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 一無所有
天黑了,呆坐的小燈籠視線從天空落下來,當看見那遠遠一抹微光閃爍,搖搖曳曳,她禁不止微濕了眼眶,那是她最熟悉的東西,長信宮燈。
從她會走路,就開始接觸宮燈,蓮月算是宮裡的老宮女了,一直呆在蓮都宮,專司掌燈,每每與她講解那些關於宮燈的故事,又或是制燈技巧,她總是聽得入神,久而久之,也是極喜歡極熟悉宮燈的。
「小燈籠,你過來。」
聽見福子喊她,小燈籠從門口進去。
「這是清創藥粉。」福子將一個紙包丟給她,她的視線很平靜,「以後受傷了記得說,早些處理也早些好。」
小燈籠乖巧的點了點頭。
「今天的事也算給你個教訓,下次再敢亂出頭,春柳就是你的下場。」
「她……」小燈籠眼光一黯,手指攥緊了紙包。
「死了。」福子平靜無波的聲音,好似宣布的不是一個人的死訊,而是在報一個簡單的菜名。
活著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無所知,大多數的名無人紀念。
「行了,別在這兒等著了,早些歇息去,」福子理了理衣服,轉身出門,「冬菜的事情不是你能幫的。」
?冬菜挨了一頓板子,傷的著實嚴重,被單獨安置在西屋的一間空房,小燈籠守了半天,卻是幫不上忙。
這種無能無力,猶如飢餓感一樣,她要開始去習慣。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她被叫醒去廚房幫忙,洗菜、淘米、燒火……被福子使喚的團團轉。
好不容易停下來,她胡亂吃了些飯,匆忙就往西屋裡去,推開門就被屋裡的一股腐爛的怪味沖的目眩頭暈。
她一眼就看見了那躺在床板上一動不動的冬菜。
「咳咳,小燈籠呀……」一陣咳嗽斷斷續續,冬菜扭過臉來沖她笑,臉色卻白的像紙。
小燈籠急步走近,那入目的腿根本就不成樣子了。
「冬菜……」無語凝噎,小燈籠說不出話來,這個人明明與自己毫無瓜葛,可是她看著她的腿,萬般難受。
冬菜只是忍著痛笑,看她的眼神那般溫柔,卻不像是看她。
「沒事,橫豎就是截了這腿罷了。」冬菜語氣還算平靜,聽不出剛剛經歷了一番垂死掙扎才決定截腿保命。
小燈籠倏然瞪大了眼,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不要,沒有腿你怎麼走路……」
冬菜呆了一呆,安撫道:「別哭,福子去求了她的一位舊識,竟然讓太醫苑的人幫我看了看腿,只可惜,太晚了,要是早半個月就好了……」
說完,她那雙乾澀的眼角也淌下兩行淚。
她沒有說出來的是,截不截都已經晚了。
小燈籠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抹了抹臉,掏出藏在袖子里的乾淨帕子,她神情專註的給冬菜細細的擦臉,勉強才擠出一絲笑:「那以後,我照顧你。」
聲音輕細,卻格外沉重。
聽得冬菜驟然開始嚎啕大哭,忍了幾天的痛苦一下子全部宣洩而出。
「其實,我也知道這腿保不住了,才想著去挨一頓到底能換條命……」
「太疼了,小燈籠,我不是怕截了疼,是以後都站不起來了。」
小燈籠是聽得直吧嗒吧嗒的掉淚。
屋裡一番動靜,不大不小,院子里的都聽得真切。
柯管事棄了茶,在院中踱起步來。
忙活了一大早的福子,手裡端著一黑乎乎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的葯汁,僵立在廚房門口。
「你去求的是陳全?」柯管事驀然出聲,看向她的眼神隱隱透著火光。
福子手一抖,差點灑了手裡得葯。
「我就說怎麼請得動太醫苑的人來呢……呵,倒是長進了啊。」
那話里暗含的嘲諷像一把刀直戳進人心窩,福子立刻白了臉,除了死死的咬著下唇竟無言以對。
這模樣更是刺激的柯管事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氣急:「你是不要命了不要搭上別人!」
「你……」福子頓時瞠目欲裂,「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咳咳!咳咳……」
屋內的哭聲漸歇的冬菜突然撕心裂肺般咳嗽起來,嚇得給她擦身子的小燈籠瞬間回神,柯管事與福子的對話她也聽見了,還沒等她回過味來,就被打斷了。
