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火焰薄餅·巧克力之吻
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倍感幸福,在幸福進行時卻患得患失。
——張愛玲
電影節開幕第五天。
容茵在工作間忙得腳不沾地,她正端著一份做好的甜品要放入冷藏櫃,突然被人一把攔了下來,定睛一看,是汪柏冬。
汪柏冬從她手裡接過甜品,說了一句:「外面有人點名說要見你,你過去一趟。」
「我?」人在非常忙碌的時候突然被叫停,腦袋往往都是蒙的,容茵第一反應是整個人都緊繃起來,「是哪道甜品出問題了嗎?」
汪柏冬本來說話時一直綳著臉,聽到這話神情略微一松,掃了容茵一眼說:「我還在這兒呢,怎麼會出問題?」
經過那天署名的事,容茵和汪柏冬之間一直保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汪柏冬對她的態度甚至比之前更冷淡了,要求也更嚴格,卻沒再有什麼故意找碴的行為。而容茵在工作上本來就對自己要求甚嚴,如今身邊又有兩位非常優秀的競爭對手,因此做起每一份甜品都力求盡善盡美,汪柏冬的提點只會令她加倍打起精神,不會有其他多餘的負面想法。
聽到汪柏冬這樣說,容茵不禁一笑,心裡也放鬆許多。她轉身跟兩名助手飛快地交代了一些事宜,又跟汪柏冬打了一聲招呼:「我很快回來。」隨後飛快地出了工作間。
出了門,才發現柯蔓梔就在門外,見到她微微頷首:「跟我來。」
容茵問:「請問是哪位客人說要見我?」既然是柯蔓梔來,肯定是此刻在宴會廳用餐的賓客了。他們的工作表上有電影節的活動時間表,這個時間段剛好是一場晚宴。
柯蔓梔笑容淡淡的,看著她的目光卻透著打量:「是你的老朋友。」她補充說,「對方是這麼說的。」
容茵心裡納悶,她的老朋友無非那麼幾個,又有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電影節呢?
兩人一路走進宴會廳,台上正有人在進行例行的講話,台下各處竊竊私語,放眼望去,在座的許多都是大熒幕上的熟面孔。容茵過去在國外工作的酒店也承辦過類似規格的活動,但她始終在後廚忙碌,未曾有幸目睹過此種場面。此刻看去,只覺燈光璀璨,衣香鬢影,那麼多美麗的面孔,宜喜宜嗔,看得人目不暇接。
耳邊聽到柯蔓梔輕笑了一聲,在手肘處託了她一把。容茵順著她的力道往左邊歪了一下,緊跟著就聽到有人輕聲喊她:「阿茵,這兒。」
柯蔓梔輕聲說:「孔小姐。」
腳下的地毯格外厚實蓬鬆,容茵忙碌了一天,此刻頭頂燈光格外炫目,她又被人一托一拽,頓時頭重腳輕。只聽有人笑了一聲,她稀里糊塗坐下來,才看清眼前人的面孔。
「怎麼,收了我的裙子,不認得我的人啦?」對方眨了眨眼。那一雙大眼本就生得婉轉動人,在化妝師格外精心的裝點之下,更顯得勾魂奪魄,孔雀綠的眼影透出幾分冷艷,看著容茵時眼睛卻是含笑的。
容茵半晌才認出來:「孔……月旋?」
「是我。」孔月旋笑了,「最近就是看廣告也應該天天都能看到我呢,怎麼就不認得了?」
孔月旋早就是圈內炙手可熱的一線女星,家世好,容貌佳,最重要的是,性格豪爽、為人大方,在圈內人緣也出奇的好。不過此時若是有人見了她對容茵的態度,真要嘖嘖稱奇。孔月旋平日里優雅大方,卻很少見對誰說話這麼親昵。
