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漸近線
青城鎮。
晨起的鬧鐘不厭其煩地響著,一遍一遍,刺激著程念因為睡眠不足而有些衰弱的神經。
「念念,余白、余川都到門口了,你怎麼還沒起來?」
徐紫安在反覆詢問無果后推門而入,她把程念從床上拖起來:「別讓人家等太久!」
程念揉揉眼睛,晃晃悠悠地去刷牙洗臉。
二十分鐘后,她在客廳見到了顧家兩兄弟。雖說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長得卻一點也不像,性格也大相徑庭。
哥哥顧余白溫柔謙遜,即使坐著也坐得端端正正的;弟弟顧余川……性格桀驁不馴,坐姿也懶散得跟「葛優躺」似的。
程念拎著書包,沖他們招招手:「要遲到了,趕緊走!」
程念今年讀高二,顧家兄弟比她大一屆,念高三。因為是上下樓的關係,程念從小跟他們倆一起長大,關係也特別好。
顧余白幫她理了理衣領:「走吧,去取自行車。」
顧余川「嘁」了一聲,從沙發上拎起書包帶子就往外走,每天拽得二五八萬一樣:「就程念那技術,坐著我都怕她摔下去。」
程念耳朵尖,就算顧余川走到了電梯口,她還是捕捉到了顧余川鄙視自己的聲音,她反駁道:「你別得意!」
顧余白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摁了一樓的按鈕。
紅光一暗。
程念給自行車開了鎖,像是證明一樣坐上去,用腳支地,得意地沖顧余川揚眉。
「連腳撐都沒打開,也好意思……」
三人趕在鈴響的前一分鐘進校門,程念鎖了自己的車朝著教學樓狂奔,在一片朗朗讀書聲中落座。
今天要背誦柳永的《望海湖》,程念還沒準備。她向來是翻開語文書就犯困,看到古詩詞和文言文就更困。所以下午一到,語文老師要求全班背誦時,程念一直都在周遭同學背書的聲浪里矇混過關。
斜陽照進教室一角,泛著暖黃色光的垃圾桶竟然聖潔得不可思議。
程念現在能把垃圾桶誇出一朵花來。
戒尺在講桌上猛地一敲,嚇得程念幾乎跳起來。
「程念,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聽聽聽!」程念舉手投降。
語文老師姓李,啥都好,就是為人太刻板。說一是一,一點折都打不了。
「這是我周一布置的任務,現在都周三了,你還不能背出來?」李老師把語文書還給她,自己進了辦公室,「能背了再來辦公室找我。」
程念拿了書打算睡一覺,聽見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時又打開書裝作很認真地讀著。
「怎麼了這是?」顧余川走進教室,盯著教室里留下的唯一一個人看。
「顧余川?怎麼是你啊?」程念忍不住呼了口氣,又把書扔開,她探頭往窗外瞄,「余白哥呢?」
「去取車了。你這是……被留堂了?」顧余川環顧四周,空著的座位連凳子都已經壘在了桌面上。
程念把書翻開,給他指了指。
顧余川把書包一放:「要不……」
程念這一次進辦公室底氣十足。
李老師把眼鏡取了下來,她背對著程念捏了捏眉心:「開始吧。」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程念撐死了也就能背出這一句,靜默半晌,程念背著手偷偷在玻璃窗上敲了敲。
顧余川,你倒是快出來!程念急得要死。
「還有呢?」李老師猝然回過頭來,嚇得程念呼吸一滯。顧余川剛打算舉書的動作立刻收回,直到程念又敲了敲。
顧余川把書翻開,蹲在窗外,樣子有點兒滑稽。
「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程念時不時偷瞥幾眼,念得磕磕絆絆。好在李老師大概知道程念的水平,她要是能流利地背出來那才是見鬼。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
程念眯起眼睛去看,也沒認出是個什麼字。
「嬉嬉……」
