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四)

40,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四)

回去的公交車有些空蕩,到站才亮下燈,其他大部分時間都陷入黑暗和沉默。諸航默然地聽著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搖搖晃晃的聲響,刷卡機屏幕上紅色的數字在黑暗裡刺眼又迷離。

坐在前座的一對看不清面目的小情侶,在黑暗之中抓緊時間啄吻對方。一啄之後,女孩羞澀地埋在男生懷中撒嬌,男生驕傲如偉岸的高山,背挺得很直,彷彿天塌下他也有能力頂起。

愛情會讓人患有狂想症,迫害症,一方強,一方弱,弱者如小鳥,強者如大鷹,理所當然,強者保護弱者。

其實地球很和平,沒那麼多的風風雨雨。

可是地球是圓的,走著走著,想見的不想見的就那麼撞上了。

咣地一聲,又到站了,下車的人木然地魚貫下去,從另一個門上車的人陸續走進車廂。

一分鐘后,車子開動,站著的人身子止不住微微向前傾動。

這些人裡面說不定就有張很久不見的面孔。

這幾個月,從寧檬與莫小艾的口中,關於周文瑾的消息聽到太多,知道遲早有一天是要遇上的。只是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場邂逅。

湘菜館很摳門,女洗手間只有一個位置,門鎖著,她等了會,門從裡面開了,出來一個女子。不是美女,也就沒特別注意,相互笑了笑。擦肩而過時,發現那個女子後面衣服沒整理好,提醒了下。女子嚇得又縮回洗手間,臉脹得通紅。

女子與她一前一後從洗手間出來,不過十米的距離,然後她就看見了與首長站在一塊的周文瑾。女子是他的伴,那種一眼就看出很熟稔的伴,沒個一兩年都修練不出來的熟稔。

比如首長就不會主動替她提包,交情沒那麼深唄!

首長居然和他們都認識,那麼,接下來就是要介紹她么?然後周文瑾說不用了,我們認識。

周文瑾會對她講什麼?

好久不見?三年也不算久,最起碼她見到他時,還不足已有陌生的感覺。

你為什麼沒來哈佛?哈佛不是故宮,買張門票就能進,程序很多的。

這幾年好嗎?這個是中國式的客套話,不用以為是真的關心。

她扭頭就跑,做了回逃兵。臉色沒有發白,心也沒有慌亂無章,純粹就是見面還沒到時候。

唯一的不安就是覺得對不住首長,所以當他電話打過來時,只能任其響著,沒有膽量接。

慶幸這世上還有簡訊這樣的東西。

首長沒有回簡訊,被人放鴿子的感覺肯定不好受。但首長不會和她生氣的,他倆不是那種能記恨對方的關係。

今天有記得帶鑰匙,開門時,手指微微顫抖,是凍的。

室友的門開著,裡面傳來低低的泣聲,可能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間回來,泣聲來不及壓住,但下一秒,門啪地甩上,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就當是每逢佳節倍思親吧!她聳聳肩,開燈,脫衣。

手機屏幕在閃,諸盈打來的,問有沒有和同學出去玩?她面色自然地撒謊,沒幾天要考試了,我看書都來不及呢!

諸盈忙誇她乖,她呵呵乾笑,臉上浮出一層赧色。

插上電熱水器,睡前洗個澡,會有助睡眠。

站在露台上,遠處有人在放禮花,非常絢麗,花在空中滯留很久,再緩緩開放,那一瞬的美,蓋住了天上的星光。

寧檬曾經問她和周師兄氣什麼,是不是真的輸不起?如果你有機會出國留學,你會為了一份不確定的愛情而放棄?

她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兩人坐在機房中背對背的情景。他們不會選相鄰的位置,通常都是背對背。機房的椅子沒有靠背,她坐一會感動腰酸,會往後靠一靠,自然的就靠在他背上。這時,他都會把身子挺一挺,讓她靠得舒服些。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提過情也沒說過愛,最最直白的一次就是聽那首《我們都是好孩子》。

以那種扛著*的幌子的方式輸給他,當時有點不能接受,情緒低迷,但心裡也沒太在意,因為贏的人是他,不是別人。

專業老師過來寬慰她,無意中透露當初把他從工程系轉到計算機系,某部就有重點培養他的意向,這一切都是這了讓他名正言順出國做的一齣戲,她是搶了主角風頭的不識相的配角。

她問:他知道這件事嗎?

老師說:從甄選開始,他就知道。

心情很複雜,具體又說不出什麼的滋味。她一遍遍地假設,如果她是他,她會怎麼做?最起碼她不會看著他象個猴子般被耍,或者她更願意憑自己的力量,與他一同走托福這條路。

他們都有這個能力,不是嗎?

嫌隙由此種下,她再也無法以從前那種心情來對待他。其實沒有投入多少,還是受了傷、迷了路。

這些她沒和任何人提起,別人取笑她輸不起,她都無言地咽下。決定出國讀書,不是為追著他的身影,不是賭氣,而是想履行心中很久前的一個約定。

不需要某部培養,不需要*,不需要欺瞞,她一樣可以走向哈佛,雖然沒有人同行,雖然晚了幾年。

夜深了,玻璃窗上起了一層白霧,到了清晨,就結成冰霜,視線模糊,她搖搖頭,從時光的跋涉中抽身,不再被牽絆。

洗完澡出來,她對著手機看了看,想著壞傢伙今晚要和首長睡了,不知會不會也一腳把首長給踹下床?

