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162 父子
自他再回來,這宮裡大大小小的人沒有不想巴上他的,但是也沒有幾個真敢找上來就同他說那年的事情的。
那是他的大忌,更是皇上明令禁止的,非議者處以嚴刑。
劉文瑞定了定神,用幾乎毫無情感的語氣道來:「慶元十六年的事情后毓慶宮所有宮人皆是受了牽連,一時清了個徹底,無人可用,便從各宮內分了許多奴僕過去,其中就有從乾清宮調過去的兩個近侍。這兩個人,雖是內務府分過去的,但都是先太后暗地養過的奴才,這會兒自然要發揮他們的用處了。可卻沒想到,這倆人畢竟都要在……那人手裡經過,再送到毓慶宮裡去,她也是在宮裡做了那麼多年無冕之後的……」
劉文瑞不敢提那人的名字,可以說這個皇宮沒有人敢。
哪怕是沒提,劉瑾的神色已經沉到底,眼裡的波濤也是難以掩飾。
「於是其中一人,又被她提點過了一番,做了個雙面細作。卻不料……有人從中使了什麼手腳,一名死於急病,另一個卻留下來做了個把柄,想要捏在手裡試探乾清宮那位的心思。這局一下就僵住了,那個宮女被三個人挾在手裡頭,就跟吊在樹上一般,上有虎牙,下有狼口,樹枝還搖搖欲斷。」
這事情都發生在劉瑾二次離宮之後,他也是慶元十九年冬……離開的。
也就是說,在他『病重垂危』的離開之後,那個雙面細作的處境並未改變分毫。
「當然這不是我要和你說的重點,重點是這件事牽扯的人,」劉文瑞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思量過的,所以下一句話更是一針見血,「那個宮女,就是你一直要找的人。」
劉瑾萬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你曾在御書房口口聲聲爭辯說,有人撞了你一下,替換了你佩戴的安神香囊……」劉文瑞無比輕快的補充著,句句字字聽得劉瑾一點點僵硬起來。
「你其實想過吧,選中你回來的契機,算準你去毓慶宮的路,知道你戴的香囊配了什麼藥材,一樣的無色無味,是葯也是毒……」
「夠了!」劉瑾倏爾捏緊了拳頭,「是誰?那個人還活著?」
劉文瑞卻殘忍的不肯停,「這一切你心裡早就明白,卻還想將一切怪罪到他人頭上,那個宮女算什麼,不過一個無法掌控命運的棋子,真正的兇手只有你自己,是你帶進來的東西,不是其他人……」
「那個人還活著?」劉瑾渾然聽不進去其他了,他又重重的問了遍。
「當然,那可是個舉足輕重的棋子。」
「是誰……」
「我也不知道。」劉文瑞聳了聳肩,「要是連我都知道了,皇上怎麼會容她還活著,還敢當把柄捏的牢牢的……」
「說起來那人也是厲害,能在這麼多如狼似虎的人手裡掙出一條命來。」
劉瑾聞言斜著他,冷冷的一聲:「呵。」
「……」劉文瑞。
他真是感覺劉瑾絕對瀕臨爆發的界點了,可偏偏沒有他預料的那樣發出來。
他暗暗等待,卻等來劉瑾忽然松下肩膀,卸去了一身僵硬,再開口連神色也隨意了不少,「說說你的目的吧,應該不會是為了讓我幫你得到那個戲子吧。」
劉文瑞花了那麼大工夫,丟了不少臉面卻沒能得到柳胭胭的事情,宮裡人要想不知道都難了。
劉文瑞這才苦笑了下,他只感慨著真是輕看了劉瑾,這宮裡長大的孩子,哪裡會有弱的,都是比著狠才能活下來啊。
「我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我已經有了點線索。」劉文瑞掂量著這個消息的重要性,然後才道,「我的目的就是,我要封王離京,在你坐上去之前。」
劉瑾坐上去那個位置前,他必須要離開,否則,可能再也走不了,他一早就很清楚,皇位上的那位不會留他,哪怕在所有人眼裡劉浙待他三個兒子都不錯。
而他的生機除了這個不知好歹非要和自己父皇對著乾的劉瑾能給,劉文瑞想不出第二條路。
劉瑾沉默著,隔了好一會兒,才點頭,「好。」
劉文瑞鬆了口氣,臨走,忽然又說:「你應該知道,他能像你一樣活著遠離這地方,是三方焦灼之下的短暫平衡局面。」
劉瑾是第二次聽有人在他跟前提那個人了。
清棉提過一次,就在他們回宮的那天,住進毓慶宮的後殿,他無心的說了句「他這院裡布置的像文人雅士住的地方。」
