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孤石擊水,漾漾其心
01
怎麼都不會想到,她和黎君槐的再次相遇會這麼快,如果她沒有會錯意的話,他還和她未來的客戶,關係匪淺。
最終還是千嘉先沉不住氣,推了推一旁的魏寧安:「不打算介紹一下嗎?」
魏寧安看了一眼旁邊的千嘉,收拾起剛才那玩味的笑容,故意清清嗓子:「余小姐,這位是我的好友,黎君槐,前幾天剛從馬拉維回來,酒吧的再次裝修,他是設計師。」說完,朝黎君槐眨了眨眼,「這位是《注徊》的大攝影師,余枳。」
黎君槐看了一眼余枳,似乎不明白魏寧安提這些做什麼:「跟我介紹這些做什麼?」
「你不是說酒吧後面可能需要幾幅照片,這是我幫你找的攝影師。」魏寧安說得有理有據,期間眼神是詢問地看著余枳。
余枳不由得皺起眉,似乎在細想魏寧安話里的意思。黎君槐不是只是上關野生動物保護研究院的專家嗎,怎麼突然又變成了設計師?
「你還會設計?」余枳有些懷疑。
黎君槐難得沒有無視她:「學過一些。」
「你那叫學過一些嗎?」魏寧安不服氣地反駁,「要不是臨時起意去幹了別的,現在恐怕不知道多少人巴巴地邀你過去呢。」
余枳有些詫異,如果真的那麼厲害的話,為什麼會忽然轉去研究那些,還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一直吃著西瓜的千嘉,似乎想到什麼,忍不住問余枳:「馬拉維,那不是你剛回來的地方嗎?」
「可馬拉維也挺大的。」余枳沒有明說,但話里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就算是一個地方也未必見過。
意識里,她並不想讓人知道馬拉維的那些事,三番五次陷入困境,三番五次讓他救,這樣的事,還是不說的好,免得千嘉擔心。
黎君槐掃了她一眼,將她方才一閃而過的緊張也收入眼底,卻也不打算拆穿。
這麼果決地否定,倒是像她。
大概是擔心再待下去可能要更多的謊言來彌補,余枳覺得還是先離開比較安全:「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魏先生有什麼事,再讓千嘉告訴我也可以。」
說完,她將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一撈,逃也似的離開。
這種時節的雨總是忽然一陣,來時的太陽都還來不及收進去,卻又下起了雨來。
過來的時候,因為方便等下開走,所以車停在馬路對面,現在手裡抱的是電腦,更不可能貿然衝過去。
還不等她想到應該怎麼過去,黎君槐也從裡面出來了,輕輕瞥了一眼她。
「那個,我剛剛……」余枳想起剛才自己著急的否認,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黎君槐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雨,半晌才說了一句:「我了解。」
余枳撇了撇嘴,「哦」了一聲,咬著唇,不情不願地開口:「你的研究材料……」
「很好。」黎君槐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
這樣,余枳也就只能閉嘴,雖然還想多嘴地加一句,希望他不要將馬拉維的那些事情說出來,但是想了想,還是作罷。
她不擅長吐露心事,也不覺得過去的事情有拿出來說的必要,這樣直接說,倒顯得她覺得他是拿著別人事情亂說的人。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裡面再進去顯然是不可能的,至於和黎君槐待在同一個屋檐下,她想了想,果斷否定。
看著匆匆衝進雨里的纖細身影,黎君槐不由得皺起眉。
心情忽然變得有些糟糕,說不清原因,他只能歸結為是因為余枳,畢竟遇到她,就沒好事。
繼家人很少過問行蹤,哪怕余枳在外面一直待到吃飯才回去,林華也什麼都沒有說。
飯桌上一如往常,繼明輝和林華不說話,就不會再有人主動開口,這樣,連吃飯的動作都變得小心翼翼。
「小枳嫁進來也有些年頭了吧。」繼明輝沒有直接問余枳,而是轉頭看向林華。
林華點著頭:「今年算下來正好三年。」
「三年,哦,都三年了。」繼明輝像是在考慮著什麼,點著頭連說了兩遍。
是嗎,嫁進來已經三年了,好像晃一晃就過去了,這幾年裡,兩人好到沒有吵過一次架,當然也輪不到吵架的時候,連面都見不到幾次的兩個人,又怎麼可能吵架呢。
只是,她掛著繼家太太的名義原來都有三年了。
余枳埋著頭,並不打算往下接話,琢磨著,魏寧安的事情應該怎麼安排。
好不容易挨過這頓飯,大家各自分散地回了房間。
這就是繼家的生活,早上見面打個招呼,吃飯時聊上幾句,然後各自做自己事情,疏遠且冷漠。
千嘉打電話過來,說要和魏寧安恩斷義絕,余枳倒也不覺得奇怪,魏寧安這樣的人,身邊又怎麼會少了紅顏知己,要是輕易被她拿下,才奇怪呢。
魏寧安正好也打電話來,讓她有空去一趟酒吧。她打算著,到時候過去,帶上千嘉一起。
見朋友喜歡的男人,余枳很慎重,千嘉是她唯一貼心的朋友,她冒不了險。
不出意外,黎君槐果然在。
「魏先生,我想了想,有些事情還是要再說一下。」和上次相比,余枳這次倒是鎮定很多,公事公辦地和魏寧安說著此行的目的。
魏寧安難得親自動手調了幾杯雞尾酒,卻給了余枳一杯果汁:「那是你先說,還是我先說?」
對於魏寧安的這一舉動,余枳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魏先生請講。」接下果汁的她,打算先聽聽魏寧安有什麼事。
魏寧安也不拐彎抹角:「我要出去辦事,便將事情都交給了君槐,關於照片的事情,余小姐以後可以直接和君槐聯繫。」
什麼?!
