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來電
故事的開始,先來講一則奇事,它發生在距今約80多年前。
民國23年,七月。遼寧營口,入夜,大雨。
青磚鋪成的一條衚衕,雨水順著縫隙滲入到路邊的泥土裡,昏黃的街燈下,很少有什麼行人。偶爾路過的一輛黃包車,車夫帶著帽子,穿著厚厚的蓑衣,邁著艱難的步子,破鞋子下濺起一片水花,若不是迫於生計,沒人願在這種鬼天氣里接活。
這條老舊街道的排水系統,大概是由清政府晚期到辛亥革命前,滯留在遼東半島租借處的侵略者們設計建造的,後來人走茶涼,疏於維護,但平時看上去還是很耐用,如今,終禁不住入夏以來的近二十多天暴雨,形成坑窪大小不一的水坑,東北人俗稱作『泡子』。
沿遼河兩岸的居民,大多都已遷徙至城中心生活,托親代友。自然也有一部分來不及轉移,隨暴漲的河水連人帶房沖入大海,不知所蹤。
鎮上的管帶,姓黃名品正。原本沒什麼學問,自滿清黃龍旗倒下,歷經北洋五色旗、北伐后換成*****,他一直堅定不移的響應,倒不是有什麼覺悟,在那個年代,順應時代潮流,混得最起勁,哪管你中央政府如何更替,我只管順勢而為,影響力在,上邊隨手加封個官位,舒服的做自己的地方土皇帝罷了。
黃品正雖然大字不識,卻為人頗為正直,頭腦精明。早些年船工出身,敢作敢為,身邊經常圍攏一些同行,久而久之,什麼事都和他說。慢慢的,錢積攢下來,娶了個媳婦,趁著皇姑屯事件后的北方動亂,做起了販鹽走私的買賣,後來生意越來越大,成立了一個黃氏船舶販運企業,自己當上了小老闆。
當然,這些並未使他滿足,地位上升的黃品正野心急劇膨脹,培養了一批打手,名下養活三十多口兄弟,劫富濟貧是主要的行動準則。漸漸地,在營口一帶樹立了威信,趕上前一任的鎮長卸任,動亂的環境下,竟自立成小鎮管帶,有點不倫不類,立誓保一方平安。
此時的中央,幾任政府忙於交疊,哪有時間管理芝麻大地方的政事,只要口頭支持新政府的,索性順水推舟,名義上封了黃品正這個村官,並且根本沒有所謂的任期問題,是否傳給下一代也只在自己掌握之間。
日本間諜逐漸滲入到東北地區,準備和旅居在本地的俄國人爭奪地盤,管帶黃品正,一直遊走在兩方之間,雙方都比較器重他,覺得可利用價值大,也就相安無事了好多年。
黃品正的公署,為晚清時一位八旗爵爺的私人公館。地方不大,幾棟套房,二層小樓頗為氣派。這裡逐漸成為了他的私人公寓,公司事務,大小市井俗事,甚至奇特的兇案,統統交由他管。
別說,黃品正一直堅持江湖上的大公無私態度,拒不接受甲乙雙方的私下賄賂,只憑證據公開審案,幾年間地方相安無事,遼河兩岸遠近聞名,民間倒都認準他的評判。
連日的暴雨,讓黃管帶很是心煩:一是很多沿岸人口的失蹤,等天晴后需要好好統計;再就是自己公司的走私販鹽生意,已經很多天由於風疾浪高停滯不前,損失頗重。
天黑后,黃品正在二樓卧房,早早的陪新娶的二姨太休息,臨睡前不免覆雨翻雲一番,為了這個比他小十歲出了名的全鎮美人,他和原配夫人二十多天前曾經大吵了一架,夫人搬回了娘家,帶走了不少貼身丫鬟,公寓里顯得冷清了許多。
他在想,雨停后,是否應該放下身份,委人去把夫人接回來。糟糠之妻,而且對方的家世顯赫,老丈人的面子,總是該給些的,能在中央說上一句話,未來飛黃騰達,也是極好的。
時間快進入後半夜,夏蚊的叨擾,睡得都不太實,床頭的座機,偏偏不符時宜的響了起來。不知道今天樓下守夜的是哪位,不解風情的打來,黃品正翻了個身,拿起了聽筒,慵懶而略帶怒意的問道:
「哪位,喂?」
對面,彷彿傳來了雨水夾雜著海浪的聲音,呼嘯著傳來。
「喂?」
黃品正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頭皮有些發麻,披上床邊的一件單薄的外衣,打開了小燈,這台電話,應該是個內線。他揉了揉眼睛,略帶責備的問道:
「小李,還是小王?什麼事,這麼晚。」
「是我,雷朋龍。」
「哦。」
黃品正沉默了一下,腦中閃出了一個念頭——這傢伙竟然沒死?
但他很快維持了一份鎮定,波瀾不驚的回答道:「小雷,你回來了啊,怎麼樣,雨還行,沒受傷吧?」
「我沒事,不說了,我明晚再來看你。」
嘟,嘟。
未等黃品正說下去,對方便粗暴的掛斷了電話,怔了許久,驚醒了睡在另一邊的二姨太。
二姨太名叫喚情。
她蹭著身子過來,打了一個哈欠,睡眼惺忪:
「老黃,誰呀,這麼晚。」
只有一直受寵的二姨太私下時敢如此稱呼當地呼風喚雨的黃品正,包括大太太,無論何時都叫他一聲老爺的。
黃管帶見怪不怪,若有所思,還在考慮那通電話。
他緩緩轉過身,眼睛直勾勾望著對方,低聲回答道:「那個小雷,他竟然回來了!」
「什麼,他不是?」二姨太喚情沒有顧及到自己的身份,控制不住的加重了兩個分貝,看到略有怒意的黃品正,連忙伸手捂著嘴,低聲連忙說道,「老爺,我都按您吩咐的安排好的,不應該。」
「哎,別說了。」黃品正打斷了她的話,揮了揮手,重新脫衣躺了下來,「還說什麼,他命大,明晚他還來,見見不就知道了,記住,千萬別露出什麼馬腳,一切都只不過是意外。」
「嗯。」
關燈。
兩人再次躺下,各懷心事,這一夜,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