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回不了頭的
嬴毅的記憶並沒有徹底恢復,只是從夢中看到了一些散碎片段而已。
夢中他將楊峰毆打致昏,後續如何,這孫子是死了還是活著,以及父親怎麼處理的,一概記不起來。
以嬴毅現在的心性,楊峰這混蛋早被他捏死多少回了。
但當時肯定不能這麼干,否則非給家裡招災惹禍不可。
嬴毅死死盯著眼前一幕,想要從這裡看到事情的後續發展。
可惜他失望了,畫面一轉又變幻到了別處。
一位白衣女子置身在葯園之中,對著鮮花翩翩起舞,時不時的發出咯咯笑聲,聲音清脆而動聽。
不是涼蕊是誰?
儘管對她充滿了怨恨,再次見到時他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悸動,如同初戀少女一樣小鹿亂撞。
「毅哥,我漂亮嗎?」
「漂亮」兩個字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而出,卻被嬴毅強行咽住。
他的眼前又閃現出了秦皇壽宴上的一幕,昏迷之前清晰的聽見涼蕊的訣別之言:
「毅哥哥,對不起,他們逼我,我也沒辦法!」
涼蕊,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就不能告訴我?
他原以為自己恨透了涼蕊,可看著眼前這張笑魘如花的臉,他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恨不起來。
嬴毅的眼眶漸漸濕潤,渾然忘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伸出手去想要撫摸涼蕊的臉頰。
手指剛一伸出,眼前一幕就像水波一樣,幾道漣漪泛出,扭曲著消散了。
而他,也重新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抹了一把眼淚,堅定的抬起了腳步。
不管多難,仙界他都必須要回去,當年的一切,他一定要調查清楚。
誰阻,誰死!
沒走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呼喊:「毅兒……」
聲音中透著一股眷戀,但更多的是對現實無奈的絕望,只是在喊出「毅兒」兩個字的時候,那股對生命的眷戀被無限放大了。
叫喊聲傳來的時候,嬴毅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雖然這個聲音對他來說已經有些陌生,可再次聽到時,他還是瞬間辨別了出來,淚流入注的喊道:「娘……」
「毅兒,快走啊……」帶著哭腔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哭聲中充滿了急切與擔憂。
這種擔憂讓她寧願將發生在愛子身上的一切苦難都代替。
自己與愛子之間,她果斷的選擇了後者。
「娘……」聽見母親的聲音漸漸遠去,流著淚的嬴毅終於忍不住,想要回頭向母親跑去。
雪夜中母親被殺的場景是他一輩子的噩夢,他想見母親,哪怕一眼都行!
可是……
頭剛扭到一半又猛的頓住。
「不行,這是幻境,不能回頭!」
回頭之後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也不敢去賭,一甩腦袋,兩滴眼淚瞬間飛出,他的心重新變得堅硬起來,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毅兒,毅兒,你不要為娘了嗎,你回頭看娘一眼吶!」母親的聲音如同直戳心窩的利刃,疼的他幾欲窒息。
「噗通」一聲對著前方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娘,對不起,孩兒回不了頭了,回頭無岸的!」
三個響頭之後,他也不起身,就這麼跪著向前爬行。
母親好像體會到了他的難處,慢慢的,聲音消失了!
但他依然沒有起來,一點一點,如同朝聖一般,緩慢的向對岸爬去,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另一邊,常蘊曦與魏雪翎清楚的看見嬴毅跪向地面,也清晰的聽見了那一聲無力的吶喊。
「毅郎!」常蘊曦聽的心酸,流著淚就要衝過去,魏雪翎連忙攔住她說:「你幹什麼,這樣貿然過去不但幫不上忙,還會害了自己!」
常蘊曦也知道自己的舉動有些冒失,順勢停了下來,焦急的問道:「那怎麼辦,他……」
相識這麼多年,嬴毅在他眼裡一直都是一個打不倒的英雄,不管是血怨秘境還是腳鐐加身,他都能坦然面對。
可是現在,那個比鋼鐵還堅強的男人倒了,倒在橋上悲痛的吶喊著,是那麼的無助和絕望。
這個樣子的嬴毅,讓她難受的只想哭。
「這是他的劫數,只能靠他自己渡過,沒人幫得了!」
魏雪翎心裡也很不是滋味,卻沒有像常蘊曦一樣失去理智,反而多了一絲明悟。
問心,問心!
這就是所謂的問心嗎?
自己呢,這麼多年,心中可有虧欠?
「逆子!」
不知道爬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一聲爆喝,嬴毅心中一顫,小心翼翼的抬眼望去。
不知何時,眼前多出一位綁著圍裙,手拿炒勺的青年,正目光炯炯的望著他,眼中既有憤怒,又有憐惜,複雜之極!