余枳疑惑地看向魏寧安,見他不是在開玩笑后,轉頭看了看抿唇並不說話的黎君槐,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我可以郵箱聯繫你的。」余枳堅持。
「我不喜歡麻煩,既然把酒吧的事情交給他,你發給我,我還不是得再問他。」魏寧安笑著,似乎在想余枳為什麼會這麼抵觸黎君槐。
「可是……」
魏寧安說得合情合理,讓余枳根本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借口,只是和黎君槐接觸,她還是有些抗拒。
見余枳已經鬆口,魏寧安也就不再解釋,而是笑著將話題引到一開始:「余小姐來是想說什麼?」
余枳這才想起自己也還有事,於是將思索了幾天的問題提出來。
「我在想,魏先生如果是想要用幾幅色彩對比度高的照片來裝飾,倒不如去上關的畫廊轉轉,那裡可能更適合魏先生要求,價格也比我便宜,但魏先生是想要照片,我有些不理解,其實這間酒吧,倒是有些作用。」
這是余枳這幾天都在琢磨的,倒不是不願意去找魏寧安需要的東西,只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比起那些地方,用於酒吧,或許會是另一種感覺。
見魏寧安沒有說話,余枳接著說:「當然,這只是我的一些想法,魏先生要的照片,我也會去拍。」
不用多說,魏寧安明白余枳的意思,確實,這次將酒吧重新翻修確實有再次宣傳的意思,也想重新打造一下酒吧,現在的人,講究的是情調,至於裡面的酒到底有多好,這不重要。
諸如此類,會衍生出很多打著特色酒吧的招牌,拉攏客源,至於酒里還有幾分真假,就沒有人在意了。
「余小姐的想法倒是可以跟他說說。」魏寧安指了指黎君槐。
沒有直接拒絕,反倒算計著一旁的黎君槐,商人的本質啊,還真是誰都不放過。
余枳猶豫:「那行吧。」
拿人錢財,替人做事,再不願意,也只得吞回肚子。
既然是邀著千嘉一起過來,余枳也就沒打算在這裡久待,事情說完,也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魏寧安也不留著,更何況人家送了這麼大的人情在這兒,總該是要有所表示的。
他看了看今天坐在自己旁邊還在生著悶氣的千嘉,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她了。
「捨得過來了?」
千嘉白了他一眼:「我想來就來。」說著作勢起身離開。
「坐下!」眼見著她打算離開,魏寧安眼疾手快地拉住,聲音一改平時的散漫,多了幾分嚴肅,「我讓你走了嗎?」
對於這個小丫頭,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這幾天少了她在這裡亂竄,有些不習慣。
黎君槐等他們折騰完,才慢悠悠地開口:「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中午接到電話,黎君槐就從研究院趕過來了,還以為有什麼事情,結果只是甩給了自己一堆爛攤子,這事倒是像魏寧安做得出來的,只是他好像還沒答應幫忙吧。
魏寧安笑了笑:「現在說晚嗎?」
從小到大,魏寧安就是這個樣子,需要他的時候,絕對不會含糊半點,而卻總有千百個理由讓他答應,就像現在。
「法國一個酒庄最近有個酒會,我必須要過去看看,別的事情我都安排妥當了,你只要把設計做好,別的事情看上一眼就行,不會太麻煩你的,好不好?」
一個大男人,在還有女人的情況下撒嬌,恐怕也只有魏寧安做得出來。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黎君槐覺得自己在這裡的意義恐怕也不大,何況他下午還有事情要做,更不想在這裡當電燈泡。
「方便一起吃個飯嗎?」
余枳正準備上車,卻被一旁的黎君槐叫住,她疑惑地轉過頭,沒有問為什麼,直接答應。
一直到坐在飯桌上,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做完,余枳這才說道:「有事就直接說吧。」
「我記得《注徊》的年薪,在整個上關市都算高的,何況你還是首席攝影師。」黎君槐毫不委婉地直接開口。
余枳輕笑一聲:「所以你想問我為什麼還要出來接外單?」她臉色忽然一變,直直地看著黎君槐,「你放心,雖然是外單,我也會盡心盡職的。」
黎君槐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聽魏寧安說,好像是因為她急需要錢,可她,像是缺錢的人嗎?