「你老是嘻嘻什麼?」李老師背對著她,手裡在改作業,頭也沒回地問。
「嬉嬉釣叟蓮娃!」
程念從辦公室里出來,不自覺地吐出一口濁氣。她回到教室,顧余川已經坐在她的課桌上看風景了。
「顧余川,謝了啊!」
程念收拾好東西,跟顧余川一起走出去。天際已經覆著一層紫色雲霞,偶有歸來的南燕嘰喳著掠過。高年級教學樓顯得很安靜,籠罩在一片暗色當中。
顧余川稍微回頭,看到程念上揚的嘴角,不自覺地也跟著揚起一抹笑。
顧余白已經在校門口等了好一會兒了,背影沒在殘陽的餘暉下,程念隔著稀疏的人群喊了一聲:「余白哥!」
她腳步加快,越過前面的幾個人走了過去,把顧余川甩在身後。
「等久了吧?都怪李老師,非要抓著我們背課文。」程念還在碎碎念。顧余川黑著一張臉跟上來,從顧余白身邊推走一輛自行車,自己騎著先走了。
「顧余川?」程念沖著他的背影喊。
顧余川沒應,他扭了一下車頭,程念只看到他越發冷峻的側臉。他經過一個拐角迅速轉彎,快得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後來呢?」顧余白把她的書包放在車簍,等程念騎穩了才鬆手。
「後來顧余川舉著書給我看,好險,差點被發現。」程念騎得來勁兒了,開始加速。
青城鎮的巷弄不少,四通八達的,自行車在裡面穿梭,清脆的「丁零」聲交織著響起,一下子貫徹了整條安靜的小巷。
周五晚上的時候,程念家來了客人。程念的爸媽都是工資不低的銀行職員,一有空閑就會招呼同事到家裡聚餐。
程念從家裡溜出來跑到樓上,拖著顧余白和顧余川去吃大排檔。晚上街邊的小吃攤數不勝數,抬眼望去都能把人眼睛看花。
在火鍋和擼串之間,程念選擇了後者。
程念吃得歡,不顧絲毫形象。顧余白輕聲笑著,伸出手替程念擦了擦嘴角。辣椒末殘留在指肚上,光是聞著就讓人感覺到辛辣。
顧余川看著,莫名心塞。他低著頭,努力忽略眼前這一幕刺眼的畫面,將手裡的烤串一根根消滅掉。
程念終於發現了顧余川的不對勁,給他遞過去一串烤好的雞翅問:「顧余川,你怎麼不說話?」
顧余川接過來,埋頭就啃。
高二的數學書上有一個名詞,叫漸近線。
兩條線無論如何橫亘億萬萬光年,或是不可兆計時光,從兩個點開始,他們披星戴月排山倒海地在接近彼此。
浪漫的數學老師像是在講故事一樣,讓程念記住了這一節課。
顧余白從樓上下來,校服外套掛在臂彎里,只穿著白色短袖,格外引人注目。他一路經過熱鬧的走廊和樓梯間,最後在程念面前停下。
「余白哥,你知道漸近線嗎?」程念一面走一面問。
「學過,怎麼了?」顧余白微微不解,眉頭擰起的時候,問話也一併而出。
程念下樓梯的時候轉頭跟他解釋,顧余白下意識地拉住她的手臂。走在前頭的顧余川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人群簇擁著,他漸漸地拉開了和他們的距離。
顧余川和顧余白不是一個班,下課時間也不一樣,所以經常是在校門口等對方。顧余川的外套被他甩在肩膀上,走路的氣勢像個痞子。程念看了眼顧余白,又看了眼顧余川,時常懷疑他們親兄弟的身份。事實不能否認,他們的確是親兄弟,而且顧余川只比顧余白晚一分鐘從娘胎里爬出來。
顧余川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就開始東翻西倒,他記得漸近線是高二學的東西。他高二的書都堆在床邊的角落裡,一直沒人動過。
顧余白拿著水果經過他的房間時,看見他房門大開,驚愕地問道:「余川,你在幹什麼?」
顧余川忙得連回頭都顧不上,他總算在已經布了層灰的書堆里發現了數學課本。
漸近線……
當曲線上一點M沿曲線無限遠離原點時,如果M到一條直線的距離無限接近於零,那麼這條直線稱為這條曲線的漸近線。
這都什麼跟什麼!
顧余川把數學書重新丟回書堆里,他從抽屜里摸出一部手機,在百度上搜到了一個比較可靠的答案——
兩條線無論如何橫亘億萬萬光年,或是不可兆計時光,從兩個點開始,他們披星戴月排山倒海地在接近彼此。
那麼,程念的意思是……她和顧余白就是那兩條線嗎?