「爹……」看見青年後,嬴毅心中的委屈徹底爆發,快速向前爬去。
他一動,眼前的身影卻迅速消失,父親威嚴的聲音從身後傳入耳中:
「逆子,你殘忍嗜殺,將你表兄毆打致死,害的全家身陷牢獄!」
「逆子,你在國子監不好好讀書,惹是生非,四處結仇敵,枉費為父一片心血!」
「逆子,你貪戀美色,在壽宴上公然惑亂宮廷,害的你母親慘死,屍骨無存!」
「一樁樁,一件件,無不令人髮指!」
「逆子,你可知罪?」
嬴毅跪在地上全身抖如篩糠,流著淚辯解道:「不是,不是這樣的,孩兒是冤枉的,孩兒是冤枉的!」
嬴毅哭的傷心,那道聲音卻絲毫不為所動:「那你為何不肯回頭,不敢面對為父?」
一字字,一句句,一聲聲,如同拷問,直擊心靈!
嬴毅身體一軟,直接趴在了地上,由四腳並用,變成了匍匐爬行。
唯一不變的,是那顆一往無前的堅定之心:「爹,孩兒回不了頭的!」
「逆子……逆子……逆子……」
見喚不回嬴毅,威嚴的聲音連罵三聲選擇了放棄。
「爹,對不起,孩兒不孝!」嬴毅一邊流淚一邊爬行,執著而用力。
可惜耳根子始終不能清凈,沒走多遠一個猖狂的聲音再次響起:「吆喝,這不是慶王世子嗎,見了本王行這麼大禮,讓本王怎麼好意思呢?」
嬴毅充耳不聞,選擇了無視。
那聲音卻好像受到了侮辱,惱羞成怒的罵道:「你一個鄉下來的賤種也敢對本王不敬,誰給你的膽子?」
依然沒有回復!
聲音氣的抓狂,獰笑著說道:「說實話,有時候我真挺佩服你小子的,黑陵衛十八層地獄的刑罰挨個試了個遍,居然還能活著?」
「要知道,黑陵衛向來都是只進不出的,進到十八層地獄,沒人能活著出來,你特么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嬴毅向前爬行的手突然停住,流著淚的眼神快速閃爍起來。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就是那個害的自己跌落凡塵的堂兄嬴卓。
原本他不打算理會,任由他在身後狂吠。
可聽見十八層地獄后,他忍不住心中一動,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年的事有太多不清楚,從這位幻影口中,或許能知道一些。
想到此,他突然開口說道:「所以我比你強,你只不過是一個靠著身份耀武揚威的寄生蟲,若沒有皇孫的身份,你連路邊的乞丐都不如!」
果然,嬴卓受不了這個刺激,惱羞成怒的罵道:「龍就算再落魄,也是翱翔九天的龍,不像你,披著皇孫的外衣,骨子裡還是上不了檯面的賤民!」
惡毒的話一點也刺激不到嬴毅,他嘴角勾起一個奸計得逞的危險,故意示弱道:「我是賤民,卑微如塵埃,你是神龍,翱翔九天之上,咱們根本不會有什麼交集,我也威脅不到你,可你為什麼容不下我?」
「還有涼蕊,你害我也就罷了,為什麼逼迫她?」
嬴卓冷笑道:「你終於問出來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問呢。」
「你是威脅不到我,可你在國子監里處處壓我一頭,誰給你的膽子?」
「還有涼蕊那個賤人,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本王多次向她示好,她竟然敢置之不理?」
「你有什麼好,論實力論地位論修為,本王哪點比不上你?」
「明白了!」鋪墊這麼長時間,嬴毅終於問出執著了多年的問題:「那她為什麼會跟你同流合污,你拿什麼逼迫她的?」
嬴卓再次發出一聲肆無忌憚的猖狂大笑:「她有個哥哥名叫涼戩,偶然間落到了我的手裡!」
涼蕊,涼戩,明白了,全明白了!
不管當年還是現在,他都沒有本事將人從嬴卓手中救出。
「多行不義必自斃,嬴卓,總有一天,我要將你挫骨揚灰,讓你知道,沒殺我是你這輩子最錯誤的選擇!」
嬴卓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大的笑話,說道:「總有一天,螻蟻都這麼說,你所謂的總有一天,只不過是弱者無力的吶喊!」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匍匐在地連站都不敢站起,拿什麼將本王挫骨揚灰?」
「你是我害的,涼蕊是我逼的,你母親是我殺的,我就在你身後,你的生死大仇就在你身後,來啊,來報仇啊!」
嬴毅全身肌肉緊繃,五指如勾,在地上抓出幾道深深的血印。
好幾次他都想不顧一切的衝過去,靈台僅有的清明卻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是幻境,別衝動,衝動就輸了。
嬴卓的狂笑依然在繼續,嬴毅憤怒的心卻慢慢平復了下去,撐開雙手執著的向橋對岸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