02
余枳只是《注徊》的攝影師,大可不必在雜誌社坐班,但她還是堅持將工作放在辦公室。
關於這一點,孔之休倒是沒有意見,甚至在余枳出差的時候,每天安排人打掃。
這天上班,她前腳剛進辦公室,孔之休後腳就跟了進來。
「有事嗎?主編。」
「是有點事,最近這一期的雜誌正好主題圍繞我們省,而我又想開個專題,關於野生動物的,秦院長力舉你過去拍攝,你準備準備。」
既然是秦院長開的口,余枳自然也沒辦法拒絕:「那行,等下將時間發給我,我提前準備一下。」
孔之休卻好半天沒有往下接話,也不離開,手指有節奏地敲著手中的水杯,眼神專註地盯著余枳:「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
嗯?余枳心裡一怔,泛起一陣疑惑。
倒也算不了難事,家事倒說得過去,不過這事他怎麼會知道。
「不算,能夠處理。」余枳微微一笑,一句話,便把孔之休放在了局外。
孔之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叮囑:「真有什麼困難,和我說說也沒關係,我們雖然是同事,也是朋友。」
「謝謝大主編。」
余枳笑著,她認為,有些事情,就算是朋友,如果對方不能解決,那就沒有必要說。
她也並不想刻意麻煩孔之休,他畢竟是她上司,她並不覺得兩人需要走多近的關係,有些麻煩,最好一點都不要有。
如此,孔之休就算藏著一肚子的話,也不能再說出來。隨意地聊了幾句,也不打擾余枳工作,轉身離開。
本來還想說,趁著剛從馬拉維回來,應該會閑段時間,卻沒想到這麼快就安排了新任務下來,倒是有點反孔之休平常的安排。
左右想著,還是應該告訴一下黎君槐,畢竟現在魏寧安那邊的事情歸他管,間接來算,他們勉強算是工作夥伴。
電話是魏寧安給的,他前幾天已經出發去了法國,就連千嘉也不知道用了什麼理由說服千阿姨放她跟著一塊過去。
這樣看來,千嘉恐怕是動真格的。
「那個,我這邊臨時有別的事情要忙。」
「哦。」黎君槐好像很忙的樣子,說完什麼也不問,直接掛了電話。
「哦」是什麼意思?
余枳愣怔地看著被掛斷的手機,鬱悶地再打了過去。
「那酒吧的照片可能要推遲些才能給你。」
「嗯。」說完,他又掛了電話。
余枳不死心地再打過去:「那你最遲多久要?」
「不急。」黎君槐顯然有些不耐煩,大概是怕余枳再打過來,遂不耐煩地加了一句,「你還有問題嗎?」
余枳被唬得一愣,想了想,說了兩個字:「再見!」
還真是被黎君槐氣得沒有脾氣了,要知道會是這樣,她就應該一句話都不說,直接走人,讓他後面找不到人。
孔之休那邊的事情,很快便安排了下來,這倒也在余枳的預料之內,畢竟孔之休做事向來不拖拉。
這次的原因好像是因為研究院那邊正好得了些成績,秦院長和《注徊》這邊有些來往,好幾次《注徊》上面的照片,都是在研究院治理的林區湖區拍攝的。
余枳和林華說了要出差的事情,林華臉上明顯地寫著不高興,可到底還是沒有攔著,倒是啰唆了一句,注意安全。
倒是繼許,難得回來一次,看見余枳放在門口的行李,忍不住多問:「又要出去?」
余枳被問得一愣,以前繼許可從來不會問這些的,半晌才點了點頭:「嗯。」
繼許像是要說什麼,最終卻不過是轉身去了一旁的客房。
兩人之間很少會問彼此的行程,有時候繼許出差,她都是等他回來之後才知道。
剛結婚那會兒,余枳還會告訴他自己去哪兒,後來次數多了,見繼許好像也並不關心,她也就懶得說了。
繼許這人向來自律,任何花邊新聞和他都沾不上關係,大概是這樣,所以連帶著也相信她吧,又或許是真的並不在乎。
正好一行的幾個人都住在關大附近,余枳離關大也不遠,就將集合地點定在了關大。
讓余枳沒有想到的是,黎君槐也在,對於她的出現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詫異,大概是早就知道,想起幾天前的那個電話,不由得氣從中來。
去的人並不多,研究院給大家安排了兩輛車,車並不算少,但是好些機器倒是佔據了幾個位置,看了看才發現,只有黎君槐身邊空著一個位置。