福子端著葯進來,面色已看不出什麼異樣。
三人皆是緘口不語。
「想吃什麼趁早說吧。」
福子接過被冬菜一咕嚕喝光葯的碗,難得溫聲開口。
「沒什麼想吃的……」冬菜說完就閉上了眼,腦海驀然浮現那遺忘已久的一碟酥餅,禁不住啞了聲,「還記得那次吃的酥餅么……」
福子霎時晃了晃身子,轉身奪門出去。
小燈籠分明看見對方紅了眼,禁不住愣了。
待她出門時,已經臨近午時了,她在廚房尋得福子的身影,躊躇著上前,「福子姑姑,冬菜的腿……」
福子半響沒有搭理她,手裡忙活個不停,小燈籠沒法子,乖乖的坐在灶前小木墩上添火。
她也不傻,截腿可不是小事,弄不好要送命的,尋思了很久,也沒個辦法。
福子何嘗不是沒辦法,在這宮裡呆了半輩子,除了保著一條命還能幹什麼。
「你有錢么?」
望著火光發愣的小燈籠詫異的抬頭,福子抬手丟了個饃饃給她,「一個兩銀子也沒有?」
捏著饃饃搖頭,錢這東西,她真沒想過。
福子白了她一眼,「你不會沒有過錢吧。」
隨口一句埋怨的話,沒想對方還真的點頭,她真沒有過錢,蓮月也從來沒給她看過。
小燈籠還傻兮兮的補上一句「就上次看見冬菜給管事的銀子。」
福子張大嘴半天才合上,搖頭嘟噥,「她一定是以為自己能護你一輩子……真是傻到家了。」
「嗯?」只看見對方努嘴,也沒聽見聲。
福子嘆了口氣,沒吭聲。
小燈籠咽下最後一口饃饃,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錢能救冬菜么?」
「你記著,在這宮裡,我們這些下等人,能拿到救命的,只有錢。」
只有錢,人人都愛,是最髒的也是最乾淨的。
這一句話,是小燈籠萌生斂財之心的起源,像是春天的草,發芽紮根於她的心底。
兩次面臨死亡,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誰能來救她,卻忘了,自救才是王道。
而福子只說了上半句,卻故意拉了下半句那些上等人救命的是權,「權能生錢,真正的王道是權。」
於她們而言,權,太遙不可及了,還是錢來的實在,至少,能給將死的冬菜弄到一碟酥餅。
福子當著小燈籠的面開口向眾人借錢,著實讓小燈籠震驚。
大家礙於她是掌廚的姑姑,這裡的人多半都是她領進來的,無論是情分上還是情理上都抹不下臉拒絕。
看著小碗里一角一角碎銀子堆積,福子倒是沒有話,小燈籠露著笑一個個的答謝。
就在這時,柯管事回來了。
他看著這場面,皺了皺眉抬手就丟了一錠銀子給小燈籠,話也沒說就進了屋。
等大夥吃的差不多了,柯管事才從屋裡出來,沉聲說道:「剛主管的找我過去,這段時間派去瑞安宮的掌燈宮女折損的太厲害,晚上永嘉宮擺宴,各個宮都要安排人掌燈,光就三品以上妃嬪宮裡安排五到七個……蓮都宮所有人都安排出去了,瑞安宮少了一個缺。」
話才落,眾人情緒都變了,這其中含意,誰能不懂。
柯管事在眾人領悟的差不多了,掃了一圈,個個都露出期待激動之色,唯有兩個人在干自己的事情。
收拾碗筷的福子,幫著抬木桶,擦桌子的小燈籠。
「知道袁奉儀怎麼死的么?」柯管事收回視線狠瞪了大夥一眼,其意不言而喻,這宮裡頭說自殺的從來沒幾個是真的自己尋死的。
果然,像是兜頭一潑冷水澆的大夥瞬間清醒了。
「誰想去只管站出來。」
靜了片刻,還是有些人站了出來,也有些怕死的畏畏縮縮的不敢動,這后廚雖然活重,辛苦累人,但是總歸是安全的。
柯管事看著那幾個人,沒有說話,招了招手把福子叫過去,輕聲交代了幾句。
後者點了點頭,轉而將那幾人叫進了廚房,臉色是慣常的冷,眾人瞬間恍然,轉而慶幸自己沒有站出去。
福子可是專門整治那些幹活不勤快利索的人的,手段也是老辣的很。
滿意的看見大家心有戚戚的樣子,柯管事揮手讓大家解散,該幹嘛幹嘛去。
「小燈籠,你隨我進來。」
正在院子石桌旁埋頭洗碗的小燈籠詫異抬頭,這幾十個碗筷堆疊在盆子里,小小的她蹲在一旁,怎麼看怎麼小。
小燈籠還一心琢磨著怎麼能給冬菜弄那第一次耳聞的酥餅,跟著柯管事進了屋,也還沒回過神。
「柯管事,你吃過酥餅么?」心裡想的,嘴上也就說出來了。
柯管事才想開口說的話被一下子堵在嗓子眼,憋得他臉青白交映,「酥餅?怎麼你也想吃?」
見他臉沉目冷,小燈籠趕緊收了心思,軟著嗓子求道:「不是的,柯管事,冬菜她想吃酥餅,我也沒見過……你能不能告訴我,哪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