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撞在槍口上
常樂與他長久的對視,有些反胃,強忍住不適,憐憫看他:「我下毒?我還沒說她下毒呢。我吃完回去便上吐下瀉,我說什麼了?你聽一面之詞,將我拉來便打。不知是誰瘋了。」
「是啊家主,夫人現在正體虛,來的路上都如廁了好幾回。您是青天老爺,請明察秋毫啊!」十里在旁大呼,猛地掙開擒住她的雙手,順勢往下一跪,開始求情。
管家也表示作證,點了點頭。
張長修手勁鬆了幾分,凝視半晌。
她的臉上有著他剛剛沒注意到的虛白,也是在那紅彤彤大巴掌的襯托下才凸顯出來。半張臉已經開始發腫。
她的雙眼,帶著不屈與嘲諷。
倔強的模樣,一如當初。
……
昏暗的柴房,十五六歲的常樂被捆綁在木樁上,遍體鱗傷。
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死丫頭,還不招出那個飛賊的行蹤?」
辱罵她的男人,是飛虎庄的主人,秦庄。是她遠方表親。她還要尊稱一聲叔父。
「不說的話,我只能跟你爹說,你不幸被飛賊所殺。」
張長修正是秦庄口中的飛賊。
他當時還只是個知縣,為了查秦庄的拐賣婦女案,潛入府庄被當作飛賊抓住。
秦庄將他關押在這間柴房中,同樣捆在柱子上,百般折磨讓他招供身份和來由。
在他以為命喪此處之時,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常樂認出他身份,將他救了,還把他送到了個退隱大夫那兒醫治。
他傷勢好了些,化作府庄下人再探,才聽聞她因此受難。
常樂挨打之時,他就在門口看著裡面的一切。
她雖柔弱卻倔強。
清亮的眸子充滿了不屈以及對秦庄的嘲笑。
……
眼前閃過一個個畫面,心底某塊地方被觸動,一股濃濃的情緒像是要突破什麼衝出,轉瞬又被某個力量壓了回去。
他定神,將手收了回去,動了下手指讓人將她放開,聲中嚴厲未減半分:「大夫何時過來?」
常樂委然在地,隨意抹了抹嘴角的污血,順帶著用手掩住了嘴唇,想將那種明顯的嘔吐感壓下去。肚子又是一陣難受。
十里抽噎著跪坐旁邊,將她半扶靠在自己身上,見她狀況不對,聲音發啞:「夫人可是難受?」抬眼向張長修求情。
「快去快回。」
張長修面無表情,盯著她的背影,陷入沉思與回憶。場面的混亂,情緒的反覆湧起與壓制,讓他腦袋發疼,疲憊地坐到榻上,耳邊是一道焦急的聲音。
「大夫來了!」
大夫從內屋裡走出時,常樂正好回來。
門帘撩起,帶出絲絲臭氣。常樂面子上鎮定,實則心花怒放。她現在很想進去看看花氏的情況,花氏若是沒少半條命,那她真的是虧大發了。
「大夫,如何?」張長修如冰雪瞬間融化,只有一腔柔情似水。眼裡的擔心,都要溢了出來。
面對這種差異對待,常樂只想呵呵以鄙之。
當年的常樂到底是有多眼瞎,多手賤?竟然將這麼個冷血無情、忘恩負義的白眼蛇給救了!
「回太守,經過探診,草民確定,二夫人是誤將雞蛋、柿子、青蟹同食,食物相剋,導致中毒。這是草民開的方子。」
旁邊的隨從接過方子,立馬領著大夫下去抓藥。
「大夫,可否看看我家夫人?」十里大著膽子伸手攔下大夫。
張長修視而不見當作默許,自顧盛怒,戾氣逼人:「是誰準備的今夜飯食!」
「家,家主,是婢子。」
素荷臉色刷白,聽見怒吼,從內屋跑了出來跪下。在他再次發怒之前,搶先道:「但是柿子和雞蛋,是主母帶來的。」
「那我們家夫人自己也吃了啊。」十里挺胸懟了回去。
此時,大夫望聞問切,簡單地診看罷。畢竟和剛剛是同個病症,無需花費太多時間。
「回太守,大夫人同樣中了毒,病因也是誤食柿子、雞蛋與青蟹,食物相剋。」
一語定音,四處寂靜。
這回,誰也不知道罪責在哪兒。
從病因查出來不是瀉藥引起,素荷便心涼了。一想到自家夫人難怪嚴重到丟了半條命,跟預期不同,原來是瀉藥加上中毒。無疑,這個中毒是常氏故意引誘的!
但常樂也是同中毒的狀態,她自恃有著一張顛倒黑白的嘴,此時也不知如何說清情況,將罪按在常樂身上。
張長修搓著手指,看向常樂:「你可是早知這些食物不能同食?」
接受到他審視探究的目光,常樂雲淡風輕回上一句:「知道的話,我自己還會吃嗎?」
不知為何,張長修有一瞬間的輕鬆,彷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也不是不可能。沒準兒主母就是想以此自證清白呢?」素荷不甘讓常樂就此逃脫罪責,用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嘟囔。
常樂十分讚賞她的聰明勁兒,真是能看透一切。
可是,有時候,故作不看透更能躲免引火燒身的危險。
「想來我和十里自小住在農家,未上過學,見識也淺短,竟不知曉這些食物還有相剋之理。」常樂說的自貶且惆悵,「可你這丫頭,一直伺候在二夫人身前。二夫人那般喜歡青蟹,你卻不知青蟹與何種食物相衝,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吃下去。也不知你是想著你家夫人不會吃我的菜,故意只讓我一人中毒。還是說根本就不知道。如若是前種,你也好大的膽子,怕是活的太長。如若是后種,那你也不配在二夫人面前伺候了,我看還是打上一頓,長長記性,然後從雜役做起罷。」
常樂一張嘴,說的句句在理,好歹都是她,連最後的判決書都給下了。
素荷已經癱在地上,瞥見常樂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面部神經變得不協調,又驚又恐又怒。哆哆嗦嗦地爬到張長修跟前,拽著他的衣角,淚水決堤,激動非常,像是要掙脫某個恐怖的大網。
「家主,家主我沒有,都是,都是主母……」
「什麼就又是主母?」十里憤聲將她的話打斷,「別什麼屎尿盆子都往主母身上扣。主母念著你家主子有心設宴,二話不說就赴宴,結果弄得腹瀉。主母不想家主因此怪罪你家主子,怕好容易和緩的關係弄僵,便生生受著,連大夫都不打算叫。你如今還要企圖誣陷,真真是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