顧余川躺在床上,微信界面還開著,程念的頭像從來不會出現在首頁。他抱著手機,到了後半夜都沒有入眠。
輪到程念做值日的這天,剛好是下雨天。春季的雨不大,柔和而潮濕。後窗外面肥碩的綠色葉子因為被澆灌后變得更加翠綠,橢圓形的葉子上安靜地躺著一顆雨珠,晶瑩圓潤,很是好看。
顧余白和顧余川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打掃完衛生了。
程念站在講台上,偷偷地瞄著顧余白執著粉筆的手,白皙纖長又骨節分明。程念順著他的手指往上,猝然對上顧余白含笑的眸。
程念臉有些發燙,她心虛地到處亂瞥,就聽見帶著溫軟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害羞了?」
「誰害羞了……」程念死鴨子嘴硬,把他手裡的粉筆搶了過來,就是不敢再看顧余白的眼睛,「誰讓你來寫字的?」
顧余川在室外擦玻璃,最後一部分快要擦完的時候,透過玻璃看到程念在擦黑板。程念身高不夠,即使踮著腳還是夠不到上面的部分。顧余白伸手,自然而然地拿過程念手裡的黑板擦幫她擦剩下的部分,這個動作卻把程念整個人都護在了懷裡。
「擦黑板就擦黑板,摟摟抱抱像什麼!」顧余川狠狠地鄙視了一把顧余白和程念,可是視線卻怎麼也離不開他們的身影。
他擦玻璃的手加大了力度,抹布和玻璃摩擦著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讓你擦,讓你擦……
不就是擦黑板嗎?誰還不會是的?
顧余川一邊擦玻璃一邊盯著講台上的兩個人,用勁更大了。半晌,他終於收回手,那一塊玻璃已經被擦得透亮。
顧余川心裡有氣,將抹布捏成團,一把砸進水桶里。他拎著書包,直接往樓下走。
「顧余川呢?」程念疑惑地盯著窗外。
晚上,程念跟著自家媽媽在小區樓下散步,小區里有一個小花園,每天這個點兒都會聚集不少中年女人。聊天的、下棋的,音樂一放,立馬就能整齊地排好隊,程媽媽徐紫安也是其中一位。
程念坐在凳子上,遠遠看見對面走出來一個人。身形頎長,背光而來。
顧余川!
程念跑過去,近看,果然是顧余川。
她在女生中不算矮,但是搭著顧余川的肩膀,還是需要費點力,仰頭才能看清顧余川的表情。
「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啊……搞衛生怎麼能自己跑了呢?」
顧余川看程念手臂搭得費力,膝蓋稍微彎曲,和程念保持在一個高度才勉強讓程念手臂好受一點。
「我明天……有一場籃球賽,你要去看嗎?」顧余川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帶了多少希冀。
程念沉默了一會兒,差點讓顧余川的心情跌入谷底:「放學后?」
「是中午,吃完午飯,在體育場。」顧余川聽見自己屏息凝神時放大幾倍的心跳的聲音。
「沒問題,不過你能打贏嗎?」程念盯著顧余川有些緊繃的臉,突然發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果然,顧余川好看的臉又是一黑,但他難得沒有生氣,只是略加彆扭地說:「你等著看我怎麼贏吧。」
「對了,你出來了,那余白哥呢?」
「就不能不提他嗎?」顧余川低聲嘟囔。
「你說什麼?風太大我沒聽清。」程念掏了掏耳朵,眉頭還蹙著。
「沒什麼,他在家。」
顧余川那場籃球賽只是他們班的男生組織的,但是圍觀的人卻不少,尤其是一些女生,狂熱地喊著:「顧余川,加油!」
程念從來不知道顧余川的魅力有這麼大,她拉著顧余白在人群里穿梭,順便給自己耳朵里塞上兩團衛生紙。激烈的尖叫聲把程念和顧余白淹沒在裡面,好久好久都出不來。
