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聯盟
夏十七愣了一瞬,默不作聲地下車離去。白龍剛掀開車簾,靜靜望著夏十七走進煊王府,腦海中浮現的是夏十七一出宮,上了馬車就將人皮面具揭掉的畫面。
那時候,姑娘食指和中指一起捏著薄薄一層人皮面具,當真是指如削蔥根,唇若含朱丹。而她那雙眼眸清清淡淡地朝自己瞥來,眸中光華萬千,璀璨奪目,清麗素凈的容顏也宛如流轉光澤的上等白玉一般,輕易叫人的心跟著一跳。
她與蓁蓁像,卻又不像。
那漫不經心的眼神,一點點侵入白龍剛的神智。
在這一刻,白龍剛終於下定決定……
夏十七剛回到煊王府,迎面就撞見了沈碧玉,她正與管裕立在前廳游廊下,素白一張臉,眉眼清淡柔和。夏十七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沈碧玉來這裡作甚?
管裕正沖著沈碧玉作揖,「姑娘此言,在下會轉告給王爺。還請姑娘也將王爺對沈少爺的關懷之情如數傳達,在下萬謝。」
沈碧玉正笑著應下,目光卻轉到夏十七身上,驀地一亮,「咦?這位是——」
夏十七隻是摘了人皮面具,衣衫卻還是天青色的,連髮飾都作男子裝扮,落在沈碧玉眼中莫名有股男子的英氣。
她第一眼還未曾認出夏十七,第二眼就笑了,有些恍然地說道,「夏姑娘,對吧?」
夏十七也很意外沈碧玉居然記得自己,又聽得她下一句就道,「姑娘的徒弟在翰墨軒中可是如魚得水啊,連我家那個小霸王都比下去了。」
小霸王,姓沈……對了,沈碧朗!
夏十七莫名聯想起沈碧朗原先說過的的姐姐,該不會就是沈碧玉了吧?
夏十七輕道,「你是沈碧朗的親姐?」
若是一個姐字,還不足以為奇,但夏十七說的是「親姐」,沈碧玉頓覺好笑,頷首應道,「小女子不才,正是沈家小霸王的親二姐。」
那上頭還有一個親大姐了?
夏十七剛安放好的心又提了起來。
莫名有點酸酸的。
夏十七不知自己略鼓著臉頰生悶氣的模樣落在沈碧玉眼中那樣有趣,又聽得沈碧玉道,「管先生,我還有幾句話想與夏姑娘說說,不知可否給個方便之處?」
夏十七第一反應就是——她要用親姐挑釁自己了嗎?就像之前沈碧朗那樣?
但是很快,夏十七就知道沈碧玉不是那個意思了。
「聯盟?」
夏十七有些愣,這兩個字她不是不知道意思,但沈碧玉與她聯盟是何意?
「我……」
夏十七錯愕著,臉頰輕側,眸光中透出些疑惑來,更顯一雙水眸清澈見底。
她很奇怪,語氣也隨著降低了一些,「我能幫到你什麼?」
若無切實的利益相關,沈碧玉堂堂沈府二小姐,如何要與她聯盟?
沈碧玉兀自笑笑,春意如萬花綻放,如水光華自在她眸中綻放。
她一襲明玉色的長裙,桃紅色褙子清麗而活潑,此刻袖著手,盈盈而笑,眸光明凈,神采奕奕,原本素淡模樣也添了幾分俏麗生動。
「聯盟自是你與我合作,你有難,我幫你。我有難,你幫我,如何?」
此刻她們正行走穿梭在王府之中,夏十七慢吞吞地跟著沈碧玉,心中還是覺得奇怪。
「我與你有什麼合作的意義?」
沈碧玉走在前面一步,聞言從萬花燦爛中回過眸來,笑了一笑。
「我知你在煊王府的地位,也看得出你不過無心爭奪世俗中的一切,可你若是願意爭上一爭,還會有你得不到的嗎?而我……不過是不想給自己尋一個對手罷了。」
夏十七想不到自己哪一日會成為沈碧玉的對手,沈碧玉又不嫁給蘇斐南——停!