容茵撫了撫額頭:「剛才聽說有人要見我,還是今天的貴客,我頭都暈了。」眼見這一桌還坐著其他幾人,雖然距離孔月旋這邊並不近,但容茵還是湊近了點兒,低聲說,「我一進這種地方就頭暈,你又化了妝,我一開始真沒認出來。」
孔月旋咯咯地笑,挽住她的手,也壓低聲音說:「我也不愛化這種大濃妝。不過這種場合都這個樣兒,燈光打得太亮,不化濃一些不好看。」
容茵說:「你送的裙子很好看,我這幾天一直穿呢。回國之後一直忙,衣櫃里連一件正經裙裝都沒有。」
孔月旋性格直爽,聽到容茵這樣說,更加高興。她挽住容茵的手,說:「我剛正好吃到這道甜品,覺得好吃死了!一看盤底寫著你的名字,就想著你回國之後,除了幫你介紹房子那次,這麼久一直沒找到時間再見面,乾脆把你喊來聊幾句!」
容茵也笑了,她扭頭看向餐桌,卻在看清孔月旋面前擺著的那份火焰薄餅時微微愣住。
孔月旋自然看出她神色不對:「怎麼了?」
容茵盯著那道甜品看得出神:「這……不是我做的。」
孔月旋說:「不是你做的?」她臉色先是驚訝,隨即慢慢凝重起來,「不是你做的,為什麼是你的名字……」她抓著容茵的手突然輕顫了一下,「阿茵。」
容茵敏銳地覺察到她的顫抖,扭頭看向孔月旋,見她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她穿了一條藍綠色的長裙,裙擺閃耀著點點珠光,在燈光下看起來如同一條優雅的美人魚,又仙又美,看起來耀眼極了。因裙子是無袖的,此刻她白皙的手臂上的紅點也就格外顯眼起來。
容茵抬起眼,在孔月旋的眼中看到了鮮明的恐懼,還有憤怒。孔月旋也算身經百戰的人物,此刻難得顯出幾分茫然:「阿茵,怎麼辦?我明天還有活動要出席,我這個樣子……不知道媒體要怎麼寫……」
容茵迅速地摘下頭頂的帽子,將孔月旋面前的那碗甜品放進帽子里,然後挽住孔月旋的手腕:「除了起疹子,身體還有其他感覺嗎?頭暈不暈,呼吸呢?」
孔月旋深吸一口氣:「就是覺得身體發熱。」
「發熱是正常的,這個晚宴有需要你上場的環節嗎?」
孔月旋眼睛里流露出慶幸:「本來是有安排的,但我和主辦方說,把露臉的機會讓給我工作室一個今年在帶的新人了。」
容茵說:「我拉著你,你起身慢一點,跟我走。」
容茵將廚師帽連同那裡面包裹的碗夾在腋下,另一手挽住孔月旋,沿著之前柯蔓梔帶她走的通道,領著人飛快地出了宴會廳。一出宴會廳,燈光沒有那麼雜亂,容茵看得更清楚了,孔月旋身上的過敏反應越發明顯,芝麻大小的紅點密密麻麻,已經爬上脖頸。她皮膚本就白皙,此時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好在此刻除了宴會廳,這一層的其他房間都沒有在使用,走廊里除了工作人員和保鏢,也沒有其他閑雜人等。容茵握住孔月旋的手腕,神色嚴峻:「月旋,你信不信我?」
孔月旋此刻只覺得身體裸露在外的部分越來越燙,人卻是冷靜的:「我信你。」
容茵說:「我先帶你去一個私人場所,沒有其他人,幫你緊急處理一下。」她一邊拖著孔月旋快步往私人電梯走去,一邊低聲說,「另外,這件事必須儘快通知君渡酒店的負責人,你的經紀人也需要在場。」
孔月旋皺了皺眉:「我前陣子剛辭退了經紀人,現在……只有助手。」
容茵驚訝:「你把你的經紀人辭退了?」
兩人走到電梯口,孔月旋見她從工作服里拿出卡片,有點兒驚訝:「你們現在都配備這個?」
容茵拉著她進了電梯,摁下28層,掏出手機飛快地發了一條語音出去,才說:「是湊巧,這可不是我夠資格用的。」她看著孔月旋皮膚上的瘀斑,「不過現在,我真慶幸有這個巧合。」