顧余川盯著人群,眉頭緊緊擰著,視線在一片接著一片的喧囂聲中來回搜尋。
「余川,要開始了……余川?」顧余川身邊的人伸手在顧余川眼前揮了揮,「怎麼了你?跟丟了魂兒似的。」
顧余川心裡憋著氣,被拉回去的時候一步三回頭。他同學不放心地叮囑:「你穩著點啊,輸了可就對不起你那些迷妹了!」
比賽快要開始的前幾秒,程念終於從人堆里「脫穎而出」,擠到了第一排。顧余川總是往旁邊瞥幾眼,看到人來,立即就舒展了眉頭。他剛想給程念打聲招呼,程念就已經把顧余白拉到了自己身邊。顧余川的動作頓住,雙手好似重若千斤,垂在兩側怎麼也抬不起來。
程念興奮地沖顧余川揮手,顧余川很想回應一下,但是他看到顧余白正細心地將程念因為擁擠而散落下來的碎發捋到耳後,打招呼的心思瞬間息了。
「嘟——」
哨聲響,比賽開始。
顧余川被迫拉回視線,讓目光定在那個跳躍的籃球上。可他在奔跑途中目光仍無法控制地投向第一排的那兩人,投籃時人群中吶喊聲迭起。
「余白哥,原來顧余川真的會打籃球啊!」程念讚歎著,只能用鼓掌來表達自己的震撼。
「他雖然不經常打,但技術是真的不錯,小時候還有人邀請他加入籃球隊。」顧余白嘴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語調輕柔,總好像在撩著程念的心一樣。
儘管汗液已經浸濕了顧余白整個後背和臉頰,他卻絲毫不受影響,只是一昧地給她遞著紙巾。
顧余川感覺到自己胸膛里藏著一團火。恍神間,有人從他手裡把球搶了過去,然後投進了籃筐。
最終對方以3∶2的成績,贏了這場比賽。
程念等到慢吞吞換衣服出來的顧余川時,整個體育場都已經空了。角落裡的空調散發著冷氣,總算給這個地方帶來了一點涼意。
「那什麼……」程念盯著顧余川明顯陰沉不少的臉,抓耳撓腮了好一陣才憋出幾個字,「下次還有機會的,你也別太傷心……」
顧余白拍了拍顧余川的肩膀,什麼也沒說,只是給了他一個「加油」的眼神。
顧余川現在不太想說話,尤其不想跟他們倆說話。他接過程念手裡的礦泉水,隨手一擰灌了幾大口。汗水合著礦泉水從優美的脖頸處流下去,引得旁邊等候的幾個小女生一陣騷動。
一路上誰也沒再說話。程念耳邊縈繞著學校中午廣播的音樂聲,不知道誰把每天循環的《義勇軍進行曲》換成了周杰倫的《七里香》。悠揚的旋律在半空盤旋,程念彷彿從音樂中聽到了電線杆上多嘴麻雀的聲音。
程念走進教室,室內嘈雜依舊。有的同學拿著書苦讀,也有嬉戲打鬧的,在教室里教室外進進出出。
程念往窗外張望,卻意外地對上顧余川的視線。她彷彿像是墜進一方墨潭,黑暗無邊。
情人節,也是情侶之間的固定節日。
程念從床上翻了個身,伸長手臂把檯燈旁的日曆拿過來,二月十四號。
她爸媽一大早就去過節了,整個家裡只剩下她一隻單身狗。
程念低嘆一聲,把日曆放回去。房間里遮著窗帘,陰暗不明,她起身把窗帘拉開,陽光瞬間傾瀉進來。
微信提示音響了一聲,程念又坐回去,把閑置了一周的手機打開。
——念念,情人節快樂。
備註是:余白哥。
程念頓時精神了,她抱著手機敲字,一個字一個字,格外認真。
——余白哥,你也快樂。
很快那邊又來了回復。
——出去玩嗎?
儘管顧余白就住在樓上,程念還是激動得滿床打滾。余白哥……是在約她嗎?情人節約她,難道余白哥也是喜歡她的?
程念喜歡顧余白,從小時候到現在,還要到將來。
程念上小學時迷上看言情小說,有許多題材都是寫青梅竹馬戀情的。程念那時才猛然驚覺,她也有一個呀,就是余白哥。余白哥也有一個,就是她。這樣一想,程念總是會開心得睡不著覺。
微信又接連響了好幾下,程念這才從回憶里抽身。
——不去嗎?