李召也在。黎君槐因為腿上的傷提前回來,李召倒是在那邊將所有的資料全都整理完畢,才回來的。見到余枳,李召立即揚著手打招呼:「余攝影,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了。」
快嗎,好像也過去將近一個月,不過對於各自都有事情忙的人來說,倒也算快的。
「你晒黑了。」余枳毫不留情地打擊,和李召也算相識,倒也能夠開幾個玩笑。
李召臉一板,鬱悶地說:「你怎麼和黎前輩一樣,就會打擊我。」
余枳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的黎君槐,雖然還是埋著頭看著資料,但皺起的眉頭,還是能看出受了他們影響,不知怎的,有一絲的竊喜。
她說:「我可比不上他,他說話比我有技巧。」
「黎前輩那不叫有技巧,應該叫毫無技巧。」李召跟著黎君槐久了,倒也不怕他,自然也就什麼都敢說。
黎君槐看了一眼余枳,一臉不耐煩:「你們要是敘舊,麻煩去前面那輛車。」
余枳當然不敢跟黎君槐對著干,只得悶悶地做了個鬼臉,不甘不願地閉上嘴。
目的地離上關市區有段距離,是上關市底下縣城的林區。被黎君槐禁言,余枳沒有熬多久,便歪著頭睡著了,毫無意識的頭,被車子幾經顛簸,直接枕在了黎君槐的肩上。
黎君槐正看著手上的資料,肩上忽然一沉,拿著資料的手一抖,轉頭就看見那張近得過分的臉,本能地想要推開。可已經伸出的手卻在最後頓了頓,收了回來。
他其實早就知道余枳在這次同行的隊伍中,秦院長和雜誌社的合作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提上日程,當時他在國外,倒也從李召那裡聽說了一些。
近年來,大家對於環境保護的意識漸漸地提高起來,對於他們這些野生動物保護專家來說,算是一件喜事。
在這種時候,和《注徊》這樣的雜誌合作,來宣傳這方面的知識,情理之中,秦院長和他說同行的還會加一個攝影師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反駁。
在馬拉維的時候,他們認識過,也見過余枳照顧保護區一些受傷的動物,看過余枳的拍攝,算是了解,相比較與其他不認識的,和余枳一塊工作,倒是少些磨合。
李召怎麼都想不到,一轉頭會看到這麼一幕,睡得迷糊的余枳枕著黎君槐的肩膀,而後者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照舊看著手上的資料。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居然覺得這一幕有幾分賞心悅目。
黎君槐正看資料看得入神,當然沒有注意到李召心裡的那些彎彎繞繞。一直到目的地,余枳因為車子猛地一停而醒過來,發現自己枕在黎君槐的肩上,嚇了一跳。
本來就已經發麻的肩膀,被余枳這麼大的動作弄得更疼,黎君槐眉毛下意識地一皺,什麼也沒說地走下車。
余枳看著李召似笑非笑的表情,面色凝重:「我不會那麼睡了一路吧?」
李召意味深長地笑著點頭:「不然你以為呢。」
余枳看著黎君槐站在不遠處的身影,心臟不知出於什麼緣由有些緊張,黎君槐居然讓她這麼枕了一路。
03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天色便暗了下來,林區的守林人給他們做了一大桌子吃的,說那些東西都是自己養的。
黎君槐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多言,只是在飯後問了近段時間林區的一些情況。
聽到守林人說前段時間,林區北邊有幾個偷盜者,雖然及時發現,倒也損失了幾棵大樹,北邊那邊有處水庫,那邊的動物也就多些,現在被這麼一鬧,黎君槐有些隱隱的擔憂。
次日一早,黎君槐便率先帶著人去北邊。
被無視的感覺還真不好受,眼見著黎君槐就要走了,余枳忍不住喊道:「那我呢,我去哪兒?」