唐清辰和林雋趕到現場時,孔月旋身體上的紅斑已經消退了許多,脖頸上的已經幾乎看不分明了,只是兩條白玉般的手臂上仍能看出紅色的斑點。她顴骨染著兩團紅暈,半躺半靠在一張沙發椅上,因為洗去了妝容,嘴唇的顏色極淡,眼皮兒也能看出少許浮腫,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憔悴。
她接過助理遞來的純凈水,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唐清辰說:「唐總,今天若不是我,恐怕你的這家君渡酒店要炸鍋了。」
唐清辰走到近前,看清孔月旋的身體狀況,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今天確實是我們的問題。孔小姐,讓你受苦了。」
說起來孔月旋和唐氏也有些交情,外人不知道,唐清辰卻最清楚,這位孔小姐昔年和自己的某位堂兄談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地下戀情,聽說直到前些日子兩人才徹底談崩,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然而她和唐氏另一位公子唐清和關係向來不錯,雖然平時和唐清辰沒有什麼往來,但今天突然撞上這麼一件事,她能選擇摁下此事隱忍不發,胸襟和眼界確實相當了不起。
唐清辰沒有坐,他先是單膝跪下,仔細看了一下孔月旋手臂上的病情,又細細地詢問她當下感受如何,這才低聲說:「我帶了醫生過來,不是外面的,家裡用的大夫。如果孔小姐信得過,我就讓他幫忙看看。」
孔月旋垂著眼皮兒,撥了撥自己的手指甲:「你看我現在這樣,還用大夫看嗎?」
唐清辰說:「看著是好了許多。容茵當時發的那些照片我都看到了,確實比那時狀況好了不少。但最好還是讓專業大夫檢查一下,比較穩妥……」
孔月旋說:「等你帶著專業大夫來,黃花菜都涼了。」
唐清辰苦笑:「是我們的問題。今天處處表現不佳,孔小姐有氣儘管撒。」
孔月旋瞟他,粉潤的長指甲凌空指了指,幾乎要刺進他的眼睛里去。可唐清辰卻沒躲開。孔月旋哼了一聲:「這時知道跑我這兒賣可憐了,不是當初寧可繞過我也要拿下電影節項目那會兒了?我在你眼裡,不僅僅是小心眼,還是小人!小人不就應該死死記著大人的過錯?不報復你是不是都對不住你們唐家人對我的重重提防啊?」
唐清辰忍不住笑了:「我是小人,孔小姐是大度君子。當初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如果唐清辰硬要解釋當初沒有刻意繞過她,而是出於種種巧合,才找了其他人做中間人拉到這個項目,孔月旋只會越聽越生氣,哪怕這些都是事實。如今唐清辰不管青紅皂白一口承擔下來,反倒讓孔月旋多少出了這口惡氣,這會兒想綳著也有點兒綳不住了。她忍不住「撲哧」一聲,隨後又說:「今天這事兒,如果不是我,換成隨便哪個圈內人,哪怕是個七尺男兒,你信不信他當場號出來?」
唐清辰連連點頭。孔月旋說得毫不誇張,類似今天這種場合,在座哪位明星不是靠一張臉皮吃飯?平時各種節食禁慾,連吃一串麻辣燙都要計算再三才敢入口,有的還要忍痛先在清水裡涮一圈再吃。人家為了保持容貌吃盡各種苦頭,結果來唐氏吃一頓晚宴就把皮膚吃過敏了,這放在誰身上不得當場崩潰?