她思緒戛然而止。
為何嫁給蘇斐南的女人就是與她為敵?她怎麼會這樣子想?未免變得太惡毒了一些。
沈碧玉沒看出來她這些想法,只是笑著輕道,「你可以考慮一番。總之我與你契約在前,日後不論如何,只要你深陷險境,我都會儘力助你。但我……也總有陷困的一日,我總得為自己的日後留一條去路。」
她說著,語氣風輕雲淡,但神色卻漸漸冷凝。夏十七看得出沈碧玉不是說笑,只是——
「為何是我?」
夏十七從始至終,都不想捲入京城的漩渦中。她喜歡平靜祥和的日子,有人犯我我便還手,但大多時候她並不覺得自己會遇到危險。
沈碧玉瞧了她一眼,眸中笑意燦燦,她邊說話邊揚起下頜,笑道,「怎麼不能是你了?」
「我信你,才與你盟約。」
沈碧玉這話,一直回蕩在夏十七耳邊,說不震撼是假的,在這世上,沈碧玉是第一個說信她的人。何況她洞察能力那樣強大,卻一點都看不出她有半句話是假的。
夏十七末了,才記起來,她沒問沈碧玉上頭那位沈家大小姐的事情。
只是沈碧玉已經走了,夏十七立在王府門口半晌,目光怔怔望著長街上來往的行人。而她的目光很快落到夏小荷和陳芸杉想身上,二人忙活著,雲吞攤子十分熱鬧。
其實若說憑著一腔熱情去賣雲吞,能不能賺回本還不知,但夏小荷有好手藝,陳芸杉又幫著她一同研究怎樣的餡料最好吃,怎樣的材料做出的麵糰劑子最綿軟勁道,什麼火候煮出來的雲吞還有煮多久,這樣二人才能在短短兩日就翻了本。
「師父……」
耳邊忽然傳來一句輕喚,夏十七回過神來,她輕揮去繁雜思緒,目光凝神落在聲源處,正巧看見巨大石獅背後,杜若微正孑然而立。
他輕抿著唇瓣,眼神淡薄,略有些慘白的神色看上去宛若白紙一般,他又沒吃飯?
夏十七怔了一瞬,往台階下走去,步伐略有些急切。
「師父,你怎麼沒來?」
面對這少年冷淡孑然的眼神,夏十七有罕見的慌亂,她那句話含在口中滾了兩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我忘了。」
她忘了,今日她約了杜若微在他家中相見,如今日頭西下,她卻遲遲未去,想必杜若微很著急。
杜若微眸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失望,他垂下長翹的眼睫,輕輕眨眼之間,睫毛如同蝴蝶振翅的羽翼,莫名有種讓人心疼的慾望。
「我知道了。」杜若微輕聲說道。
夏十七能聽出他話語中的失望,也能察覺到他的失落,下意識就上前,抬手碰了碰杜若微的肩頭,低低開口,「我這就隨你去一趟。」
她並不以為杜若微是因為她食言,但其實杜若微想得很簡單,她食言不去,會耽誤他娘親的病情,所以他才失落。
夏十七懂得,當即就隨著默不作聲的杜若微走去他家。
及至到了他家中,他娘親顧柔柔正躺在塌上熟睡,夏十七過去診脈片刻,只能隱隱察覺出不妙,又讓杜若微出去,她放了一條蠱蟲在顧柔柔心口,蠱蟲飛快蜷縮成一個小小的圓圈,身子還抖動著。
夏十七一看便明白,顧柔柔病入膏肓。
但——並非無藥可救。
「杜若微——」
夏十七揚聲喚了一句,提醒他,「不論你聽到什麼,都別進來。」
杜若微本來正貼著房門,聞言身子往後一退,按捺下心口的急躁,應道,「好。」
夏十七才拿出蠱蟲,有些不忍心,卻還是送到了顧柔柔的耳邊。
顧柔柔即使病著,周身仍舊被打理妥當,臉頰都乾淨細膩,耳廓內更是毫無污垢。
蠱蟲毫不遲疑地一點點順著她耳廓鑽進去,那胖乎乎的身子彷彿蚯蚓,正使勁往顧柔柔耳朵裡頭鑽。
這樣做的後果,是顧柔柔會聾掉一隻耳朵。
但——總能救回她的命。
忽的,顧柔柔發出一陣凄厲的尖叫,她弓起身子,緊閉雙眼,一手探向耳廓,渾身顫抖得不像話。即使是在沉睡,她也知道是哪裡痛,而這痛實在是讓人難以忍受。
夏十七安靜地抱起手臂,即使顧柔柔再痛楚,再掙扎,她也不會搭這把手。
顧柔柔傷的是腦袋,劇毒成性,只能讓蠱蟲將毒性吸出來。
門外,杜若微怔忡地靠在窗紙上,眼神顫抖失神,牙關都咬個不停。
「娘……」
他腦海中隱隱浮現的是那一年鄉野村莊,父母尚在,姐弟雙全……
治了顧柔柔的病症,夏十七打算明日再來瞧瞧,欲走的時候卻被杜若微拽住了手腕。
「師父,我娘她……」
「會好的。」夏十七斬釘截鐵道。
杜若微這才鬆開手,夏十七瞧出他的害怕,不由放柔了嗓音,「別怕。」
不料杜若微抬起灼灼深眼,「師父!你能不能帶我和我娘去煊王府?」
杜若微起初到煊王府門口等夏十七的時候,並不知夏十七的身份,但當他往熱鬧攤販前走了一遭,便知道夏十七在這些人口中是怎樣一個人。
冷漠的,驕傲的,清艷的,狠厲的……
還是夏小荷聽不過去,笑著插嘴說了一句,「我們家的夏姑娘人可好了呢,她有妙手回春的醫術,還有一顆極良善的心,她日日向善,從未做過一件錯事,你們這些謠言又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夏小荷笑眯眯地說著,極為普通的容顏上眼神溫柔明凈,如華燈初上時璀璨的煙火,讓人不由打心底生出一股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