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禍患
辛人庫新任成總管還沒再說什麼，一旁的那素來與他不對盤的織錦司的羅主管捏著嗓子哂笑一聲，道：「好好教導？說的好聽，剛整出個自殺的，害的我們個個挨了罰，在德清宮跪了半宿，又死了幾個沒腦子的掌燈宮女，讓其他宮的人看笑話……你這主管的還真當的威風啊。」
滿眼嘲諷，話也不留情，夏收被諷刺的臉瞬間白了，咬著牙瞪了對方一眼，卻沒有開口辯駁，礙於成總管的在場，那人也沒有再說什麼了。
這一會話的功夫，小燈籠頭都不敢抬，成總管眉一皺，沖著身邊的另一個太監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領會，幾步就擋在小燈籠身前，冷呵道：「狗奴才膽子真夠大，還不快給成總管的跪下求饒！」
「奴、奴婢……」小燈籠看著眼前的人，又轉頭四顧其他人，眼裡一片純澈，身子也在發抖。
她根本不知道為什麼要求饒，可又不敢不聽，只好跪下去。
眾人都在看她，各個神情看起來很怪異。
「成總管，我看這個人，像極了一個人……」
開口的是一直沒有出聲的浣衣宮的主管張七天。
羅主管捏著嗓子再次冷哼道：「你莫不是花了眼了，那都是死了多少年的人了。」
一句死了多少年了，震得失神的成總管回了神，他盯著小燈籠的眼神瞬間陰冷的像毒蛇一般，額上青筋暴起，嘴唇緊緊抿成一線，旁邊的夏收也是難掩驚詫，他並不認得小燈籠。
這時，一人從旁躥出，驚惶之色難以掩抑，噗通跪著沖眾人道：「奴婢辛人庫阿沁，見過成總管，羅主管，夏主管，張主管。」
這院子本就是敞開的地方，種著各種花草，供人欣賞，與之相連的路，也是一條主大路，通往辛人庫的幾個宮。
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一幕，阿沁剛從迴廊那頭聽見動靜，看見小燈籠的喜悅卻在下一刻被驚慌取代，她不顧邱管事的阻攔，急慌慌的過來求情。
「求求你們饒了她這一回！小燈籠還不太懂宮裡的規矩……」阿沁爬了幾步邊磕頭，邊擋住小燈籠前面。
一切發生的也不快，卻是讓人意外，小燈籠撐在地上的手不自覺的捏緊，頭一回惱恨自己不該出來，當了一回掌燈宮女就忘了這宮裡規矩甚多，她不想拖累了旁人。
幾個主管都是在宮裡呆了半輩子的人，若真是有那麼顆同情心的話，估計早就化了白骨了。
所以他們都沒有開口，只等著成總管的命令。
等她磕的頭都見了血，成總管忽然就抬起腳抵著她的額頭，不讓她低下去再磕了，順著那抵著額頭的腳尖，阿沁睜大了眼前去看眼前的人，滿眼的恐懼，那梨花帶雨的摸樣，更添幾分動人之色。
或許是她伏撲在地，卻努力抬頭看他的樣子取悅了他。
「好，我可以放了她。」
隨即，成總管屈就的俯身在阿沁耳邊說了一句話。
小燈籠努力傾聽卻愣是沒有聽清，她只看見阿沁背對著她得身子，僵愣著，直到成總管帶著人都走了，才緩緩轉過來，沖她笑了笑。
那種表情，是從未在阿沁身上出現過的。一個女人能忍住一切情緒了，也代表她少女的全部天真和幻想都已煙消雲散了。
「阿沁？」小燈籠膝行幾步，雙手按上阿沁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不要答應他，不管是什麼，我都不要你答應。」
阿沁搖頭，「我沒事，他只是說記住我了……」
「那你以後要注意了，不能落在他手裡。」小燈籠提起的心鬆了下去，當時她太過相信阿沁的純真，卻不曾想過，世事變遷，在蓮月姑姑死了之後，不單是她一個人失去了庇佑，其實，阿沁也未嘗不是呢。
教會人成長的是歲月也是生活，身處蓮都宮本就是輸在出身的弱者，在生存與生活之間勉力掙扎。
兩人互訴了下近況，因天色將晚，便道別分開，各自回去。
阿沁沒有直接回辛人庫后廚，而是繞路去了趟蓮都宮庫房，早已在等待的邱管事一把拉著她進了門，關門之前先察看了一番，確定沒有異常之後，才反手將門關上。
「之前跟你說的話，你是一點不記得了？你存心氣我是吧！」邱管事在外人跟前常年面無表情，斯斯文文的樣子，這會兒顯然是動了怒，「說了不要去和那個人接觸，她會害死你的，之前你非要住蓮月那，我只好依你，現在……」
