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挑撥
舒德音是慣會寫話本子的,可她寫的多是世情本子,於男女情愛一途,實在不曾有過多少著墨的機會。
此刻被問到眼前了,她老老實實想了想,半響,嘴邊綻了個似笑非笑、欲哭不哭的表情來。
「就是,我已經不怕連累你了。若是有一天你因我死了,先生,那是你我的命不好。」
許韌一愣,瞬間有種又疼又酸的感覺直擊到心臟里,麻痹了一整片。
他的吻從她的眼皮落到她的嘴角,似乎要吻去那一點悲劇的底色。
「真有那一天,能因你死了,命運待我不薄。」
這相愛中的男女,一說起話來,總是很容易就歪了話題的。
許韌知道,這或許是個絕好的機會,試著將舒德音心底最深的心結打開一點點。
可他突然就猶豫了,他最愛的小姑娘,她那顆藏在內里的心,他想替她捧著,不叫它再血肉模糊下去。
可他竟然怕,這一伸手,她先疼了。
舒德音也轉移了話題,坐得端正了,把方才那問題的由來說給了先生聽。
「世間有多少人只是為了門當戶對聯姻,一輩子對著錯的人,甚至要獨守空房到天明。先生,每每你親吻我,我心裡好生歡喜,好像存下那絲絲甜意來,就能捱過很多很多的苦,渡過很多很多的難。」
這樣的甜蜜,我多麼希望我的姐姐舒灼華能有,希望為了國家而天真地獻出自己的徐掌珠能有,希望……那勇敢的西北小將許厚璞也能有。
許韌小小撞了她的額頭一記:「這樣的甜,以後我多給你。」
可你總預備著會來的苦,我替你擋著。
舒德音便甜笑,不由分說拉了他的手親了親:「我先還點利息給你。」
看吧,笑得這一臉的毫無陰霾,哪裡看得出是方才獨自坐在寂靜里的小姑娘呢?
「呦呦,你想做什麼?」
舒德音的笑容頓了頓,抬頭對上了許韌的目光。
「先生你知道的。」
許韌被她反將了一軍,他是猜到了,可他沒有想到,舒德音是真的那麼敢想。
「你想給西岐換個王?」
舒德音啞然了一瞬,又失笑了。
是,我想給西岐換個王。但也不對,我哪來這麼大的本事給西岐換個王?我不過是想,叫那適合當西岐王的人,產生要當王的慾望。
你問她大老遠的,為什麼要摻和到西岐的事情來?
很簡單的,定遠侯在西北的時候,為什麼時不時偷溜到西岐來呢?因為西岐那年的水草是否豐美,竟然會幹繫到西岐人會不會犯邊打草谷。
舒德音的祖父做的是戶部尚書,最要給自家的孩子講萬事萬物環環相扣的道理:湖廣的田地起了蝗災,西岐卻要被餓死人。
「我需要,西北的邊境安寧無事,至少在十年內,不,二十年內,安寧無事。」
她心裡恨的是洪元帝,不是天下黎民。可帝王牽一髮動全身,萬一叫人看到了可乘之機,邊境不穩,她就真正是罪人。
許韌擼了一把她的長發,沒有說話:小孩,世間再不會有一個人,在報家仇之前,繞了這麼大一圈,先給敵國來個改天換日。
真的,這種時刻,暴露出來舒德音是最最天真孩子的時刻,真是許韌最心疼她的時候。
世界上真的會有一種復仇,是完全不會傷害到無辜之人的嗎?
可小姑娘希望有,她用一切辦法,先把無辜之人摘了出去。
許韌在她面前不說旁的,可轉頭,又將他寫的那本邊市規則的小冊子,鄭重其事送到阿布滿手裡。
「原是要呈到我大晉朝廷的,想著於西岐也有些許用處。若是貴方官員提前看過,萬一晉朝據此商談,西岐多尋些有利於你們的條款,其實也能兩全其美。那日貴國的大妃生辰,我與德音沒有珍貴的禮物相贈,便將這冊子呈給了貴國大王……」
許韌說著,臉上掛了叫阿布滿討厭的笑:那笑里,分明在說你國大王不識貨。
討厭歸討厭,阿布滿卻必然要接過來:邊市也是他和談爭取來的,是他的心血所在。
到了王宮,他又無意間跟多吉提了一句:「那日那書生呈上的禮物,莫非是他父親撰寫的書冊?」
多吉也沒當回事,信口就接了一句:「愛卿感興趣?說是什麼邊市規則,晉朝的書生慣會紙上談兵的,又牽扯到邊市,不定便是些講究文採的歌功頌德。似乎是大妃令人收了,你若想瞧瞧,叫大妃尋出來便是。」
多吉手裡有了,自然不會再叫大妃麻煩這一遭。
但難免有些氣悶,他在西岐主張學習中原文化,就如舒德音試圖叫晉朝的女子自由開化,想改嫁便改嫁,想不嫁就不嫁——大家的口水和白眼都能叫你寸步難行。
阿布滿自然沒有小姑娘那般天真,做任何事,哪有不歷經挫折的道理?
只是,他站在西岐的王宮中心,四望這座在寒冬中散發著森森寒氣的城池。
只是,若他走了九十九步,第一百步還沒邁出,卻被身後的人捅一刀,毀卻了整個征途呢?
阿布滿真不願意承認,可他調查越深入,越難以迴避地看到:多吉,很有可能是那個在背後捅他一刀的人。
他回到府里,從頭至尾看了好幾遍許韌給的冊子,合上卷,沉思了良久,把心腹叫了進來。
「從今日起,你做一件事。」
心腹束手,大將軍吩咐下來的事情,他們從來沒有一絲折扣,都一板一眼完成得很好。
「你盯著大王,只盯他同太後母家的往來,任何線索,都報給我。」
心腹退下了,阿布滿敲敲書桌,許韌是不是在挑撥?似乎毋庸置疑。
關鍵是,那丫頭,還有她精到不似人的未婚夫,所有的挑撥都在明面上,一點都沒有拐彎抹角。
阿布滿本來不必踏進去的,本來不必被他們撥弄的。
可多吉,可阿布滿站出來用身後幾個部族和擁躉扶植的王,他怎麼就沒有一點打臉的技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