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王爺夜探佳人樓
「為什麼?」
司空府。
書房。
夜璃歌定定地看著坐於案后的父親,容色清冷。
「為了璃國。」
「我不懂。」
「太子性情文弱,猶欠膽魄,非璃國之福。」
「可皇上年富力強,況朝中有您,有章程二位丞相,有鎮西將軍,何必還要我?」
「歌兒,」夜天諍深嘆,「我朝祖制與他國不同,皇后可參政,必要時更可監國,至於太子妃……這個,你知道吧?」
夜璃歌頷首:「所以呢?」
「你看這個。」夜天諍不答,卻從案上抽出一份薄柬,遞到夜璃歌面前。
冷凝目光在薄柬上淡淡掃過,夜璃歌的眸色,深了。
原來,是這般。
「歌兒,現在你明白了么?」
「此事,爹爹可有向皇上提及?」
「今晨剛剛收到消息,因為太子授冠之禮,及甄選太子妃,故還未呈報。」
「可是爹爹,」夜璃歌默然片刻,還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您應該知道,宮廷,並不適合女兒。」
「我知道,」夜天諍點頭,「關於這一點,我已經想過,太子妃的訂婚禮,光擇吉、下聘、過定、祭天、詔告,便需三月左右,若是等到大婚,則要一年時間,有了這麼些日子,璃國必定已經轉危為安,至於你進不進宮,做不做太子妃,為父,絕不勉強。」
「真的?」蹙起的眉頭,鬆了,夜璃歌面色稍霽。
「真的。」夜天諍一臉正色,「歌兒,你試想想,這麼些年來,為父何曾委屈過你?何曾強求過你?又何曾,只把你當作閨中女兒看待?為父知你天賦奇稟,自小不肯將你埋沒,送你識高人拜名師,你愛什麼,為父便給你什麼,即便你不通針織女工,不願受大家閨秀的教條約束,為父也依然由著你,難道,為父有在你面前,說過一字半句的謊言么?」
「沒有。」夜璃歌笑了,非常開心地笑了。
夜天諍離座,張開雙臂:「來,讓爹爹抱抱。」
夜璃歌順從地近前,偎入父親懷中,唇邊揚起一絲甜蜜的淺漪。
只有這一刻,唯有這一刻,在父親寬闊而溫暖的懷抱中,她才會卸下冰冷的面紗,展露出最小兒女態的一面。
「歌兒,又長大了。」輕輕摩娑著女兒的後背,夜天諍眸中難掩感慨。
「爹爹,女兒已經不小了,哪還能再長大?」夜璃歌忍不住笑出聲來,順手揪了把爹爹的鬍子。
「說實話,」低頭俯視懷中的珍寶,夜天諍滿臉慈愛,「我的歌兒,這世上,真沒有男子,讓你動心么?」
「我啊,」夜璃歌調皮地眨眨眼,「一定要尋到一個,像爹爹這般睿智剛毅,胸懷博大,又一生至情的男子,方才出嫁。」
「你這個小傻瓜。」夜天諍忍不住伸指在她額頭上一點,「居然拿爹爹開涮。」
「我哪敢。」夜璃歌吃吃嬌笑,「人家說的都是事實嘛。」
「瞧你們爺女倆,出了朝堂,就這麼沒體沒統的,成什麼樣子。」
一道輕嗔的聲音傳來,書房門推開,容色秀美不減當年的夜夫人,端著兩碗參湯款步徐入。
「娘。」夜璃歌當即從父親懷中站起,恭恭敬敬地迎向母親,接過她手裡的托盤,「這些事讓翠兒他們忙就行了,又何必勞您親自動手?」
「你難得回來一次,娘親當然要親自下廚了。」夜夫人抬手摸了摸夜璃歌的臉頰,「這次在炎京,呆多久?」
「五六日吧。」夜璃歌撇唇,「南邊正跟虞國打著呢,若不是父親大人一再嚴命,女兒也不會回來的。」
「太子選妃,非同小可,你怎可不回來?」夜夫人拿眼瞪她,「話說回來,歌兒,你年紀……」
「得得得。」夜璃歌趕緊著打斷母親的話頭,自她十五歲及笄起,夜夫人有事沒事,便絮叨個沒完,生怕自己的女兒嫁不出去似的。每每此時,夜璃歌就忍不住嘆氣——為啥爹娘就不多生幾個呢?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她一個人身上,有時候,真的很吃不消啊。
「我說歌兒啊——」夜夫人還想繼續訓導,卻被夜天諍用眼神止住,「歌兒才回京,又去了宮中一趟,想必是累了,還是先回綉樓,好好休息吧。」
「天諍!」夜夫人微怒——都是自家相公不好,做甚麼如此嬌縱女兒,寵得愈來愈無法無天,聽說今兒個在殿上,連皇上也敢衝撞了,真不知道如此性情,將來誰人敢娶?
