況功臣凋謝,懿戚淪亡,此而不自修省,日以逸豫誇張為務,無憾乎清室之中衰也!故此回實為西太后憂樂之關鍵,亦即為清室衰微之朕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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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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