孔月旋哼了一聲:「你先讓大夫回去吧。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唐清辰喊了林雋一聲:「你先陪著孔小姐。」他走到客廳,黃醫生正在和容茵溝通。
就聽容茵輕聲說:「已經喝過綠豆湯催吐了,正好酒店裡東西還算齊全,我用了金印草根粉調成糊,敷在過敏處,效果還算顯著。」
黃大夫看向容茵的目光透出驚異:「這個方子倒是很少有人知道了。」他打量容茵,「您是……」
容茵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您叫我容茵就可以了,我以前學過一些專業知識,也遇到過類似情況。好在孔小姐也相當配合,目前沒有什麼大問題。我讓她多喝水,還給她做了一些清熱去火的小吃。」
唐清辰走近兩人,對黃醫生說:「黃叔,麻煩你跑這一趟。孔小姐那邊有點兒鬧情緒,說不想看大夫……」
黃醫生點點頭,也不意外:「那我就先回去了。」他看了容茵一眼,對唐清辰說,「有這位容小姐在這兒,問題不大。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唐清辰把人送出門,轉身看向容茵。沒有其他人在場,他也不再掩飾自己的焦灼,呼出一口氣說:「幸虧有你在。」
「別跟我客氣了。」容茵把手裡的托盤遞給他,「你把這個端過去,我剛剛做了一些蜂蜜抹茶凍在廚房,這會兒應該好了。月旋現在應該多吃點清熱去火的東西。」
唐清辰拉住她,容茵不解地抬頭,突然感覺一片陰影覆蓋下來,額頭溫溫的,她反應過來時,唐清辰已經退開一步,卻仍然拉著她的手:「慢點,你都急得冒汗了。」
容茵後知後覺地抹了一把額頭,臉頰滾燙,還有點兒尷尬,都出汗了還親……他也不嫌棄。
直到走到廚房,她仍然懵懵懂懂的。打開冰箱時,一股冷氣撲面襲來,容茵抬起手捂住額頭,剛剛被唐清辰以唇觸碰的那一塊,此刻摸起來和其他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可心裡覺得那處應該是暖的,甚至是滾燙的,就如同她此刻的心……
孔月旋見到她時,第一句話就是:「你的臉怎麼這麼紅?」她歉意地拉了拉容茵的手,示意她坐下來,「為了我忙壞了吧,坐下歇會兒。」
容茵把一小碗蜂蜜抹茶凍遞過去。白瓷小碗里盛著翠盈盈的四方小塊,顫巍巍的如同嫩豆腐,質地卻比最好的碧玉還要瑩綠,上面灑了少許蜂蜜,還有一點桂花提味。夏天夜晚看到這個,整個人都覺得涼快舒爽許多。
孔月旋拿起竹籤吃了兩塊,滿意地眯起眼睛:「還是你知道我!沒有放糖,苦苦的,茶味清澈,真好吃。」
唐清辰唇角含笑,遞了一杯茶給容茵。
孔月旋正要調侃唐清辰今天夠有眼力見兒的,都知道給容茵這位手下遞茶了,一抬眼剛好看見唐清辰看容茵的眼神。唐清辰此人性格倨傲,很有些雷厲風行的手腕,平時那張嘴巴見到誰都不肯客氣,可偏偏他還說得特別有道理,極少聽說誰能在他面前討到便宜。孔月旋和唐家另外兩位公子打交道比較多,對唐清辰的性格為人頗有耳聞,如今見到他看著容茵的眼神溫柔得簡直能滴出水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她嬌哼了一聲,把碗往容茵手裡一塞,剛好擋住唐清辰的那杯茶:「我說呢,原來你倆有貓膩啊!」
她先看容茵:「怪不得今晚一出事你就拉著我往上跑,我還納悶呢,你怎麼這麼熟門熟路的。」再看唐清辰,「還有唐總,姍姍來遲,還有恃無恐,你是不是知道容茵在我面前沒少替你說好話?」
唐清辰掃一眼容茵,立即朝孔月旋作了個揖:「孔小姐誤會了,人還沒追到呢,您這麼一說,我這恐怕又要減分了。」
容茵沒想到唐清辰說得這麼直白,頓時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給孔月旋使眼色,示意她別添亂。
孔月旋扶著沙發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倆……能同時看到你們倆這副表情,我今天這點罪沒白受啊!」她笑夠了,才說,「唐總,我們阿茵人好條件優,你要想把人追到手,可得再加把勁兒。」
容茵偷偷掐她腰間軟肉,惹得孔月旋直哎喲:「我這是幫你呢!這位小姐姐,你可別恩將仇報啊!」
容茵咬牙插了一塊抹茶凍塞進孔月旋嘴巴:「你這剛好一點,不要大喜大怒,情緒激動,當心一會兒疹子又厲害了!」
這句話總算戳到孔月旋的軟肋。她自己是一個大美人,自然最愛美,聽了容茵這句話才記起她之前的囑咐,勉強克制情緒,一邊拚命忍笑一邊說:「我只是……怎麼都沒想到你們倆能湊到一塊兒。」
旁邊林雋雖然老實戳著當木樁,一聲不吭,可是那雙眼睛也是骨碌來骨碌去的,在自家老大和容茵身上來回地看,聽到孔月旋這句話,他拚命抑制住嘴角上揚的衝動,特別想剖白心跡:這件事他是首功啊!
