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准仙人的教員
在這民君之邦里最可佩服的是他們的教育制度,這或者可以說是近於理想的辦法了。他們以為教育是一種神聖——不,無寧說是清高的事業,不是要吃飯撒矢,活不到一百歲的俗人所配乾的,在理論上說來應該是仙人才可以擔任。但是不幸自從葛仙翁的列仙傳出版以後,神仙界中也似乎今不如古,白日飛升的人漸漸少見,不免有點落莫之感了。雖然呂純陽等幾位把兄弟還是時常下凡,可以坐滿一「桌」,但是要請他們擔任國立七校(因為他們缺少一個美術學校)的教職也是不夠,何況還有許多中小學校呢。他們的教育當局勞心焦思的密議了十一個月,終於不得已而思其次,決議採用「准仙人」來充當職教員,算是過渡時代的臨時辦法。這所謂准仙人乃是一種非仙非人,介在仙與人之間的清高的人物;其養成之法在拔去人氣而加入仙氣,以禁止吃飯撒矢為修鍊的初步。學校任用的規則,系以避谷者為正教授,餐風飲露者為教授,日食一麻一麥者為講師,這一類自然以婆羅門為多。學校對於准仙人的教員,極為優待:凡教授都規定住在學校的東南對角的一帶,以便他們上校時喝西北風藉以維繫生命;避谷的正教授則准其住在校里,因為他們不復需要滋補的風露,而且他們的狀態也的確不很適宜於搬動了。至於講師就不大尊重,因為還要吃一麻一麥,未免有點凡俗而且卑鄙:倘若從事於清高的教育事業而還要吃飯,那豈不同苦力車夫一樣了么?這在民君之邦的教育原理上是絕對的不能承認的。
他們學校各種都有,只是沒有美術學校,因為他們從平民的功利主義立腳點看來,美術是一種奢侈品,所以歸併到工業里去,哲學也附屬於理化,文學則附屬於博物,當我在那裡的時候,統治文壇的人正是一個植物學者。他們的學科雖然也是分門別類有多少種,但是因為他們主張人是全知全能的,活動的範圍是無限的,所以實際上是等於不分,這便是術語上的所謂學術的統一。我曾看見一個學造船的人在法政學校教羅馬法,他的一個學生畢業后就去開業做外科醫生,後來著了一部《白晝見鬼術》,終於得了一個法學博士的名號。據說這種辦法是很古的,而且成績很好,近有歐美都派人去調查,恐怕不久便要被大家所採用了。他們主張人類的全知全能,所以猛烈的反對懷疑派,說是學敵,因此他們在古人中又最恨蘇格拉底與孔子:因為蘇格拉底曾說他自知其無所知,故為唯一之智者;孔子也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他們國里倘若有人說這不是自己所研究的,不能妄下論斷,他們便說他有蘇黨的嫌疑,稱他是御用學者,要聽候查辦。想免去這些患難,最好是裝作無所不知,附和一回,便混過去了;好在這種新花樣的學說流行,大都是同速成法政一樣,不久就結束了,所以容易傅衍。有一回,一個名叫果非道人的和尚到那裡提倡靜卧,說可以卻病長生,因為倘若不贊成就不免有蘇派的嫌疑,所以一時聞風響應,教室里滿眼都是禪床,我們性急的旁觀者已經預備著看那第一批的靜卧者到期連著禪床冉冉的飛上天去了。但是過了一個半月之後,卻見果非道人又在別處講演星雲說,禪床上的諸君也已不見了。仔細一打聽,才知道近來有人發見豬尾巴有毒,吃了令人怔忡,新發起了一個不食豬尾巴同盟,大家都坐了汽車出發到鄉間去宣傳這個真理;其結果是豬尾巴少賣了若干條,——然而在現在自然是仍舊可以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