黎君槐好像現在才意識到這次同行的隊伍里還多了一位攝影師,想了想:「你就跟著李召吧。」
原以為李召應該會同意的,卻沒想到李召為難地看著黎君槐:「讓她跟著我,我那邊可還得自己找路呢?還是你那邊比較好。」
這是事實,畢竟念及他腿上有舊傷,其他人幾乎都自覺地攬去難走的路線,留給他的確實好走些,本來只是不想自己身邊帶個麻煩,現在看來……
黎君槐不再反駁,算是默許了這個決定。
和上次在馬拉維的倉促相比,余枳要顯得專業得多,也不說話,就那麼跟在黎君槐身後,忙著自己的事情。
這片林區,算得上有些歷史,裡面一些年長的樹,都長到了兩人合抱的大小,裡面的野生動物自然也不少,潺潺的溪水從林里穿過,從進來開始,余枳就被這裡吸引了。
黎君槐他們走在前頭,因為太過專註的原因,也就沒有空隙管跟在身後的余枳,加上余枳又不說話,也就更加讓人容易忽略她。
等他們記起來回過頭來的時候,身後哪裡還有餘枳的身影。
「還有人呢?」黎君槐率先發現余枳沒有跟上來。
同行的同事朝四周望了望,平時也就是兩個人搭檔,自然忘記了身後還有跟著一個攝影師,忽然緊張起來:「好像沒有跟上來,要不我們倒回去找找?」
黎君槐煩躁地爆了句粗口,掏出手機給余枳打電話——不在服務區內。
「你把後面的那些地方看一遍,我回去找人。」將手上的資料推到那人手上,黎君槐片刻不停地往回走。
這片林區雖然沒有什麼毒蛇猛獸,可想到余枳對這邊並不熟悉,毫無方向地在裡面瞎闖,還不知道拐到哪兒去,想到這兒,黎君槐不禁加快了腳上的步伐。
真是個麻煩精。
另一邊的余枳,不過是被一處景色吸引,多拍了幾張照,再回頭的時候,就只留下了她一個人,喊了幾聲沒有回應,只得快步跟上,卻不想拐到了另一條路。
走了好遠,發現路越來越難走,才覺得情況不對,卻不想還崴到腳。
要說這林區的路,就算再好走,也不過是偶爾有人走一兩回,能好到哪兒去,再回頭時,哪裡還分得清該往哪邊走。
她這才想起手機,卻發現根本沒有半點信號,糾結了會兒,只得忍著腳上的傷往回走。
雖然明知道,應該在原地等著他們找過來,可……余枳看了看四周,這裡除了樹就是樹,他們要是這麼找過來,還不知道找到什麼時候呢。
可越是焦急,越容易壞事,這不,余枳腳上一個不注意,踩空了,直接往旁邊滑下去,幸好旁邊有樹擋著,否則還不知道會滑到哪個底下去。
就算是以前自己一個人去拍攝,也從來沒有這樣過,她狼狽地攀爬著,好不容易爬上去,崴到的那隻腳已經腫得老高,稍微碰一下都疼。
余枳想,還真是並不怎麼樣的一天,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發現她不見了,發現了會不會火氣很大地覺得她又給他惹麻煩了……
山裡的寒氣本來就重,天一黑下來,就更別說了,眼看著好像又要下雨,卻還沒有一個人找到她。
本來已經打算停在那兒等他們找來的余枳,想了想,也顧不得腳上的傷,趕緊起身離開。
黎君槐還沒有見過余枳這樣,她猛地撲到他懷裡,什麼也不說,就開始悶悶地哭。
想起方才,她臉上的緊張害怕,在知道是他的那一刻,變成喜悅,隨即像是要抓住什麼似的衝進他懷裡,嘴裡嘟囔著:「你怎麼現在才找過來?」
他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猛地一撞,開始異樣地跳動著,不是沒有見過余枳哭,只是他好像有些隱隱心疼。
那些幾乎脫口而出的教訓,在這個時候,只變成了一句「沒事的」。
他輕輕地拍著余枳的後背,一直等著她平靜下來,他沒有錯過她手上的泥土,褲子上因為滑倒才會有的痕迹,全身上下,最好的應該只剩下胸前的那台相機了。
一直到她稍稍平靜下來,黎君槐才開口:「哭哭就得了,再這麼下去,我們可能就要在這裡過夜了。」
聞言,余枳趕緊鬆開黎君槐,看著他胸前被自己弄髒的地方,怯怯地埋著頭,生怕黎君槐罵她。
「抱歉。」
「跟著走都能跟丟,你說你……」黎君槐本來打算多說幾句,可眼見著余枳又要哭,趕緊打住,「好好好,不說你了,趕緊走吧。」
