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布棋
婦人連連點頭,才踉蹌著走到其中一名囚犯身旁,一把將他抱住,滿臉淚水地道:「相公,相公,你這一去,奴家,奴家可怎麼活?」
囚犯眼中滿是淚水,張臂將婦人抱住,兩人哭成一團。
旁邊兩名囚犯目光在婦人身上掃了掃,見她生得略有姿色,遂起了歹意,互相使了個眼色,猛然朝婦人撲上去。
「唔,唔……」婦人的相公眼裡滿是驚恐,拚命用身體去撞那兩名囚犯。
一旁,不管是囚犯、差役,都用極端冷漠的目光看著,絲毫不加阻擋。
兩名囚犯將婦人摁翻在壕溝里,動手去撕扯她的衣衫。
「都給我住手!」
囚犯堆里,忽然響起聲怒吼。
兩名囚犯一怔,還真爬了起來,大概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婦人撲進自家相公懷中,「嗚嗚」地大哭起來。
兩人抱成一團,哭得好不傷心。
旁邊一個差役走過來,將他們給拉開,瞪眼道:「哭,哭什麼哭?大家都是這樣過日子,反正你媳婦又沒被糟蹋!」
「相公……」婦人叫聲凄切——沒了男人,這日子以後要怎麼過?
差役們揮動皮鞭,驅使囚犯們前行,婦人的相公一邊走一邊往回看,眼裡不住落下淚來。
直到所有人消失無蹤,婦人方才站起,踉蹌著往回走,行至一方水塘邊,她忽然停下,篷頭垢發地,看著水中的人影發獃。
絲絲絕望在心底瀰漫開來——這樣的日子,要什麼時候,方是盡頭?
還不如——
就在她準備跳水自盡時,一條白練忽然從後方飛來,纏住她的腰身,把她給拖進樹林里。
婦人倒進草叢中,驚駭至極地看著這陌生的男子,慢慢朝後退去。
「我不會傷害你。」男子的嗓音很冷。
婦人動了動嘴唇。
「為什麼想不開?或許,你可以告訴我,我能幫你。」
「奴家……」婦人目光驚疑不定,那人倒也沒有理睬她,自顧自走到一旁,站在一棵樹下,雙手環抱手臂,極眸往對岸瞧去。
過了許久,婦人見男子確實沒有絲毫傷害她的意思,方才慢慢爬起,走到男子身後,怯怯地蹲了個萬福:「奴家佟秦氏,是城中徐記珠玉店夥計佟三福的渾家。」
「哦?」
「還請恩公,搭救我家官人!」婦人忽然跪了下來,沖著男子連連叩頭。
「你家官人殺人在先,伏法在後,有什麼冤屈?」
「不是,不是那樣,」佟秦氏連連搖頭,「恩公,我家官人他,絕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是。」
「哦?」
男子臉上的表情依然很淡。
「恩公,我家官人向來老實,平時與人絕不交惡,怎會,怎會去殺人?」
「那為什麼,在公堂之上,他不為自己辯駁?」
「我家官人的嗓子,嗓子啞了……他,他說不出話來。」
「嗓子啞了?」男子頓時怔住——其實,就這一點而言,她早已瞧出來,只是,沒有往裡深究。
「恩公,救命啊恩公!」婦人見男子面色有所鬆動,遂更加用力地叩頭。
「起來吧。」男子伸手示意,「如果你家相公果然冤枉,天理昭昭,絕不會錯殺好人,你且回家去吧。」
「是。」婦人拭去面上淚痕,站起身來。
「現在家中只你一人,記住,千萬要鎖好門窗,看管好家中財物,還有,你自己。」
「謝恩公。」
想起自己的遭跡,婦人便忍不住淚水汪汪,此刻也只得強忍住。
男子看看她,實在心中不忍,故而道:「你可還有什麼親戚?」
婦人搖頭。
男子心中嘆息,從袖裡摸出根竹管:「拿上這個,倘若遇上什麼事,只管吹響,自會有人前來搭救於你。」
「多謝恩公。」婦人拿過竹管,再拜了一拜,將竹管納入袖中,轉頭離去。
男子這才慢慢地沿著池塘走開。
「你果然又管閑事了不是?」
「啊。」女子脫下外袍,「要不,咱們比比看,誰先把這個案子給調查明白。」
「想不到,如今我流浪江湖,倒成了捕快。」