容茵白了孔月旋一眼:「演戲演多了吧你,少腦補點劇情。」
孔月旋瞬間破功,哈哈大笑:「可是你們倆一看就劇情很多的樣子。」
唐清辰這時頗為謙虛地說:「孔小姐多多保重。能博孔小姐一笑,也是唐某的榮幸。」
容茵沒好氣地瞪他:「你能不賣隊友嗎?」
這群人還有沒有良心了?她看著林雋那笑得眼睛都要眯起來的表情、唐清辰越發神清氣爽的姿態,還有孔月旋從自以為看出了情況后就一直笑個不停的樣子,忍不住想,她累死累活地忙了一晚上,現在這一個一個的,居然都拿她尋開心。
唐清辰朝林雋示意:「孔小姐也累了,你讓人收拾出一間房,孔小姐今晚就在這邊睡吧。」他又低聲說,「你今晚也在這邊住,守夜,有問題給我打電話。我回家去。」
林雋點頭表示明白。
唐清辰朝容茵伸出手:「容小姐,麻煩跟我來一趟。」
容茵站起身,沒理他的手,轉身就走。
孔月旋笑得別提多開心了:「阿茵,多少給唐總留點薄面,這還當著我的面呢!」
容茵瞪她一眼:「你別笑了。抹茶凍都吃完,今晚多喝水。明天早晨我來看你。」
孔月旋朝她擺手,又朝唐清辰眨眨眼,表示她會很配合,絕不添亂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
唐清辰朝她微微一笑,說:「孔小姐好好休息,今晚的事,唐氏一定調查清楚,給孔小姐一個交代。」
兩人一道出了房間,唐清辰說:「后廚那邊汪老今晚親自上陣了,這會兒也收工了。你就別回去了。」
容茵想起剛才的情景就覺得丟臉,她鬧彆扭,不想搭理唐清辰:「那我回自己房間了。」
「累了?」唐清辰說著,伸手探她的臉頰,「有點兒燙,怎麼,不舒服嗎?」
容茵回眸瞪他,不想唐清辰的手已經挪至她下巴,她這一扭頭,剛好他也湊近,這回之前那片暗影籠罩得更深了點……唐清辰的唇碰到她時,她如同被蜇了一般,唇剛張開,他已悠悠然含住她的下唇。兩人離得太近,她甚至聽到他喉嚨中發出一聲短而悶的輕笑。
容茵一直知道他聲音是好聽的,卻沒有哪一刻如同此刻這樣感受深刻。他的笑聲如同一尾輕巧的羽毛滑過心頭,又好像初夏傍晚的風拂過,耳畔的髮絲繞著耳朵、搔過頸間,那麼溫柔,那麼輕巧,卻又那麼動人心弦,讓她的心頭也跟著溫軟起來。好像她從前無數次煮過的巧克力糖漿,隨著溫度逐漸上升,咕嘟咕嘟冒起細小的氣泡,只有在非常安靜的時候,廚房裡只有她一人,她曾經聽到過那些氣泡發出的聲音,如同幻覺,那麼溫暖,那麼甜蜜……
可是哪怕世界上最絲滑柔糯的巧克力糖漿,也甜不過心儀之人的一個吻。
那麼軟,那麼甜,那麼讓人怦然心動。
心裏面有一個聲音對她說,好像有點兒糟糕。容茵確實是這樣想的,這麼好的吻,這麼令她心動的人,如果以後再也不能擁有了怎麼辦。
小時候,她看媽媽讀佛,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那樣溫柔清澈的聲音,直到很多年後,仍然不時會想起,可容茵覺得自己不懂。愛為什麼會讓人生出憂慮和恐懼呢?這一瞬間,她懂了。
恐懼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已經嘗過這世間最好的,從此便害怕失去。
唐清辰鬆開她時,容茵已經本能地踮起腳,朝他的唇追隨而去。
唐清辰微訝,旋即又笑,在她頸后揉了揉,如同安撫一隻急躁的小貓:「先走。他們都看著呢。」
容茵一聽到這句話,瞬間清醒。她轉頭看向房門的方向,房門牢牢關著,可那上面有貓眼……再聯想孔月旋平時的性格,還有他們走之前她和林雋的樂見其成……容茵捂住臉頰,推開唐清辰轉身就走。
唐清辰無奈地掃一眼貓眼的方向,跟在她後面輕聲喊:「容茵,慢點。」
進了電梯,他看見她仍泛紅的臉頰,忍不住微笑著說:「這麼害羞?」
