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無法失去

魏曉天被上課鈴聲驚醒，手中還握著筆。

他將紙收起來。忽然手機在兜里振動了一下，掏出來看到是江欣怡的簡訊：學姐今天很不開心。

魏曉天想起這些天因為失意，跟江欣怡聯繫的少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忙回道：學姐怎麼了？

「沒事，就想問問你在幹嘛呢。也不知道關心學姐了，學弟眼裡沒我這個學姐了。」後面是一個哭臉表情。

「學姐有何吩咐？學弟萬死不辭。」

「還吩咐呢，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了？」江欣怡問。

「什麼？是不是請學姐吃飯？」

魏曉天疑惑不解，自己雖常答應請人吃飯，可都是今天說完明天就請，全無遺漏，只差沒掛出招牌：誠信請人吃飯。以和那些愛客套的人區分開。

「學姐又不是吃貨，怎麼會天天想著你那頓飯，再好好想想。」

魏曉天實在想不起來，想轉移話題：「啊，學姐，我以前寫過這樣一段話，你看看怎麼樣：作為一個吃貨，要有千里追兇的本事，兇手就是引誘自己腸胃的美食。無論有多遠，都要捉拿歸案，牢房在肚皮里敞開。死刑就是清湯燉小火烹放點辣子撒上蔥花，在嘴裡宣告它的結束。每一個吃貨都是浪漫霸氣的劊子手，牙齒是斬頭台舌頭是溫柔鄉，下了肚才知道它的善良。」

「學姐是這麼容易打發的嗎？」

打發？什麼意思？魏曉天想。

那邊又發來一條簡訊，似乎剛才發得太急，話被砍斷：「你說，你是不是欠我什麼了？」

「對不起學姐，我肯定欠你什麼了……但是恕臣愚鈍，一時想不起啊。」

「我要看作文吶！作文！」

「啊。」魏曉天低聲叫了出來。

江欣怡的話在耳邊響起。

「你的水平我知道，作家嘛，可能嘴上沒人家說的好聽，但是寫東西還是可以的。」

「對了，下次給我看看你寫的作文。」

魏曉天回復：「這就是學姐心情不好的原因嗎？」

「才不是呢！就是因為心情不好才想看你寫的作文，你們班同學說你寫的作文很有趣。」

魏曉天想起自己被班主任批評前的一段時間，寫的全是賣弄針砭時弊能力的東西，裝起了思想家。

諸如「學生與老師的關係像是世仇，柏楊說中國人臟、亂、吵，若有外國學者來中國研究『吵』字如何體現，不妨先到學校看看。有些老師吵學生時義正言辭、咄咄逼人，嗓門之大像是你拆了他家的祖墳。你回一句他能奉送三句，並且定能將『頂嘴』這具萬能神器蓋在你頭上。」

還有「大多數老師自己愛面子，卻全不給學生面子」「多少教育機構戴著『教育』這頂帽子賺錢，又有多少慈善機構頂著『慈善』這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撈油水。」「不要相信那滿目光明，因為黑暗也常以光明自居。」

一副為百姓落淚，救百姓於水火的模樣，只差沒喊：「蒼天已死，曉天當立！」

魏曉天搖了搖頭，那些東西可拿不出手。暗暗嘆了口氣，發過去一條信息：「學姐……我並沒有多大成就，現在看著以前寫的文章，總覺得自己是個很虛偽的人，寫的都是難以改變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那邊回復過來：「曉天，我問你，成就很有用嗎？虛偽也好，虛榮也好，如果你能認清並且消除掉的話，那你已經很有成就了。」

接著，又是一條簡訊：「其實，我想看你的文章，並不是想看文字本身，而是想感受你寫文章時的那種快樂。用快樂寫就的文字，會令人身心溫暖起來。我們每天面對冰冷的黑板和試卷，想感受到快樂和溫暖並不容易。而曉天寫的東西，卻常能帶給我這些。所以，可以的話，請曉天同學繼續寫下去。」

自己也能帶給別人快樂嗎？大概是學姐在鼓勵自己吧……魏曉天鼻頭髮酸地想。

對他來說，江欣怡就像是一個時時刻刻為自己著想的人。他曾看到《多情劍客無情劍》中有這樣一段對白：

【孫小紅凝視著他。目光更溫柔，輕輕嘆息道：「我爺爺常說，一個人若是總不為自己著想，活著也未免太可憐了。」

李尋歡忽然笑了笑，淡淡道：「一個人若總是為自己著想，活著豈非更可憐？」】

魏曉天想到了李尋歡的這句話，心裡對欣怡學姐更是感激。他翻出一個筆記本看了看，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還是發送一條信息：「學姐，我下課把筆記本給你拿過去吧。」

「還是小學弟乖。上晚自習的時候我去找你，現在課程緊，一會兒下課了還要做題呢，小學弟也要好好聽課哦。」

「好。」魏曉天高興地回復。

每次和江欣怡說話，心中的陰霾都會被驅散。如果是老師說好好聽課，自己會感到壓抑，可從江欣怡口中聽來，卻覺得是理所當然。

如果說，薈給自己的是勇氣，那麼，江欣怡給自己的便是陽光。

不論是陽光還是勇氣，他都無法失去。

魏曉天看了看窗外的大樹，樹葉已經變得枯黃，可依舊頑強地在枝頭迎風晃動。

最後一節是歷史課。

歷史老師自認對時間的計算了如指掌，講完課後看還有幾分鐘才放學，說：「大家都覺得學習很苦，時間很長，這一學就要學三年。其實三年中你們的學習時間很短。」

歷史老師雙手按在講桌上。

「你們想想，一天二十四小時，你們晚上九點多回寢室，到早上七點來上課，除去近十個小時，再除去吃飯時間兩個小時，中午兩個小時，下午放學到晚自習之間的五十分鐘，這就剩九個小時了。」