余枳看著黎君槐半蹲下身子,不解地皺起眉頭。
「難道你腳還能自己走回去?」
原來他注意到了,余枳心間一暖,卻依舊遲遲沒有動作,就算他倆勉強算是朋友,可到底還是不合適。
「那個……我還是自己走吧。」
「啰唆!」黎君槐並沒有多少的耐心,伸手將她脖子上的相機拿過來,直接背起她。
擔心摔著,余枳只得環住黎君槐的脖子,嘴上卻還是沒有鬆懈:「黎君槐,我自己可以走的。」
黎君槐伸手碰了碰她受傷的腳踝,她疼得倒吸了口涼氣。
「這樣,還逞能?」黎君槐卻是放緩腳步,「再說話,我就直接把你扔在這兒,還嫌惹的事情不夠多?」
余枳只得閉嘴,黎君槐這個人,她向來摸不透,脾氣是說來就來。
「黎君槐,你是怎麼找過來的啊?」
大概是覺得兩人這樣,氣氛太過尷尬,余枳糾結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開口,這還是她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就算是繼許,和她,都從未有過。
「順著路上的痕迹,不難找。」
想起前幾天的電話,余枳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會來林區?」
「秦院長提過。」黎君槐沒有否認。
余枳不滿地撇了撇嘴,卻又問道:「一直想問,你是怎麼做起野生動物保護的?」
「責任。」
余枳聽得半懂不懂:「魏寧安不是說你是學設計的嗎?」
「很久以前。」
「那後來呢?」
「後來沒讀完,就重新考了警校,再後來發生了點事,正好碰到秦院長。」
「和你的腿傷有關?」余枳幾乎立即聯想到他的腿傷。
黎君槐並不想和她談這些,乾脆直接中斷談話:「這麼有精神,就下來自己走。」
余枳只得再次閉嘴,悶悶地趴在黎君槐背上,舉著手機,算是照明。
哪怕黎君槐已經走得很快了,卻還是沒有躲過那場早有預兆的雨,兩人回到木屋的時候,身上已經濕透。
一行人全在外面等著,見他們回來,才算是把懸著的心給放下。
黎君槐難得沒有再說過余枳,甚至在後面兩天,念在余枳腳傷,拿過她的相機,幫忙拍了些照片回來。
04
結束了這邊的事情回去,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余枳的腳在第三天消腫之後,繼續跟著他們工作,倒也沒耽誤事情。
一行人是晚上到的上關,本來說要各自將女生送回去,只是余枳卻態度強硬,硬是沒讓他們送,自己打了個車回去。
她並不想讓大家知道他是繼家太太的身份,這並不是什麼好值得張揚的事情。
一進門,她就看見繼管家迎出來,接過她手上的行李,順便說了一句:「先生在等你。」
繼許等她?從嫁進來開始,從來都是她等他,所以繼管家說完,余枳就下意識地一緊張。
「我這兩天在出差。」知道繼許並不想知道這些,但余枳還是兀自解釋。
繼許悶不作聲地打量著她,似乎有什麼話要說,最後卻只說了句:「下周二的時間空出來。」
例行通知的語氣,沒有問候,沒有解釋,甚至沒有問她有沒有時間。
他們之間,就真的只能說這些嗎?都是自己的事情,動不動就需要出差,一個月能夠聚在一起的機會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卻依舊疏遠至此。
「好。」她沒有拒絕,當然,根本不能拒絕。
得到回答,繼許就直接上了樓,連句再見都沒有說。
他們這樣,真不相信,當初居然是兩個人心甘情願結婚,如今在外人聽來還很恩愛的兩人。
直到當天,余枳才知道,當天晚上,繼氏有一個慈善晚會,作為上關市的大公司,繼氏一直很注重外界的關注,每次都會資助幾個項目。
繼氏的事情,余枳從來不插手,結婚三年來,知道余枳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繼許也從不強求她參加,甚至連理由都替她想好,這次倒是奇怪,居然親自通知。