容茵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聽到他這句話不禁抬頭:「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唐清辰再次低頭吻下來,容茵想躲,肩膀卻被他拿住,整個人貼在電梯壁,幾乎動彈不得,「你剛才不是很喜歡?」
這個吻比之前的那個更纏綿、更柔軟。唐清辰似乎覺察到她很喜歡這種互動,使出渾身解數討好她,電梯一路行至地下停車場,他將卡插著,門沒有直接打開,外面的人也進不來。容茵幾乎被他親得腿軟,手卻緊緊揪著他胸口的衣服。今天是正式場合,他難得穿了成套的西裝,此刻胸口的襯衫布料已經被她揉得不成樣子……容茵越看越羞愧,忍不住想用手幫他撫平。
唐清辰低笑著握住她的手:「不用,洗完熨一下就好了。」他低頭看她,「別回你房間了。今天事情太多,跟我一起回家吧。」今晚發生的事不僅意在君渡,還把黑鍋丟給容茵來背,這就說明,對方不僅僅知道容茵這個人,甚至有可能,與她非常熟悉……對方唯一漏算的一點,就是不知容茵和孔月旋是彼此信賴的老友。但他不想對容茵說清這一層讓她多添憂慮,她這一晚承受和擔憂得已經夠多了,又憑一己之能力挽狂瀾,將對酒店的不利影響降到最低。用希望和她多親近的借口把人帶回家,對酒店,對她,都是更穩妥的選擇。
容茵用舌尖抵住牙齒,有一絲猶豫:「太快了……」
唐清辰笑出了聲:「你想得太多了。」他揉揉她的發,「我今天就是想,也沒那個力氣。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忙,回家聊聊天,你睡我房間,我睡客房,OK?」
容茵點點頭。跟在他身後任他拉著手出了電梯,一邊覺得羞澀,一邊又忍不住有點兒綺思……如果真的發生了點什麼,其實也不是不好……太快了,可不代表她心裡不喜歡。這種感覺真的好矛盾啊!
第二天一早,容茵在陌生卻柔軟的單人床上醒來時,發現自己這一覺竟然睡得格外酣沉。她簡單洗漱過,走出房間,迎面看到的第一個沙發上放著一套女士衣褲。她確實不願意再穿頭一天的那套衣服,沒想到唐清辰昨晚忙成那樣,甚至連句晚安都顧不上和自己說就匆匆離開家,卻還記得為她考慮這些細節。
容茵將衣物拿回自己的房間,展開衣物,發現是一件紅白細條紋短袖襯衫,和一條白色棉麻五分褲,那雙白色系帶板鞋和她之前穿的那雙不光尺碼一樣,連牌子都是同一家,只不過是最近熱賣的最新款,容茵突然覺得心頭溫軟。她將頭髮梳成一個糰子髮髻,回到衛生間沖了一個熱水澡,換上這身嶄新的衣物,站在鏡前重新打量自己,突然發現這身打扮似乎和她回到平城后與唐清辰約在君渡酒店見面那天的頗為相似……衣服的風格,以及她穿在身上的感覺,都很一致。她忍不住笑了,這大概就是唐清辰式的討好吧。
她想起那天兩人在酒店餐廳一起吃飯時,唐清辰從她用的香水判斷她十分喜歡茉莉,餐前和餐后的茶水裡都特意叮囑要放茉莉花。那時候她是怎麼看待他的來著?她覺得唐清辰和自己在某些方面是兩個極端,他會在條件允許的範圍里極儘可能地放縱自己的偏好,而她,則習慣了剋制自己的喜歡。
直到此時此刻,容茵才發現,原來被他這樣極盡所能地體貼和討好,是這樣令人心旌搖曳。
她將髮髻散開,梳了一個半丸子頭,臉頰兩畔有髮絲輕柔地拂過,如同情人的手指。容茵歪頭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突然覺得好像什麼地方不對,她猛地轉身,就見唐清辰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抱著手臂倚在牆壁:「這樣很好看。」