——聽說檀山上的觀音寺每到這個時候就會很熱鬧。
程念將屏幕從上往下滑動,信息還來不及看完,手機便在手裡劇烈地振動著。程念退出對話框,在列表第一列出現了顧余川的名字。
程念微微納罕,點進去他的信息欄,十幾個振動提示刷下來,怪不得手機顫得厲害。
——顧余川,有事說事,別老振動!
回復她的又是一串更猛烈的振動消息。程念發覺顧余川不僅桀驁不馴,性格還很惡劣!
——去玩嗎?我同學叫我去聚會。
顧余川緊盯著微信界面,生怕自己錯過了程念的信息。那邊很快有回復,顧余川點開,氣得差點摔手機。
——不去。我跟余白哥約好了要去玩的,你自己去吧。
顧余川看著這一條信息久久回不過神,他乾脆關掉對話框,眼不見為凈。手機攥了一會兒,被他丟在床上。他整個人陷進被子里好久,才轉過身大口呼吸。
顧余白出門時敲了敲顧余川的房門。
「余川,早餐在桌上記得吃,我先出去了。」
顧余川悶悶地應了一聲,聽著門外腳步聲遠去,才鯉魚打挺一樣從床上彈起來。他用了這輩子都沒用過的速度換好衣服狂奔出去,經過客廳時還順便撈了一塊吐司。
雨後的天空格外藍,清早的淅瀝小雨早已經停歇,陽光把地面晒乾,空氣中到處瀰漫著一股清新的味道。
顧余白和程念從山腳往上走,路上行人很多,大多是年輕的情侶,也有幾對已近遲暮的夫婦互相攙扶。
檀山上總是彌散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檀香,香火氣能從山頂飄到山腳。程念深吸幾口氣,只感覺到沁人心脾的舒適感。上山的石板路掩藏在樹林里,還帶有雨後濕潤的痕迹。上面長著些許青苔,踩上去滑滑的。
程念小跳著過去,顧余白跟在後面無奈地笑:「你小心點。」
「不就是口頭表達一下關心嗎?誰不會呢!」顧余川離他們不遠,一邊走一邊鄙夷。
「念念,你小心點兒……咦……」顧余川學著顧余白的口氣,胳膊上忍不住起了層雞皮疙瘩。但他鄙視歸鄙視,鄙視完了依舊還是悄悄地跟了上去。
程念指著一棵長相奇特的樹驚奇不已,顧余白就給她講這是一棵什麼樹,為什麼會比較奇怪……顧余川聽著,翻了個白眼,他往嘴裡塞了一塊吐司,因為沒有水,差點噎死。
「連棵樹都不認識,程念你是智障嗎?」顧余川看了眼那棵樹,更加無語,「不就是一棵懸鈴木?還是被修剪過的……」
顧余川在一路念叨著「程念是智障」中,終於爬到了山頂。
觀音寺里聚集了不少人,顧余川左看右看,才把人鎖定,跟著他們到了一條長廊,長廊上方布滿奇形怪狀的樹枝,樹枝上掛滿了鈴鐺,鈴鐺里垂著一塊棕色的木牌用來刻字。
顧余川看到顧余白和程念走到旁邊的桌上向人要了兩個鈴鐺。
「余白哥,你不許偷看!」程念護著自己的鈴鐺走遠了一些。
「好。」顧余白眼神里滿是寵溺,他溫和地笑著,比周圍風景還要迷人。
程念刻好字,才和顧余白一起掛上去。
程念邊掛邊在心裡許願,菩薩啊,你如果能看的見,請一定要實現我的願望。
等人一走,顧余川才敢上前,他抬頭看著那兩個鈴鐺上的字。
涼風穿林而來,帶著春季應有的氣息,叮噹作響的銅鈴隨風轉動,將那兩行字送到了顧余川的眼前。
——程念,想就這樣和你走一生一世。
——顧余白,想就這樣跟你走一生一世。
顧余川把自己刻好的鈴鐺掛在程念鈴鐺的左側,離她的鈴鐺更近一些。風還在吹,悅耳的鈴鐺聲聲聲不絕。
——程念,我還是會等你的。
程念在晚飯時間收到了一束玫瑰花。
徐紫安看了一眼上面的卡片,沒寫什麼肉麻的情話,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致程念」,於是笑著打趣她:「沒想到現在這群小年輕還挺有想法的。」
程念把玫瑰收起來,她看著那三個字出神。會是誰呢?擁有這樣俊秀字跡的人,恐怕只有餘白哥了吧?