他向大家掃視一眼，想怎麼再砍去時間：「還有下課，上午五節課，每節課下課十分鐘，這就是五十分鐘啊。哦，大課間是二十分鐘，這就是一個小時。下午呢，也差不多一個小時，現在還有七個小時。」

學生們閑來無事，都屏息凝聽，只望他砍的時間所剩無幾，給自己一種精神減壓。當然，砍到時光倒流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次砍時間比砍柴還難，歷史老師沒料到自己的數學水平如此不濟，還不如騙走烏鴉嘴裡肉的那隻狐狸，竟糊弄不了學生。當然，他騙走的不是肉，而是學生的智商，又含糊其辭道：「一節課四十分鐘，你們不可能四十分鐘都在聽講吧？」

說著台下有學生點了點頭。

歷史老師提柴刀的手頓時有了力量，繼續向時間砍去：「每節課至少要去掉十分鐘的走神時間吧？這樣上午下午加起來又是兩個小時沒了。剩下五個小時的學習時間，這五個小時，你們有……」

實在想不起來還有什麼，只恨剛才把吃飯時間說得太短，應該再多加兩個小時。突然想到一點，喜形於色，道：「對了，你們還有上廁所的時間，這一天下來又是一個小時吧，還有午睡時間一個小時，你們一天只有三個小時的學習時間啊。」

怕再算下去成了負數，覺得這個時間已經能夠接受，說完滿意地點了點頭。

眾人本來被迷惑地頻頻點頭，聽到這才發現很多時間都重疊了。反過來說，上午五節課，下課四節，晚自習三節，直接十二乘以四十分鐘不就行了。而且有的學生課後學習，睡覺前學習，吃飯時學習，學習時間漫長的月亮都不敢出面。據說夏天的時候，班裡的前幾名往往學習學到了深夜凌晨還在奮筆疾書，蚊子都沒處下口，餓死不少。

有同學指出了這個問題。歷史老師早已想出了對策，立刻嘆起氣來：「學習算什麼苦？想想以前當兵打仗的時候，那才叫苦，你們吶，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實歷史老師本想以年算起，結果想了半天，中國的假期太多，無從算起。除去暑假、寒假、雙休日，還有五一、十一、清明節，最後算多了覺得此生都在度假，全無上課的時間。但現在又覺得拿出來更具威力，於是說：「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也就是十二個月，減去暑假兩個月寒假一個月，還有九個月。」

他那標誌性的微笑又亮起，「一星期兩天周末，一個月8天，一年就是96天，又是3個月。再除去五一、十一、清明、端午、元旦等等節日算一個月，也就5個月了。一年5個月，一天只學3個小時，那一年也就18天的時間在學習……」

他算完自己都被自己騙過，轉身睜大眼睛，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一年學習18天，18天啊同學們，三年才多久？」

說完眾學生驚嘆出聲。

老師願意相欺，學生願意自欺，一片其樂融融地景象。

魏曉天記得初中數學老師曾講過，十個人蓋房要三十天時間，一百個人要三天時間，而三百個人只要一天時間。最後說，七千二百個人，只需要一秒鐘就可以完成。

現在想想，那七千二百個人要怎麼疊在一起才能建這棟樓。

接著放學鈴聲響起，歷史老師大聲說：「所以大家一定要珍惜時間，好好學習啊。」

同學們大聲答應。

魏曉天跟蕭明辰去了食堂，兩人一個吃面，一個吃米。過一會兒許哲也端著米飯過來，坐到一起說話。

「哇，又是土豆雞塊，你是不是只吃這一個？」許哲伸筷子夾了一個雞塊。

蕭明辰吃了一口飯，說：「對了，我今天上課又想到一句話。」

「什麼？」

「人世間最痛苦的是，快下課了，尿沒憋住。」

許哲看了一眼蕭明辰的褲子，說：「那你……」

「為什麼我每創作一句話你都要認為是真的？」

許哲嘖嘖個不停。

魏曉天看蕭明辰吃飯的模樣，感慨時間過得如此之快，而蕭明辰卻可以把時間定格。

從開學到現在幾個月了，他的土豆雞塊從沒變過，真正做到了「人生若只如初見」。

最近蕭明辰和葉成軒還在追求著唐嵐和關琳萱，不過因為學校的壓力以及兩個女生的喜好問題，他們在感情方面收效甚微。

魏曉天看了看食堂里來往的學生，有的站在窗口前告訴師傅要哪個菜，有的正在刷卡，有的剛端盤子坐下，還有的已經吃完，把盤子放到收餐車上。恍惚間像已身臨畢業，站在了人生的交叉口。看著這些年輕的學生，自己的懷念像一塊石頭壓在心頭。

上課，下課，吃飯，睡覺，幾個月這樣過下去，三年也是這般過下去。因此不需要等到畢業，即便是現在，他也已經知道三年後的自己是什麼樣。

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樣，心性、思想都沒有進步，僅僅是像四季輪迴。

每一天都一樣，但是有了蕭明辰、許哲這些朋友，腦海中又閃現過楚明月、江欣怡、薈的笑臉，魏曉天知道，這樣過著即便是一百年，他都不會覺得苦。

只要能感受到他們給予的陽光，對他來說，每一天都是明亮的。

他心懷感激，吃完面的手，不由自主地合在了一起。

雖是雙手合十，卻並不正式，五指微微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