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天道
當鄭應桐走進側院時,驚了一瞬——裡面空空如也,竟沒有人影。
這——
倒也簡單,想那兩位的身手都異常非凡,哪裡是尋常人等能「看」得住的?
桌上留下八個字:天道昭昭,好自為知。
天道昭昭,好自為知。
一條筆直的道路,直通向遠方。
兩匹馬兒,得得地往前走著,並沒有確定的目的地。
「璃歌。」傅滄泓抬頭看了一眼空中的日頭,「我們且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也好。」夜璃歌點點頭,兩人便跳下馬背,走到一棵樹下,坐了下來。
傅滄泓拿出水囊和乾糧,兩個人對坐吃了。
「這太陽挺毒的,要不,咱們到樹上躲一陣兒再走?」
「也好。」夜璃歌點頭,兩人便一齊躍上樹,剛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得樹下索索地響,傅滄泓低頭,從樹葉的間隙間看去,卻見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正踏過草叢,向傅滄泓的白馬靠近。
就在那偷馬賊將手伸向韁繩時,白馬忽然咴咴地叫起來,一撅躥子,將那男子踢翻在地,男子立即倒地不起,夜璃歌這才從樹上跳下來,湊到男子眼前,但見他臉色灰白,怕他死過去,故此捏開他的下巴,將一顆藥丸塞進他唇中。
過了好一會兒,那男子醒過來,奇怪的是,看見夜璃歌,也不如何驚慌,只嘿嘿笑了兩聲,搔搔後腦勺,說聲「告罪」,起身便離開了草叢,朝著黃土路一陣飛奔,轉瞬便沒了影兒。
「這人還真有意思。」夜璃歌摸著下巴道。
「走吧。」傅滄泓神清氣爽地走到馬匹邊,一手攬過韁繩。
兩人躍上馬背,再次朝前方飛馳而去。
「荒唐鎮」?
看著草叢裡那半截石碑,傅滄泓不由抬手摸摸下頷:「這倒挺有意思的。」
兩人進了鎮子,卻見街道兩旁店鋪林立,人來人往,便隨意挑了家清靜的茶樓坐下。
很快,夥計便送上了水牌,不外乎是些點心、茶水之類,夜璃歌點了兩壺茶,因道:「小二哥,卻不知這個地方,為何叫作『荒唐鎮』?」
「客官。」夥計一邊收拾著桌面一邊道,「這個您就不明白了吧?所謂荒唐鎮啊,其實是一個個故事構成的。」
「哦?」
「這個鎮子里的人,都扮著不同的角色,這不,您瞧,」夥計朝對面一指,「那一位啊,扮的是顏將軍,另一位,扮的是何丞相,那邊那位,您可瞧清楚了,扮的是前朝璃國的帝君……」
夜璃歌和傅滄泓心下微驚——要知道,這事若放在其他地方,那可都是明令禁止的,在這裡,居然有人公開地扮角色,難道他們——
「您一定很奇怪。」夥計的笑容忽然變得詭魅,「其實這兒的每個人,都有好幾個身份,有些人甚至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誰,在『荒唐鎮』外,他們都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人生,但是在這兒,他們是一張白紙,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
「看來,這確實是個『荒唐』的世界。」
夥計又是一笑:「其實,這個世界本來就很荒誕,誰又能完全分得清,夢境和現實的距離?」
「是啊。」夜璃歌點頭,「誰又能完全分得清,夢境和現實的距離。」
是夜,夜璃歌站在樓上,耳聽得四面八方各色聲音傳進耳里,果然是才子佳人,燈紅酒綠,許許多多的故事都在上演。
「璃歌,你在想什麼?」
「沒有。」夜璃歌搖搖頭,轉回身來,「滄泓,咱們進房歇息去吧。」
「好。」
兩人退進卧房內,洗漱睡下,耳聽得傅滄泓鼻息漸濃,夜璃歌方才起身,換上一身夜行衣,躍出窗外,恍若魅影般,急速掠過重重屋脊。
白日里那種喧嘩的聲音已經消失了,呈現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個世界,一個,靜謐的世界。
在空中選了個極佳的位置,將一切覽盡,夜璃歌方朝某個地方躍去。
那是一座極小的院子,建在孤島之上,如果不是深諳卦算之法,根本瞧不出那四周布有相當嚴密的陣法。
夜璃歌很快發現陣眼,穿過重重設置,落在房頂之上。
「南宮篁,是你嗎?」
許久,房內方傳出一個幽澀的聲音:「夜璃歌,你果然足夠聰慧。」
「你費心勞神布下這個局,不就是為引我們前來嗎?」
「正是如此,夜璃歌,你想不想看一出好戲?」
「好戲?」
「對。」
夜璃歌默然。
對於南宮篁此人,她向來就沒有完全猜透過。
「如果你有十分膽量,那就跳下來。」
「行。」
輕輕躍過窗戶,夜璃歌穩穩落地,但見南宮篁正坐在一顆水晶球前,兩手環著球體,掌心處發散出微微的紅光,而水晶球中的情形則清晰可見。
「你要我……」
「噓——」南宮篁豎起右手食指放在唇邊,「你仔細看。」
夜璃歌定睛細看,卻見那水晶球里浮出幅圖景,正是她先前和傅滄泓呆的那家客棧,不過,半開的床帳里,似多了個人影。
「南宮篁,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南宮篁攤攤手,「這荒唐鎮上發生的一切,反正只是一齣戲,夜璃歌,如果你耐性夠好,就可以繼續看下去。」
