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矛盾
說起了一路的見聞,舒德音自然問起了多吉的母親。
「當真另嫁到部落中?」
徐掌珠抿嘴點頭,當真。
「西岐對於這些,並不如咱們晉朝嚴厲,沒有說定要壓著女子從一而終。可這便是開化么?倒也未必,因著他們看來,女人必要繁衍生息。只要還有生育的能力,還有操持後方的能力,便不能浪費。」
所以許女子喪夫后另嫁,並不是什麼「女子也能追求自身的幸福和自由」,不過是當成了不能閑置的資源,要重複利用罷了。
舒德音一時嘆息,真不知這和晉朝強求女子守節相比,到底哪種更加荒謬。
「太后另嫁,可有什麼情由?」
其中故事,徐掌珠倒沒有特別清楚,就她有限的信息看來,似乎太后同喆擒部早有默契,多吉也沒有在裡頭做什麼激烈反對。
「這麼看的話,只怕喆擒部和多吉早有利益牽扯,這個倒有九分准了。」
徐掌珠便盯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睛:「你在想什麼?」
舒德音看看她,沒有回答,反問她:「你對多吉,對西岐,都是什麼個想法兒?」
還有什麼想法兒?從前天真的小姑娘,哪怕低估了現實的殘酷和冰冷。
可她已然選擇了一條道路,若是不能走出一片芳草萋萋、鮮花著錦的路來,似乎最對不住的就是自己。
「呦呦,我的做法或許錯了,但想法,始終如一。我期盼兩國和平,給百姓更多的時間休養生息。哪怕這意味著,馬放南山良弓藏,我祖父和許家祖父那樣的老將,漸漸淡出權力的中心。」
其實真正的明君,縱然當真是太平盛世,也絕不會虧待將士——晴天和暴雨,誰也說不清明日又是什麼天氣。
不過此刻,徐掌珠面前就坐著舒德音,這是文官版本的「馬放南山」最直接的受害者,活生生的證據。
「掌珠姐姐,阿布滿帶我和先生去見了一個人……」
她就從阿谷窮說起,說回到了白老爺,說到了被舒德音留在西北的白琉朱。
「就你所知,多吉……像是這後面的影子嗎?」
徐掌珠的臉色變了又變,幾次咬住唇止住了要脫口而出的低呼。
「你是說,在耀州時,那白……小姐,也處心積慮了接近你?」
「是了,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猜出來我的身份,想借我做個跳板,要接近三哥罷了。」
徐掌珠垂了垂眉,白琉朱想借了舒德音做筏子,定然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圖謀慢慢打入到西北的核心圈子裡去罷了。
「他們賊心不死,難道不是還抱有了希望?」
徐掌珠說了這句,舒德音便知道她對多吉存了懷疑:如果白琉朱後面的人和多吉不是一條道上的,他們不應該是圖謀西北,而要先在多吉身上使力,先將能握在手裡的抓緊。
既然已經說開了,徐掌珠的思路愈發清晰起來。
「其實兩國和談的時候,我家裡也打聽過許多西岐的事情。都知道阿布滿雖然同許家有私仇,可許家祖父布了局殺了阿布滿的弟弟,他都為了和談沒有鬧得不死不休,我以為,他身後的多吉,定然也是萬分渴盼和平的。」
可到了這裡,卻發現不是。如果說阿布滿對於中原文化的嚮往,是圖強圖變,那麼多吉的態度,矛盾的可怕。
「他身上,有極其複雜的東西。一方面,他嚮往中原,甚至想聽我說說,京城裡的皇親國戚,權貴高官,過的是如何體面煊赫的日子;可另一方面,他厭惡中原,瞧不上中原,大妃等人與我為難,他向來視而不見,有時候我甚至懷疑……」
懷疑多吉是樂見她受到欺凌和針對的,好似她一人受到的侮辱,能叫他得到某些隱秘的報復性的快感。
徐掌珠從前沒有認真去想這些,可當真拎出來,她突然就懂了。
「他嚮往的那部分中原,是冠上了朱家姓氏的中原;而厭惡的,卻是這大好的河山,終究歸了他人之手。」
她說著,自己不覺得,可舒德音卻感覺到她微微顫抖起來。
「呦呦,若有那一日……」
她說的那一日,便是多吉當真不再掩藏自己狼子野心的那日。
舒德音握緊了她的手:「掌珠姐姐,你願不願意同我們走?」
徐掌珠一怔,舒德音已笑了起來:「從老平寧侯那裡聽了你的近況,從白琉朱那裡探查到多吉的異常,我不敢對任何人講,我想把你帶回去,把你交到……」
她其實很想說「把你交到三哥手裡」,可到底,生生忍住了。
「跟我走,回京城去。」
徐掌珠萬萬想不到,舒德音竟會冒出來這麼一個驚世駭俗的主意來。
她的心狂跳著,嘴裡已經結巴起來了。
「不……不成的,一定不成的。」
所以你只怕不成,卻並非不願,是不是?
「你只要說一聲好,我和先生,我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的,你信不信?」
徐掌珠離開好久了,舒德音還在房裡坐著,隱約記得和徐掌珠說了許多許多的話,可一瞬間,都模糊起來。
門開了,又關了,好像有誰進進出出,橫豎驚動不了她。
直到她從神遊里驀然醒來,一扭頭,許韌就坐在之前徐掌珠做過的地方,凝神看著一本書。
舒德音就不去管肚餓不肚餓了,單手撐在炕桌上,就目不轉睛盯著許韌看。
許韌抬抬眼皮,手執起書本,在她頭上輕輕敲了敲。
「回神了?」
舒德音討好一笑;「你何時進來的,我竟沒察覺。」
這事咱們心知肚明就行,說出來,豈不是叫我心裡著惱?
惱了的許韌捏了她小巧可愛的下巴,俯身在她嘴角吮了吮。
「該罰。」
小姑娘竟嫌懲罰不夠嚴厲,自個兒送上去叫許韌再罰了一回,抱著他的脖子疑惑。
「先生,你說,這樣好的滋味,是男女在一塊都會有呢?還是只有像你我這般的,才有體會?」
他在近的不能再近的地方凝視她,其實更想將她揉到骨血中。
「你我是哪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