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忍小為大
常樂眨了眨眼,笑道:「是,狀告太守虐妻。」
「此案你只會輸,不會贏。」
張長修很是冷漠地告訴她結果,怕她又不好好走路,再次抓上她的手腕。
「哎喲,你慢點。」
常樂自恃腿長,可仍是緊趕慢趕都趕不上,忍不住抱怨出聲。感覺到他放緩了步子,這才繼續問。
「為何我會輸?」
「你狀告我虐妻,我亦可告你善妒,有失婦德;對外謠言喪偶,有失婦言;披頭散髮瘋瘋癲癲,有失婦容;攪擾家宅,有失婦功。再加三年無子。條條樁樁,皆是我有理。」
常樂聽他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心底里有個奇怪的念頭冒出來,竟有些喜悅。
「你這說的,就是我不守四德,又犯七出。那判下來,不就是讓你一紙休書休了我?」
張長修身子僵住,回首看她,勾唇一笑。
「若是告到公堂之上,我若願意便是一紙休書,我若究責,讓你蹲牢受苦也非不可能。」
「你!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本官是依律言事。」
「哪兒的律法?」
「大氏的法律。」
常樂不滿地吐了吐舌頭:「莫不是你自己定的法。」
張長修睨她一眼:「本官向來依法行事。」
「不公平。」
常樂眨了眨眼,氣勢弱了下來。
在婦女地位低下的古代,又有妻以夫為綱的倫理在,她就算再有理,也不可能扭得過。雞蛋碰石頭的道理,她還是懂得。
張長修嘆了聲:「萬事萬物,哪裡有個恆一的準則?只能盡量維持公允罷了。」
「你若真顧及我的救命之恩,下次我擊鼓告狀的時候,你就選擇休了我。切莫忘了。」常樂忽略他的惆悵,不著調地挑了挑眉。
……
衙門後堂,衙差送茶上來,看著常樂的目光很是詭異。
太守竟真帶著夫人來了衙門,看起來兩人一派平和,難不成他們和好了?
剛剛其他兄弟還說,太守老爺是拉著夫人進來的。
太守的家宅終於要寧了!
兩位當事人沒注意在場衙差們的眼光,各自想各自的事。
「常樂,聽描述畫像,你的功力如何?」
常樂聞聽他又問這個問題,不耐煩道:「你覺得你那個腦袋畫的怎麼樣?」
「在外說話要注意!」張長修皺了皺眉。
在府衙之中,他的權威面子還是要的。
常樂不理會,喝了口茶道:「你該不是讓我幫你畫犯人的畫像罷?你們不是有畫師?」
「他們……」
張長修一言難盡,眼神示意旁邊的師爺,讓師爺將畫像展示給常樂。
面前來個人兒,常樂慵懶地抬了抬眼皮。只一眼,一口茶噴了出來。
不光噴了一畫,還噴了師爺一身。
這畫的確實是個人。
鞋拔子臉,銅鈴眼,大鼻子,厚嘴唇,粗眉毛。該有的都有,但組合起來不像個正常的人。不客氣的說,就是幼兒簡筆畫。
笑意上涌,從牙齒縫兒里流出來。聲音越來越大,笑的一屋子人尷尬不已。
張長修也很無奈。
畫師根據五個人的描述,畫了完全不同的五幅畫。最後勉強一整合,成了這樣。
十三郡沒有個適合衙門的畫師,最後也只能怪十三郡不夠繁榮。像在江南郡圭都這些繁榮之地,能準確畫出犯人畫像的畫師不計其數,可惜他無法擁有。
若不是走投無路,他也不會拉著常樂就來了府衙。
畢竟畫像都不對,犯人站在面前也不可能認識。
「真是抱歉。」常樂好容易憋住笑,給師爺半鞠躬,道了個歉。
師爺剛抹完臉上的口水,忙回了個全禮:「夫人客氣。」哭笑不得地回到了張長修旁邊。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畫的肯定要比這個像。」常樂認真保證,隨後趴在扶手上,傾身看他,「不過,你要答應我兩個條件,不,三個。」
「什麼條件?」張長修隱隱能猜到一些。
常樂伸出纖細的手指。
「一是不能再打我。」
在場一片寂靜,唯有發現大戲的目光來回穿梭。
張長修黑臉:「好。」
「二是讓我隨意出府。」
這個他有料到,很想問她是不是要外出尋偶。鑒於在屬下面前,他忍住沒問。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髮妻要紅杏出牆。
常樂等的有點不悅:「我就出府轉悠,不會做些對不起你的事。」
說完就有些猶豫。
畫他和侍衛的春宮圖,應該是不算對不起他罷?
嗯,不算!