夜璃歌便在他對面坐下來,和他一起盯著水晶球。
球里的影像慢慢變得明亮起來,似乎是太陽升起來了,錦帳撩開,先露出一張女子絕美的容顏——是自己?再是傅滄泓慵懶的面容,他伸手把她抱了回去,細細地吻她,動作是那樣地輕柔,眉宇里洋溢著無盡的愛戀。
夜璃歌看著他們起床、梳洗、一起用餐,到外面散步,就像是在看一個故事,心裡並不起什麼波瀾。
「如果,這個人能完全取代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你覺得怎樣?」
「很好啊。」
「真地很好?」
「是。」夜璃歌微微地笑了,「南宮篁,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像世間普通女子那樣哭鬧?不會,慢說這水晶球里只是一場戲,縱然是真的,那又如何?人生本來就只是一場戲,痛過恨過愛過,也就結束了,再則,你覺得這世間,還有什麼,是能迷惑我的嗎?」
南宮篁怔住,開始努力地思索——確實,這世間只怕已經沒有什麼,還能攪動她的心湖了。
「那麼,我就把你永遠留在此處,如何?」
「行啊。」夜璃歌笑得更歡,「其實,在外面的世界,我早已覺得非常疲倦,如果你想把我永遠留在這裡,我會如你所願。」
南宮篁怔怔地看著她,許久,方才慢慢地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做成的。」
「南宮篁,」夜璃歌悠悠一嘆,「說好說歹,你也是一個歷經滄桑的人,對於這世間的一切,還有什麼看不懂,看不明白嗎?所謂紅塵滾滾,無非名利財色,還有其他什麼嗎?」
「自然有。」
「什麼?」
「情。」
「情?」
「是,夜璃歌,你也不是因為眷戀傅滄泓的那一縷柔情,方才始終留在他身邊的嗎?如果那絲情盡了,只怕你早已遁入深山了吧?」
「遁不遁入深山,那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南宮篁詭魅一笑,「當你真正死心之後,我會——」
看著他那雙黑沉的眼睛,夜璃歌心中忽然一寒。
《皇考秘錄》……
災星……
原來傅滄泓命中的那一劫,還是應在自己身上!
「你懂了?」南宮篁幽幽一笑。
夜璃歌忽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原本以為,只要自己割斷所有的一切,傅滄泓與自己之間那根息息相關的弦就會斷裂,哪知道命運竟然會如此強大,轉瞬之間,仍然會將他們多年苦心經營的一切摧毀。
天命。
往往是人力無法完全窺破的。
不過轉瞬間,她便有了主意。
「南宮篁,隨便你吧。」
「你說什麼?」南宮篁有些驚訝地瞪大雙眼。
「我累了。」夜璃歌站起身來,不假思索地道,「這些年來日夜懸心,我實在太累了,從今日起,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至於傅滄泓,至於外面那個世界,荒唐也好,真實也罷,都跟我再沒有任何關係。」
南宮篁愣住。
大約,這才是最可怕的。
一個人一旦心死,無論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引起她(他)絲毫的反應,而他的計劃,也就完全崩潰。
以不變,應萬變。
這才是最可怕的。
「你做不到的。」
「你可以試試看。」夜璃歌說完,當真向對面的石床走去,平靜地側身躺下,閉住呼吸。
水晶球的影像熄滅了。
只有南宮篁自己才清楚——水晶球里的影像,其實與夜璃歌的心理活動息息相關,若夜璃歌還牽挂著傅滄泓,自然能看到他,若她心中那一念已滅,那水晶球的功能就會完全消失。
……
傅滄泓站在欄杆邊,任由晚風,簌簌吹過自己的臉龐。
「滄泓。」一雙柔臂從後方伸來,環住他的腰。
「不許叫這個名字。」傅滄泓的嗓音像冰一樣冷。
「滄泓?」女子水靈靈的杏眼裡滿是驚詫——昨夜他們還肆意溫存,怎麼今天就——
「我再說一次,不許叫這個名字!」傅滄泓真地火了,猛地摔開她。
「好,不叫就不叫。」女子小心翼翼地抽回手。
「你走吧。」
「我……」
「沒有人可以取代她,即使是影子。」
「啊?」女子微愕——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傅滄泓再沒有說什麼,轉頭朝樓下而去。
大街上,來往的男男女女仍然很多,可他的心裡卻空落落地,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
忽然間發現,沒有她的日子竟然如此難熬,彷彿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受罪。
更讓他痛苦的是,縱然用盡全力,也感覺不到她的所在。
從來不是這樣的。
以前,不管她離自己有多遠,始終能覺出她的所在,可是這一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
她為什麼會如此狠心,竟然不給自己絲毫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