不過即便如此,也沒讓余枳怎麼操心,衣服是繼許命人準備的,請了造型師過來,甚至還是他親自過來接的。
哪怕滿肚子疑問,余枳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她並不想把本就已經如履薄冰的關係,變得危機重重,何況繼許做事,不管是問不問,都不會改變。
聽說他已經讓余柯回公司上班了,不知道是對余柯的信任,還是試探,總之並沒有按照余枳的話,給余柯換崗位。
既然他沒有意見,那她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在繼許牽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臂彎時,余枳本能地想將手抽回,從未有過的親密,陌生得讓她緊張。
繼許的手像是看似親密地蓋著她的手,但是余枳知道,他不過是怕她抽回手罷了,看吧,在她適應下來之後,他便迅速地將手收了回去。
今晚來的那些人里,除卻繼許的幾個朋友,余枳都不認識,看到這樣的場景免不了心裡一緊。
這樣余枳免不了有些緊張,現在的她代表的是繼許,是整個繼氏,雖然早在嫁過來的時候,就有過預料,可鬆懈了這麼久,突然怎麼可能適應。
「我現在還可以後悔嗎?」她有些後悔當初答應得那麼爽快。
「身為繼家太太,早晚都要適應這些。」繼許安慰性拍了拍她挽在他胳膊上的手。
余枳今天穿著一件露肩禮服,和繼許身上的那件西裝很配,可到底是晚上,還是有些涼意,被繼許這樣一握,突然出現的溫熱,讓她一驚。
他這麼說,是在告訴她,她必須要適應繼家太太這個身份,也要擔任起繼家太太的責任,還是說他對她的縱容到頭了,又或者,這就是讓余柯回公司的另一個要求。
這裡的繼許,她感到陌生,能言善辯,周旋在那些或者攀交情,或是刻意刁難的世界里,好像已經習以為常。
注意到黎君槐在的時候,晚會已經進行了一半,余枳一直跟在繼許身邊和各種人打著招呼,並不是一件輕鬆事。
今天的他,穿著整齊的西裝,看上去成熟而又穩重,當然,他並不年輕,她沒有記錯的話,李召說過,黎君槐今年已經三十二了。
明明站在繼許身邊應該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是在黎君槐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余枳竟然有一絲的慌張,好像是做了某件錯事,被大人抓到,焦急地想躲起來。
當然,繼許好像也注意到了他。
「沒想到黎專家能賞我這個面子。」繼許走到黎君槐面前,舉起手上的酒杯,打著招呼。
「分內之事。」黎君槐不卑不亢地和繼許碰了碰杯,似乎完全沒有多看他身邊的余枳一眼。
潛意識裡,她並不想讓黎君槐將她和繼許聯繫在一起,趁著繼許和黎君槐聊天的空當,她隨意尋了個說辭離開。
看來還是沒辦法適應這個身份,不然也不會在有認識的人出現的時候,會那麼不自在,在心裡,她到底並不覺得自己是繼太太。
當初千嘉就曾問過,明明不喜歡繼許,為什麼非要嫁進繼家。
她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為繼家和余家的關係,因為這是她當時能夠最快逃離余家的方法,又或者,是餘慶說,繼許是個好孩子。
總之,她就這麼稀里糊塗,卻又心如明鏡地嫁了過來。
「你結婚了?」
正在她想得入神的時候,身邊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余枳被嚇了一跳,轉過頭時,看見黎君槐已經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這裡算是整個大廳最偏的位置,甚至連燈都照不到多少,是個好將自己藏起來的地方。
「這好像不是一件非要拿出來到處宣傳的事。」余枳稍稍鎮定后,不咸不淡地答。
不是非要拿出來,黎君槐半眯著眼,揣測著她這句話的深意,別人恨不得巴巴往上趕的身份,她真的毫不在意?