容茵覺得臉頰發燙,她摸了摸自己的丸子頭,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唐清辰腰上系的圍裙:「你這是……」
「我做了早餐,要不要來嘗嘗?」
「Sure!」唐清辰的態度太過自然,讓容茵忘了害羞,更重要的是,唐清辰會做早餐這件事極大地引起了她的興趣。
兩人一同走到餐桌前,唐清辰為她拉開椅子,自己在她身旁坐下來:「想嘗哪個?」
容茵望著桌上堪稱琳琅滿目的食物,忍不住扭頭看他:「這……應該不是你做的吧?」
從甜咸口味的豆腐腦,到豆漿油條和生煎包,還有各色醬菜和小食,怎麼看怎麼像是某人把酒店員工食堂的自助式早餐搬回了家裡……
唐清辰眉毛都沒動一下,神色坦然:「豆漿和白粥,是我做的。」他手一指面前的兩隻水壺,「還有這兩個,橙汁和咖啡。不知道你喜歡喝哪種,就都準備了一些。」
容茵突然發覺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一些,唐清辰說話時的呼吸輕輕吹拂著,弄得她耳朵和脖頸痒痒的,不過也可能是她髮絲突然搗亂的結果……
她瞥一眼桌子對面:「你的位置不是應該在那邊?」
這個房子她之前也來過,上一次她研製魔方蛋糕就是用的這裡的廚房,她記得那次明明兩個人是分別坐在桌子兩邊的。
唐清辰突然笑了,他的手原本搭在容茵身後的椅背上,此時略略抬起,就能觸到她的耳垂,而他也真的毫無遲滯地碰了,甚至親昵地捏了捏:「朋友有朋友的距離,男朋友有男朋友的距離,怎麼?這還要我教你?」
容茵一把搶救回自己的耳朵捂住,偏頭:「不娶何撩!別說我沒警告你啊唐清辰!」
唐清辰啼笑皆非:「原來你這麼想跟我結婚!」
「誰想跟你結婚了?!」容茵瞪他,臉上熱辣辣的,「我說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說你少撩—」
唐清辰湊得更近了,眼睛里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卻很清晰的她:「這麼說,你是不想跟我結婚?」
容茵:「……」唐清辰大概一大清早就已經自動切換到了戀人模式,可誰來告訴她,她現在大腦短路,一時切不過去該怎麼辦?
唐清辰非常自然地在她臉頰颳了刮:「行了,我知道你害羞了。先吃東西吧!」他側眸看了她一眼,握起刀叉,「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
容茵學著他的樣子,坐直身體,卻發現自己離他更近的那半邊身體因為過於緊繃而微微發麻發燙,連帶那一側的臉頰都越來越燙。她倒了一杯橙汁,灌下半杯,發現自己總算能正常說話了:「昨晚的事處理得怎麼樣了?」
唐清辰垂眸,切下一塊蛋白送入口中,咀嚼咽下后說:「情況和孔小姐很相似,一例是花生過敏,一例是玫瑰花過敏,好在黃大夫昨晚就歇在酒店,而且他們的狀況都不比孔小姐嚴重,算是很快就解決了。」說到這兒,他看一眼容茵,「汪老讓我跟你道一聲謝。」
容茵愣了一下,隨即一笑:「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既然遇到了,總要竭盡所能地儘快解決問題。」
唐清辰說:「柯蔓梔監管不力,已經停職。有關她的全部工作,暫時交由林雋接手。」
容茵見唐清辰神情嚴肅,放軟語氣打趣說:「看來我今天要給林雋單獨做一份甜品慰勞一下了。」
唐清辰握刀叉的動作微頓,隨後說:「確實辛苦他了。但是容茵,放眼整個唐氏,我能放心信任的人一隻手就數得過來。」
容茵說:「電影節還有六天才結束,這六天……你有什麼打算?」