發現常樂的遲疑,張長修彷彿感受到一個無形的龜殼正悄悄負在他背上,緊握扶手的手青筋暴動:「你不能獨自出府。」
他內心自我安慰:忍小為大,忍小為大!
「十里會跟著我的。」
「我會派人陪你。」
常樂眸光變了變,不接受這個建議:「那我就不畫了。」
「那十里你也別要了。」張長修很乾脆利落。
「禽獸!」常樂拍案而起,指著他的鼻子罵道,「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威脅我!」
張長修無動於衷,輕鬆一笑:「你現在不也在趁火打劫?這是你唯一出府的機會,你想好了。」
後堂一時劍拔弩張,信息量還挺大。站在現場的師爺和幾名衙差,咽了咽口水,埋頭扮鴕鳥。
這熱鬧看著有風險,他們後悔站在這裡了。
「我同意還不行。」常樂勉強讓步,又賤兮兮笑道,「第三,我要用一種細炭筆才能畫出來,你看看你能不能買到。」
她簡直感嘆自己的機智。
衙門買炭筆,還是用於破案上。這不是一個強力的官方宣傳?
只要她這次畫的好,那這波宣傳是穩穩的了,客源還不是滾滾來。
到時候在柳成言那兒,沒準兒她還能藉此再要些分成來。想想就美滋滋。
「是什麼樣的細炭筆?」張長修好奇道。
常樂想了想,故作思索:「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反正就是一種很細很細的炭筆,炭火的炭。是我很久以前接觸過的一種筆,現在也不知曉哪裡有。」
張長修見如此麻煩又不靠譜,認為她是在戲弄自己:「你便不能用毫筆?」
「這……我不會用毫筆。」
常樂在想著怎麼往八歸齋那處引,一衙差開口了。
「回老爺,屬下應是見過夫人說的這種筆。」
張長修挑眉,未想到真有這種筆:「何處?」
「八歸齋。凈水巷的一家賣書畫的。」衙差神色有些尷尬。
常樂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她不信面前這個尖嘴猴腮,看起來就體虛的人是去買正經書看的。莫名有些期待,他有沒有買自己畫的春宮圖來看。
張長修餘光掃到常樂狡黠的神情,暗道有貓膩,不動聲色安排:「好,你快去買回來。」
「是。」
衙差走了之後,一個捕頭模樣的人進來彙報,說是將那五個目擊者帶到。
張長修將他們安排在側堂等候。
常樂趴在椅子扶手上快要睡過去時,衙差帶著炭筆回來了。
這是常樂第一次見著柳成言加工后賣的柳枝炭條。
炭筆大概有四五寸長,一半燒的漆黑成炭,另一半刷了朱漆,掩蓋住本來的材質。朱漆上還用金粉寫了個「八」字。
看起來,十分地高大上。
張長修將炭條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臉色有些難看,瞧著常樂目光別有意味:「這是,柳枝所制?」
常樂狀似無意地迴轉眼神,避開他探究的犀利目光。她有些忌憚他的慧眼了。
看透她的心虛,他彷彿知道了常樂整日折柳的真相。什麼折柳寄情,他怕是想多了。就算寄情,對象怕也不是他。
指尖婆娑著那個「八」字,將「八歸齋」記到了心裡。
腦子裡響起一道道聲音。
……
「他棄我如蔽履,我說自己喪偶,豈不是很公平?」
「……主母的日子過得清苦困頓,以至於主母要受外人恩惠。」
「聽說十里最近常常從後門出府,今日大夫人也出去了,才剛剛回來。」
「你何時學會的畫畫?」
……
啪。
一聲脆響,整個屋子的人都蒙了。個個面色茫然地盯著張長修,不知他從哪兒染了一身怒氣,他手裡的炭筆折成了幾節。當即又都低下頭。
常樂默默地看著,直覺告訴她。是她惹了這位太守大人。
張長修將炭筆扔到一旁的桌案上,炭筆發出清脆的聲音,拍了拍手上的灰末。
「再去買一枝罷。」
「是,屬下這便去。」
適才買炭筆的衙差慌忙接下任務,腳下一呲溜,逃出了氣氛壓抑的後堂。
師爺舔了舔有些乾的嘴唇,壯著膽子道:「夫人所要可正是這炭筆?」
張長修的目光「唰」的一下射過來。
常樂咽了咽口水,乾笑兩聲:「還真是,真是。」
「那便好。」師爺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繼續當木頭。
「這種柳枝炭筆,以往怎麼沒聽說過?」張長修轉著茶杯,「夫人倒是見識廣。」
陰陽怪氣的話,常樂不是聽不出來,卻不知道他懷疑到了哪一步。
會不會把她賣筆畫的事兒都知曉了?
總之,對方未說之前,自己千萬不能暴露。
「碰巧見到。」
張長修表示相信點頭,是否真相信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