「而我要的是真正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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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浙從文淵閣離開后,回到乾清宮內,才發現太子居然在等他。
劉瑾這次回來之後其實並不太往外跑,出宮也是少數情況,只因他對誰也不太熱絡,碰到人也不願意多言,出去宮外也沒有什麼消遣。
這會兒皇上正要找他,卻看他坐在裡屋喝茶,也是略顯詫異。
劉浙:「怎麼,有事情?這是你回來第一次主動來這裡。」
「其實以前來的很勤快,可惜你都不在,都沒能遇上。那時候阿娘這在的時間,比在我那也久很多。」
劉瑾一聲的阿娘喊溫柔,他對母妃周氏的感情,劉浙知道,比對自己要深百倍不止。以往不覺得,現在卻莫名的咂摸到了一絲苦味。
「我總是坐在這兒看她替你整理書籍……」劉瑾坐的地方是靠窗處,既能透過窗看外頭,又是最靠近案桌的地方。
那時候劉浙不喜旁人近身,除了陳全,陪伴他最久的就是錦妃周氏,也只有她能隨時隨地初入他的御書房和寢宮,很多事情都是錦妃親自打理,也是兩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像個普通人家的夫妻。當年攜手過來也看在年幼的劉瑾眼內,錦妃不喜油煙,卻仍肯替劉浙洗手做羹湯,而那時因小太子總養不好,她常常憂心,思慮過重以至於兩人為孩子的事情鬧過幾次冷戰。
哪怕劉瑾年歲小什麼都不懂,可記憶里深深的烙印了錦妃對劉浙的情深意重,以至於日後劉瑾恨極了他,也未曾覺得他對母妃不是真心。
劉浙挑眉,神情明顯不好:「突然說你阿娘做什麼。」
劉瑾咽下去喉間的澀意:「外頭有個傳言,我不大明白是真是假,或許你也聽說了,卻沒有什麼應對,我不得不來問。」
劉浙這才微微正色。
「那年,阿娘真的是因為病重才撐不過那個冬天的嗎?」劉瑾無數次回想錦妃病重時,他被勒令不許進入乾清宮,每次都是懇求很多次,才被允許見一面,而那麼少有的幾次,還都是隔著簾帳說話,根本沒見著母妃的面兒。
這一點他是有些驚疑的,就算病的厲害了,也不該掩的密密實實的。
「連你也聽到了風聲,看來是有人真的不想你順順利利繼承大統了。」劉浙未正面回答,眉間反而略帶了沉重。
他雖不能說的上是治世奇才,但登基以來朝政打理的也算有度,沒有出過太大的紕漏。可殫精竭慮,兢兢業業又如何?除了身邊的老奴陳全,怕是沒有人敢相信,他這個坐擁天下,也曾傲世天下的男人……卻在殘喘求生。若不是當年答應了那人……他沉默的抬手蓋了下眼。
「看來是真的。」劉瑾早已經猜到,這會兒得到了證實,縱然很是清楚這結果,但是這個結果,依舊令人心寒。他整個人都控制不住的發抖,他既狠,又怕,因為他很清楚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攤牌的目的,「我告訴你,劉氏江山在我眼裡連阿娘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劉浙沉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厚重的比夜色還深,又像終年破不開的濃霧,沒有一絲兒明光,他甚至可能都忘了該怎麼去像個父親了。這麼多年他很多次想要拋下身上重擔的時候,面對劉氏宗祠里無數個先輩的靈牌,他想著,幸好還有個兒子。
對於劉瑾的才華,劉浙心中早就有數,若他年歲再長些就好了,託付江山,能懂他年少時所有抱負和對大慶的期盼……可是他的心裡又那麼的清楚明白,劉瑾不會懂他。
劉浙沉默了一下,半晌道:「沒有任何一個父親,能忍受連保住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我在你眼裡,從來就不是神通廣大的父親。」
劉瑾:「可在我眼裡,你還是個連自己妻子都能犧牲的丈夫。」
劉浙道:「你覺得你阿娘是……你怎麼會這樣想?」
他的神情訝異,不似作偽。
可劉瑾卻不信,幼時,劉浙在他眼裡是個可親可敬的父親,懂事之後,他漸漸發現,劉浙因小時候遭受過屈辱,骨子裡烈氣狠絕,做事斬草除根……若不是如此,阿娘如何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