「相公。」女子走過去,偎進男人懷裡,捏捏他的鼻子,「好相公,憑你的聰明才智,查這個案子易如反掌,對不對嘛,相公?」
「行。」男人一口答應,「能得你一句讚賞可不容易,單為這我也得使盡渾身解數。」
夜半三更。
夜璃歌躺在枕上,耳聽得傅滄泓跳出窗外,自己十分安然地閉上雙眼——相比於從前種種,這樣的案件對他而言——
「嗖!」
夜璃歌霍地睜眼,動作迅速地拔出枕下短劍。
「炎京鳳凰就是炎京鳳凰,雖然時光已過了數載,但風度卻與當年,並無任何不同。」
「南宮篁?」
但對方的出現,顯然大大出乎夜璃歌的意料。
「想不到吧?」坐在桌邊的男子翹起二郎腿,「看來這些隱遁江湖的日子,你的確過得很輕鬆,因為輕鬆,把老朋友都給忘記了。」
夜璃歌起身下床,沉聲道:「你既然一路跟蹤至此,想必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已經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吧?」
「對。」南宮篁絲毫沒有隱瞞之意。
「我夫妻二人已有歸隱之意,再則,天下大局已定,南宮篁,我真不明白……」
「單就咱們這一代而言,確實,天下大局已定,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咱們的後代子孫呢?」
夜璃歌先是一怔,繼而冷然:「你們南宮家雖然曾人才輩出,然則現在也多半凋零,不會是延祈的對手。」
「看起來,你倒是對那個並非己出的小輩甚為放心。」
「是。」
「那麼,」南宮篁眯眯眼,詭魅一笑,「我如果讓一個和你很相似的女人,混進天定宮去——」
夜璃歌心中劇震!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對女人而言,男人是她最大的弱點,對男人而言,女人也是他們最大的弱點!
等她想說什麼時,南宮篁已然消失了。
夜璃歌一直站在那裡,直到一點燈火在房中亮起。
「你怎麼了?」傅滄泓已然調查清楚案子,正準備回來向夜璃歌請功,不提防乍然見她如此模樣,心裡頓時一揪,遂湊上前來。
「剛剛,南宮篁來過了。」
「他?」傅滄泓顯然也大出意外。
「他又開始布棋了。」
「哦?」傅滄泓倒也不覺得意外——他這一生經歷的風雨太多,所遇詭詐之事數不勝數,南宮篁只是其中之一。
「美人如花,隔雲端。」夜璃歌輕輕地道,「只是不知道這一局,誰輸誰贏?」
「別想太多。」傅滄泓伸手拍拍她的後腦勺,「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不。」夜璃歌搖頭。
「嗯?」
「讓祈兒自己去面對吧,他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也有理。」傅滄泓點頭。
夜璃歌很快平靜下來:「對了,案子調查得如何?」
「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
「怎麼說?」
「那個夥計,只是個替死鬼,真正的主謀,另有其人。」
「什麼人?」
「沒查出來。」
「啊?」
他的回答,顯然出乎夜璃歌的預料。
傅滄泓提起桌上的茶壺,往杯里注了杯水:「這個人,隱藏得很深,似乎,他所操作的,並不是徐氏珠玉店這一家,應該是一樁很大,很大的買賣。」
「大買賣?」
「對。」
傅滄泓笑笑,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夜璃歌一眼:「說不定,還跟你一位舊相識有關。」
「我的……舊相識?」夜璃歌快速在腦海里搜索著——她有什麼舊相識呢?