程念抿著唇笑起來,她把花插進花瓶,放在了陽台上。
——余白哥,我買了兩張電影票,一起去看嗎?
她拿起手機給顧余白髮微信,又怕他會拒絕,她又趕緊加了一句「今天要是不看就要過期了」。
程念很快收到了回復,掩飾不住欣喜。她向徐紫安申請外出,借口出去散步逃過了徐紫安的法眼。
顧余白像是為了程念特意出來的,他身上還帶著一股沐浴露的清香,頭髮尖兒濡濕著泛著水光。
程念一開始在網上買票時很糾結,最後還是上網搜索評論才選定一部口碑比較好的《情書》。取了票,程念轉過身,就發現顧余白端了兩杯爆米花站在她身後。
這是一部催人淚下的電影,至少程念感動得不行。散場后,程念忍不住發了一條朋友圈。
顧余川送完花幾個小時后,還在忐忑著,他坐立難安,心跳加快,始終無法靜下心來。
程念會不會喜歡玫瑰花?
顧余川好不容易穩住自己,他開始刷手機,刷著刷著,他就刷出了程念的朋友圈。他突然想到兩個小時前顧余白說要出去散步,原來不是去散步。
顧余川買了《情書》午夜場的票,半夜偷偷溜出去直奔電影院。
不就是看電影嗎?顧余川拿著電影票等開場,來來回回地盯著程念的動態瞧,他倒要看看這部電影到底有什麼好看的,雖然名字是很吸引人。
顧余川頂著已經看瞎的雙眼溜回房間,明明很想睡,卻偏偏睡不著。腦海里反反覆復地出現電影里的場景,過了一會兒,竟然直接臆想出了程念和顧余白看電影的場景。
程念約顧余白看這部電影的寓意是什麼?
電影名字叫《情書》,難道程念是想借這個名字,隱晦地向顧余白表白?那麼,他們是在一起了嗎?
顧余川細思極恐,他從床上坐起來,煩悶地揉亂了自己的頭髮。啊啊啊啊!他都在想些什麼?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的顧余川徹底失眠了。
第二天,顧余川頂著黑眼圈整個人都懨懨的,程念上午來他家玩兒,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驚呼出聲:「顧余川,你不會是打了一晚上遊戲吧?」
顧余川有氣無力地反駁:「我沒有!」
顧余白從廚房端了一盤切好的水果過來,又進去泡了杯牛奶,遞給顧余川:「先喝點牛奶,一會兒再去睡一覺。」
顧余川掀了掀眼皮,不睡,他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守在程念身邊。
程念給玫瑰花換水的時候,聽見門鈴響了一下。
「余川你怎麼來了?來找念念吧,她在陽台。」徐紫安順手指指陽台的方向。
顧余川抬眼望去,下一瞬便看到程念手裡抓著的那捧花。
他極力壓制住嘴角上揚的弧度,聽見自己明顯輕快的聲音在說:「阿姨,我只是來借一下螺絲刀。」
「哦,你等等,我去給你找找。」徐紫安說完自己去了倉庫。
顧余川往陽台走過去,看到程念小心翼翼地將玫瑰花的壞葉摘掉,忍不住心跳加速,她還是喜歡自己送的東西的。
顧余川這麼想著,心裡已經雀躍起來了,但他臉上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這束花挺漂亮的。」
「我也覺得很漂亮,余白哥送的呢!」程念眼睛里閃著晶瑩的光,晃得像是窗外徜徉在夜空里的星星。
顧余川整個人僵了一下,嘴角的笑容漸漸凝固。他聲音乾澀地說:「是嗎……」
程念還沒發覺顧余川的異樣,她自顧自地把玫瑰花一枝一枝修剪乾淨:「既然是余白哥送的,自然得好好保護著。」
「要是別人送的呢?」
「啊?」程念回頭,疑惑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顧余川沉默,轉身就走,他的手已經握成拳,緊緊地捏著,力度大到指關節都已經開始泛白。
「哎?」徐紫安從倉庫里拿了螺絲刀出來,「余川人呢?」
「走了啊。」程念把花打理好,從陽台回來,伸手在桌上的盤子里捏了一顆葡萄塞進嘴裡含混不清地說,「不知道為什麼就生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