「小燈籠她太可憐了。」阿沁癟了癟嘴，一雙眼睛含著淚汪汪的看著他，邱管事再多的火都消了大半。
「你先可憐可憐你自己吧。」邱管事沒好氣的嘆了口氣，「算了，說你也不懂，以後除了在後廚燒火，不許再出門了。」
「剛才要不是想著皇后這兩天整頓後宮，沒人敢這個時候犯事，我怎麼也不會讓你去惹事的。」
阿沁動了動嘴，想說成總管的事情，可看邱管事臉色不好，眉頭緊鎖的樣子，又把話憋了回去。
兩人在庫房內沒待多久就話別，阿沁從來時的路離開，一向心思簡單的她並未察覺到自己的行蹤早已被人察知。
……
之後幾天，小燈籠都在後廚里默默不吭聲的幹活，這些日子，不止是蓮都宮各個人都提著腦袋擔心受怕，其他各宮也是風平浪靜的很。
本以為夏日就要走這樣過了，卻不料七月底還是出了事。
小燈籠得到消息時，事情已經發生了。
她被福子按住關回了西屋房間。
後來，她陸陸續續從好些人嘴裡，才勉強拼湊出完整的全過程。
被蓮水一同趕走的阿沁住的地方是邱管事找的，就在隔壁另一個三進院，也是這個時候，有心人才發現端倪，阿沁同邱管事並不是大家以為的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兩人原是同鄉，先後入的宮，先前因為阿沁姐姐的關係，看管的嚴，兩人並無特別來往。
也是從阿沁姐姐沒了之後，邱管事開始私下裡接濟幫助阿沁。
或許是同鄉之誼，也或許是面冷的邱管事只會對純善的阿沁溫柔，而對什麼都缺心眼的阿沁也只會對邱管事上心……長此以往，兩人的關係已是說不清道不明。
這事連蓮月都不曾察覺，更遑論小燈籠，其他人宮人。
那日，阿沁得了邱管事的信，要她去齋宮，兩人尋常並不得見面，所以她選了條偏靜的路，離辛人庫也不遠。
來到齋宮的時候，阿沁敏感察覺到，氣氛有些奇怪，平日里應該有守衛的大門口，一個人都沒有。
而且從辛人庫一路過來，竟然少見的沒碰上人。
她順著游廊一直走進去，大敞開著門，隔著段距離，隱約看見個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阿沁忙朝那個方向追過去。
這地方除了節日才會特意清掃出來用，尋常都是空置的。
七拐八繞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兒。後知後覺開始後悔，皇宮是什麼地方，她或許之前還有些懵懂，但是姐姐和蓮月之死教會了她，宮裡就是個吃人的地方，她不要死。
等她氣息不穩的走到盡頭，拐過彎，迎面就是石拱門，她探頭去看，裡面顯然是個後院，荷塘葉蓮蓮，水波輕碧漣。
阿沁埋頭跑了幾步才發現這地方當真偏僻，出來也就是條樹木雜草掩映的小路，這讓她如何尋找回蓮都宮的路……
最後，她也沒能找回蓮都宮的路，當天就被關押進懲戒司，罪名是「私闖禁宮」。
出乎所有人意料，邱管事並未去懲戒司救人，其實也是意料之中，阿沁進的是「蘭溪禁宮」，那地方是先帝封禁的，傳聞先帝遺詔里就有一條是關於蘭溪禁宮的，從來沒人敢去那地方。
福子整整把小燈籠看在眼皮底下三天，而這三天，小姑娘乖乖巧巧的，也不問，也不哭。
轉眼八月，皇后終於也是累了，一切人事恢復正常，後宮不再人心惶惶。
小燈籠午睡時從夢中驚醒，她這段日子根本不敢去想阿沁，可這回竟然夢到了阿沁。
心悸難忍，她躺不住，悄悄繞開躺在外邊睡熟的福子，下了床。
因為知道她的性子肯定會放不下阿沁，福子看的嚴，小燈籠便在她屋裡睡，出了門，她還沒想好要去哪，就隱約聽見說話聲。
福子隔壁的房間住的是柯管事。
可說話的分明不是他。
小燈籠捂著依舊心跳不穩的胸口，平和呼吸后，輕輕的附耳在隔壁房間的窗檯下。
「仲知，我知道你忍不下這口氣……」柯管事勸慰的話還沒說，他對面坐著的人就搖了頭。
邱仲知遠沒有表面上的平靜，他心裡翻湧的火氣，燒的五臟六腑的疼，「今日我說這番話，是全了你我多年的情誼，因為夏收的身份，我們不得不假裝敵對，以期制衡之策能讓他放下戒心……」
短暫停頓后，他不再多說這些陳舊之事，轉而提起自己所來的目的，「那個孩子你們還是早作安排吧，成勤生性多疑，寧殺一萬不錯一二，那人也許得了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