「難道是——唐涔楓?」
「不是直接跟唐涔楓,而是唐家,」傅滄泓瞅瞅她,「唐家現在的少東是唐涔楓,然而唐家其他的產業,卻並不全在唐涔楓手中,而是由唐氏其他幾個直系子孫掌管。」
「我知道。」夜璃歌點頭。
「這個人,應該是唐家其中一個。」
事涉唐家,那就小不了,可是這人,為什麼要殺了一個跑江湖賣假寶石的販子呢?內里又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緣故?
「要繼續查嗎?」
「查。」
「如果查出來對唐涔楓不利,你會怎樣?」
「我相信他。」夜璃歌腦海里閃過那男子翩翩儒雅的風姿——她怎麼會懷疑他呢?她怎麼可能懷疑他呢?
傅滄泓的臉卻微微往下沉了沉——老實說,如果不是唐涔楓那個小子夠清白,他實在很懷疑,對方始終不娶妻,有什麼別的目的。
「你又在想什麼?」
「沒有。」
夜璃歌側身坐在他膝上,偏頭咬咬他的耳朵:「夫君,你這個表情,奴家會懷疑你吃醋哦。」
傅滄泓淡淡一挑眉:「那你想個法兒,去了我這醋意,好不好?」
「哼哼。」夜璃歌捏捏他的鼻子。
「哼哼。」傅滄泓也朝她做怪相。
夜璃歌軟進他懷裡,抱住他的脖子,於是,傅滄泓整個人都樂瘋了。
他很想要,很想要她這樣,但卻一直不敢說出來,因為夜璃歌的性子向來是冷冰冰的,非常剛銳,尋常男子根本近不了她的身,除非她自己願意褪去那層鎧甲,聽聽其他人的聲音。
兩人鼻尖對著鼻尖,耳鬢廝磨了很久,傅滄泓方才彎腰一把將她抱起,朝內室走去。
……
湖中。
畫舫在湖面上輕輕地蕩漾。
一張長條几案上,擺放著幾盤水果,並點心,其後的軟榻上,坐著個華衣美服的男子,後邊一名婢女正輕輕替他揉捏著大腿。
「唐公子,這——」
几案前,徐氏珠玉店的老闆徐德彥,正畢恭畢敬地站立著。
「不要叫我唐公子,沒聽到嗎?」男子轉頭瞧他一眼,目光像冰一樣冷。
徐德彥趕緊道:「是,六爺。」
「那批貨,準備得怎麼樣了?」
「已經備齊。」
「嗯,只要你按照約定,把這批貨送到指定的船上,銀兩我會悉數照付給你。」
「不是銀兩的事。」徐德彥擦擦額上冷汗,「徐記和唐家,是簽的長約,如果這次的事,被唐……唐公子查出來……」
「你怕什麼?」唐涔槿淡淡掃他一眼,「他已經沒機會,行使當家人的權力了。」
徐彥德卻是一臉惴惴,他多次跟唐家打交道,也見過幾次唐涔楓,他雖然看上去全然溫文無害,但憑徐彥德的老精明,總覺得唐涔楓那雙澄澈的眼眸里,隱藏了太多的東西。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唐涔槿一聲冷哼,「這次我的計劃完美得無懈可擊,任誰也瞧不出來,再說,如果我掌控了整個唐家,你能拿到的,又何止今日這些?」
「但是,但是——」
「好了!」唐涔槿猛然一甩衣袖,「事情你都已經知道了,做,也得做,如果不做,我有辦法讓你的徐記馬上關門,而你多年努力,旦夕間化為烏有!」
「是,是!小的一切聽從六爺安排!」
「下去吧。」唐涔槿往後重新躺到枕上,朝旁邊的婢女抬了抬下巴,那婢女趕緊拈起一顆葡萄,送進他唇間,唐涔槿咀嚼著咽下,又掰過婢女的臉頰,往那朱唇上重重親了口。
「公子,你好壞哦!」婢女頓時嗲嗲地撒嬌。
「嘿嘿,呆會兒,我會更壞,有你好受的。」唐涔槿挑起她的下巴,語聲浮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