早聽說今天繼許會帶著自己的太太出席,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是余枳。
她到底是毫不在意,還是別有原因,從馬拉維的溺水,到今天說出這句話,她像是藏著很多事情,不讓任何人知道,也從不打算說出來。
可就是這樣的秘密越多,反倒讓他更想弄明白。
在進門時,他一眼就看見站在繼許身邊,笑著和別人打著招呼的她,刻意且不嫻熟,完全不適從,卻拚命融合的樣子,弄得他心像是被什麼扎了一下,微小的刺痛,卻弄得全身不舒爽。
他覺得此刻的自己有些陌生,也是,她並不比別人差,這個年紀結婚,也在情理之中,可心裡卻有種隱隱的失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是源於什麼,很久沒有觸動過的心,像是泛起不可預見的波瀾。
剛才見面時,余枳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他沒有錯過。
他忽然明白她為什麼要隱瞞馬拉維的事,也是,如果真讓人知道,繼家的太太,出差差點葬身異地,還不知道記者會寫成什麼樣子。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知道她已經是別人妻子的時候,他好像有那麼一絲的遺憾。
見他一直沒有說話,余枳有些過意不去,畢竟隱瞞了這麼久。
「是不是覺得很意外,我也這麼覺得。」余枳自嘲,「你看我哪裡有半點繼家太太的樣子。」
「繼家太太,該是什麼樣子?」黎君槐淡淡地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長地看著不遠處的繼許。
余枳果真凝眉想了想:「反正不是我這樣,端莊大方也好,美艷動人也好,都輪不到我。」
「還真有自知之明。」
「李召沒來吧,這事你可千萬不要傳出去,我並不想太多人知道。」
「嗯,他在加班。」
看著黎君槐離開,余枳舒了口氣,或許真的是黎君槐救過她幾次的原因,剛才一時間不知不覺地就說多了。
和繼家的事情,她連和千嘉都很少提,不想千嘉多心,同時也是尊重繼許,那是他們夫妻的事情,弄得盡人皆知,對誰都不好。
這邊黎君槐剛走,卻又迎來了另一個人,繼許朋友的未婚妻,也算是認識繼許很多年的人,余枳見過幾次,總覺得她對自己說不上親近,倒也不算敵對。
「你居然會來參加這種晚會。」
「難不成看著繼許帶著別的女伴過來?」余枳淡淡地笑著,喝了一口果汁。
那人也不在意:「你應該知道,你不來,他出席活動從來不帶女伴吧。」
是啊,繼許從來不帶女伴,這是整個圈子都知道的事,自從和她結婚之後,繼許參加任何活動從來不帶女伴,卻也從來沒讓她來。
余枳無所謂地笑笑,知道對方不會真的為難她,繼許的朋友,對她總是客客氣氣。
「明明和桑雲的性格天差地別,卻總是給人一些錯覺,也不知道繼許是怎麼想的。」那人不滿地嘀咕了一聲,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趕緊找了個理由離開。
桑雲?
對啊,她怎麼忘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長得嬌艷欲滴,讓人忍不住會去心疼,如果她還在的話,繼家太太怕是怎麼也輪不到她吧。
那是在繼許心裡占著千萬斤分量的人,那是讓繼許整整頹廢了一年的人,同時也定格在了最美的年華,成為繼許心裡無人可以消減的重量。
這樣的人,就算是費盡心力好好做繼太太,也是無法戰勝的。
她於繼許,是無人可以觸摸,無人可以窺探的,深埋心底,無人取代。
余枳看了看明明整個晚會都帶著笑的繼許,卻在晚會結束之後,沉著臉一句話都沒有說,心裡多少也猜到了一點。
可她也沒打算詢問,她沒有往槍口上撞的習慣,也並不覺得兩人現在的情況需要噓寒問暖。
周嬸說得對,她對繼許太不上心,可他們之間真的只是一個人多費點心就能夠化干戈的嗎?不可能,她就算是竭力地討好,於繼許也沒有用。
先不說繼許根本不需要,何況,繼許似乎並不想看見她,若不是隱藏得好,她有時候都會覺得兩人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
「你和黎君槐很熟。」他用的陳述句,也就是說,心裡早就有了判斷,只不過是說出來給她聽,只是眼神卻又像是在詢問。
很熟?應該是的吧,三番五次救過她的命,怎麼能不熟呢。
「工作的時候,遇到過幾次。」余枳並不想解釋太清楚。
「就只有這些?」
繼許有些抓著不放的意思,這讓余枳有些鬱悶,他從來不打聽她私下的交友圈,只是今天,好像問得有些多了。
「不然呢?」余枳有些生氣。
「你的腳傷,應該已經痊癒了吧。」說完,繼許已經將臉轉到一邊,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這已經足夠讓余枳想到全部。
難怪會特意叫她參加一場並不重要的晚會,難怪黎君槐也在受邀之列,難怪……原來一切都是別有用心。
還記得他來接她時說了一句,很漂亮,當時她還真的有些感動,現在看來——真是笑話!
「繼許,你到底什麼意思?」
「只是讓你記住自己的身份。」
後面的一段路,兩人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繼許大概是不想多說,至於余枳,她在想別的事情。
繼許將她送回繼家之後,讓司機將他送回了公司附近的公寓,本來以為是應該要面對關於繼家的一切,現在看來,不過是繼許在提醒她不要和黎君槐走得近,忘了自己身份。
對啊,頂著繼家太太的身份,就算什麼都不做,卻還是要注意形象。
余枳躺在床上,厚重的窗帘,將外面的燈光全部隔絕,黑暗的四周,竟讓她覺得凄涼。
他們之間,還真是經不起任何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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