夜天諍趕緊打圓場,上前輕輕擁住夫人,口吻寵溺地道:「紫痕,你別老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歌兒是個有主見的孩子,她的事,她自己會決斷的。」
「你啊,就知道說這些寬我的心。」夏紫痕仍然忍不住抱怨,「你那麼大的人面,就不能為自己女兒挑一個好夫君么?省得她整日家刀里來劍里去的,像什麼樣?」
「好好好。」夜天諍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去惹自家嬌妻,否則未來的一段日子,必然耳根難得清凈,只是一邊哄弄著妻子,一邊暗暗朝夜璃歌使眼色。
悄悄吐吐舌頭,夜璃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把娘親的問題,交給爹爹解決——在別人家,是嚴父慈母,在她家,有時候會慈父嚴母。
想自己娘親夏紫痕,年輕時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打家劫舍,號令群雄,本擬準備著不嫁郎君自個兒養老的,不曾想被派往夢梁山辦案的夜天諍給逮了個正著,軟硬兼施,使盡花招后,一代女梟雄乖乖絞械從良,最後還被某人誑來做了夫人,一點一點收了脾氣,成為現在的賢妻良母。
夜璃歌幼承庭訓,自然和一般的大家小姐迥然不同,把母親的個性,父親的睿智,繼承了十足十,而且大有青出藍而勝於藍的走向,從小不安於室,走江湖過沙湯,就如逛自家後花園一般。
出了書房,穿過道道迴廊,夜璃歌心情很好地走進後院,直上綉樓。
說是綉樓,其實比父親寬大的書房也差不到哪裡去,劍室、琴室、棋室、書室、茶室,三層高的綉樓中,應有盡有。尤其是在綉樓後面,還有一間獨立的藥房,專供她研習醫術及藥理用。
這裡,是夜璃歌成長的地方,也是屬於她的天地,平日里若無她的囑咐,司空府中之人,包括夜天諍夫婦倆,都不得隨意出入。
三樓。
是夜璃歌的閨房。
全由翠竹築成。
那一根根經過特殊處理后的碧玉綠竹,到現在,還依然保持著清新的顏色。
散了髮髻,卸了淺妝,夜璃歌側身躺在榻上,闔眼睡去。
家的感覺……真好。
夜,一點點深了。
清淺的月暉,破開花枝,在院子里投下星星點點的光。
一縷幽影,無聲無息間閃過,直掠上綉樓第三層。
透窗而入。
「誰?」夜璃歌翻身而起,照影劍出,向來人直直劈落。
來人也不避讓,揮劍接招。
招招凌厲,卻絲毫沒有損及房中器物。
夜璃歌擰起了眉頭,後撤收勢:「恆王爺?」
來人也收了劍,慢慢走到榻前。
清淺月暉,映出其分明的面部輪廓,以及那一雙黑湛的深眸。
「傅滄泓,」夜璃歌火了,「堂堂一個王爺,竟如此行事,難道不覺失禮嗎?」
「你答應過我的。」男子深烈地注視著她,「你答應過我,不嫁的。」
「就為這事?」夜璃歌微鬆了口氣,起身點亮燭台,取來酒壺酒具,放於桌上,「恆王爺,請。」
男子倒也不拘束,側身坐下,視線卻始終膠凝在夜璃歌身上。
「你要的照影。」夜璃歌直截了當地將手中的劍放在男子面前。
傅滄泓也把驚虹劍推過來,兩人就那麼簡單地,完成了整個「儀式」的交接。
「恆王爺,我想你是誤會了。」夜璃歌想了想,覺得還是把話挑明的好,「你我一見如故,我當你是朋友,但除此以外,不涉其他,好么?」
「嗯?!」傅滄泓濃眉高揚,「你的意思是——要進宮?要做太子妃?」
「恆王爺,人生在世,做事不可能單憑個人喜好,你有你的國,我有我的家,於家於國,我們都該盡人臣之義,人臣之本,不是么?」
「夜璃歌?!」傅滄泓微怔——這還是那個在宣安殿上侃侃而談,說自己志在天下的夜璃歌么?是他聽錯了,還是她說錯了?
「恆王爺,若不然,稱你一聲傅兄,如何?」燭光下的夜璃歌,淺笑如花,容色絕美,「江湖人多言,北宏恆王爺生性不羈散淡,快意恩仇,最不喜為兒女事牽絆,難道,不是么?」
傅滄泓一窒。
她的話,沒錯。
他也曾年少風流,但非漁色,相逢不過一夕之娛,絕不回頭再求。
可那是在,今日之前。
今日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你是在怪我——」
「不!」夜璃歌擺手,「君子之交清如水,只要性情相投即可,至於其他,全小節也,不是我輩所在意的。我如此看待王爺,亦請王爺,如此看待我。」
「難道你,」傅滄泓又是一怔,直覺自己有些吃不消,「認為終身大事,可以兒戲?」
「我何曾兒戲?」夜璃歌正色,眸光清冽。
「那你是——對安陽涪頊有意?」傅滄泓置於桌下的十指慢慢蜷緊——若她是逼於無奈,他或可一搏,倘若她對那璃國太子上了心,那他——
夜璃歌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傅兄從哪裡看出,我對太子殿下有意?」
傅滄泓微微有些傻眼——既不是被逼,又不曾有意,那她——
「太子殿下駕到!」
綉樓之外,驟然響起一聲高喝。
那麼突然,那麼始料未及。
安陽涪頊?夜璃歌娥眉揚起——他,怎麼也來了?還是如此夜深人靜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