「阿嚏!」帆帆打了個秀氣的噴嚏,噴了卓紹華一臉的口水。卓紹華抹了下臉,把露在外面的小手掖回被中。不一會,小手又伸了出來,在他下巴上撫呀撫的。

「幹嗎呢?」他通常都是陪著帆帆先睡,等帆帆睡著,再悄然起來看書、做事。

帆帆彷彿很好奇,小手又拽向他的髮根。他的頭髮短,一拽就滑,小帆帆嘴開始扁,他忙擁進懷中,輕輕拍著哄著。

只睡過一個晚上,帆帆就記上諸航的長發和沒有鬍渣的下巴,帆帆想她了?

不要想,帆帆,爸爸也不想,也許我們都要習慣沒有豬豬的日子,他在心中對帆帆說。

到底是孩子,哄哄就睡沉了。他也想睡,卻怎麼也找不著睡意,又不想起床看書。頭枕著手,在黑暗中靜靜梳理思緒。

思緒並不亂,非常清晰。

周文瑾提到諸航時臉上的光澤,他一直記得,今晚,他證實諸航與周文瑾並不僅僅是師兄妹的關係。能夠讓諸航落荒而逃的人,在這世上,現在可能僅周文瑾一人吧!

逃跑的理由是因為怕周文瑾知道她和自己的關係,還是接受不了周文瑾已有伴的事實。無論哪一種,都讓他沉悶,同時又想把她擁在懷裡,象對帆帆一樣,拍著哄著。

此時,諸航心裡的酸澀肯定遠勝於他。再和他呆在一個屋中,會更難堪。他理解她的不辭而別。隱隱還有種預感,諸航這次真的要走遠了。

二號的天是陰著,刮著小風,呂姨去菜場前,到書房問他,諸航今天回來吃飯嗎?他在電腦前搖了搖頭。

唐嫂抱著小帆帆一直呆在客房裡,去其他地方,小帆帆就叫。諸航有些衣服、書,還有那台電腦還擱在裡面。

中午時分,家裡來了幾位客人,是歐燦與卓陽夫婦,把呂姨緊張得手足無措,另加了兩個菜。

諸航不在,歐燦吁了口氣,堆起笑要抱小帆帆,小帆帆頭一扁,埋進唐嫂懷中。唐嫂忙寬慰失落的歐燦,說帆帆認生。

歐燦訕然地笑,這孩子和紹華真的像,但比紹華小時候討人喜。

卓陽在泰國的普吉島呆了一周,皮膚微黑,直嚷北京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完全是為了晏南飛才回來的。

「老公,你是不是很感動?」卓陽嬌嗔地看著晏南飛。

晏南飛神情非常疲倦,眼中泛著血絲,*也乾裂著,「嗯,很感動。」機械地點點頭,回應很潦草。

卓陽撇撇嘴,偏過頭看歐燦。

歐燦目不轉睛盯著小帆帆,小帆帆卻不看她,好奇地追看著餐廳外面的一個紅氣球,那是呂姨給他買的。

「紹華,佳汐的東西,她爸媽真的全取走了?」歐燦問。

卓紹華點了下頭。

卓陽接話道:「這事能理解的,是我們卓家先對不住他們,人家就一個女兒,哪怕成灰,也是寶貝疙瘩。」

「她呢?」歐燦挑挑眉。

「媽媽,她叫諸航。」卓紹華放下筷子,冷然地直視著歐燦。「她有個考試,現在緊張複習中。」

歐燦被他生硬的語氣給怔住,「她都和你結婚了,還要考什麼試?」彷彿這已經是諸航人生的巔峰,再攀登去哪?

「諸航有諸航的人生。」

「哈,」歐燦象聽到了一個大笑話,「那麼她為什麼要干擾別人的人生呢?」

「媽媽,帆帆正在看著你,你要在他面前說這些嗎?如果你還沒有做好接受帆帆和諸航的準備,那麼你就沒必要勉強自己,我也是能理解的。」

「紹華,你為一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和我頂嘴?」歐燦受了奇恥大辱般站了起來。

「諸航說的每一句謊都是因為我。媽媽,你要公平一點。我大諸航十歲,我是能隨便被別人設計的人嗎?如果真的談受到傷害,那個人應該是諸航。你看她給了我什麼?」他從唐嫂手中抱過帆帆,「你不覺得帆帆可愛么?而我又給諸航什麼了?」

歐燦象不認識自己的兒子了,感覺被洗了腦一般,她擺擺手,跌坐在椅中,「你的意思是假使我們不接受她,你可以和我們斷絕關係?」

「不會,但是請看在我的面上,若不能接受諸航,那麼請給予她尊重。」

母子倆對視著,沒人肯先撤退。

「大嫂,菜都涼了,先吃飯!」卓陽忙打圓場,悄悄踢了晏南飛一腳,讓他幫忙。

晏南飛心不在焉,他正在想醫院化驗室四號上班,那時DNA的結果就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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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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