唐清辰的下顎悄然繃緊,片刻之後,他轉頭,在容茵發頂的丸子髮髻上輕輕拍了拍:「你就不用擔心了,做好你分內的工作,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帶你出去玩。」
容茵頓了兩秒,說:「唐清辰,電影節結束,我需要回我自己的甜品店了。」
兩個人之間那種親密無間的氣氛在這一瞬間消散殆盡,唐清辰沒有再看她,而是專註於自己面前那杯黑咖啡:「我尊重你的選擇。」
容茵也低下頭,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白粥。白粥看起來軟糯溫稠,她自己平時也是做飯的,怎麼會不知道想把一鍋白粥熬好,要付出怎樣的細心和耐心?看似簡單的一碗白粥,和手邊的新鮮橙汁,以及前一晚唐清辰匆匆離開的身影化作一股複雜的心緒,堵在心頭……
半晌,容茵低低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這麼喜歡和欣賞一個人,卻不知道在恰當的時候該說什麼才算合適。
她不能適應唐清辰信手拈來的撩撥,更不知道在這種兩個人突然說僵的時候,她應該怎麼解釋,才能既把事情說清楚,又不會惹他冷臉不高興。
這頓有些沉默的早餐很快就被一個電話打斷。
唐清辰接起電話來,只簡短說了幾句,就站起身。片刻之後,他從隔壁房間折回,將兩隻鑰匙放在桌上,一手摁住電話聽筒,對她交代:「我先走一步,家門鑰匙留給你,黑色那把是車鑰匙,車牌號是××××××,白色賓士小跑,地下停車場2層A區。」說完,他一指電話,又和電話那端交談起來。
容茵食不知味,其實這幾天她一直忙碌,都沒正經地好好吃過一餐,可此時心情全無。她咽下最後一口橙汁,摸出手機,翻出微信聯繫人,找准對象發了一條微信過去:「身體怎麼樣了?」
孔月旋醒得也早,正百無聊賴翻著手機,突然看到容茵發來這條信息,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乾脆撥了一個語音通話過去。
「喂?」容茵聽到那邊孔月旋精神百倍的嗓音,不禁笑了,「聽你的聲音,應該恢復得不錯。」
孔月旋臉上剛敷上精華水,仰臉朝上、形象全無地躺在沙發上,一邊拖長聲音用港腔答:「一般般啦,痕迹全消啦,臉有一點點干,也不敢敷亂七八糟的面膜,就按照你昨天交代的敷了點溫和的水啦。」
容茵忍不住笑:「好好說話。」
孔月旋咬著手指,忍不住壞笑:「還以為你今天會很晚起呢,沒想到唐清辰這麼輕易就放過你了……看不出啊!」
「想什麼呢?!」容茵輕聲說,「昨晚他有要緊事要處理,把我送到家就走了。」
「噢……」孔月旋恍然大悟,「原來是好事還沒成啊!」
「幾年不見,你尺度越來越大了……」容茵語氣幽幽地,「看來唐清言這兩年沒少給你普及知識。」
孔月旋那端連呼吸聲都輕了,片刻之後她說:「我和唐清言分手了。這回是認真的,不會再複合。」
容茵愣了愣,拿著手機的手一頓:「對不起……我回國后都沒跟你好好聊過天,我不知道你們兩個……」
「傻樣兒!要說對不起,也輪不到你說啊。」孔月旋坐直了身體,從茶几上撈起一杯氣泡水,慢慢喝了兩口,說,「容茵,唐家的男人什麼都好,各方面都足夠優秀,足夠吸引人,可就是城府太深,心思太複雜。跟他們比,你還是太單純了,和唐清辰的這段感情,你要自己好好把握。」
「我……」容茵想起不久前兩人之間的僵持,可面對著孔月旋,有些原本想問的話卻怎麼都問不出口了。那邊孔月旋仍在療情傷,這邊她卻要詢問自己和唐家男人談戀愛的事,也未免太不體諒人了。心慌意亂間,容茵倒了半杯咖啡灌進嘴巴里。咖啡已經涼了,喝不到該有的香醇,只余滿嘴苦澀。半晌,她說:「我知道。我自己會留心。」
「記得我一句忠告,」那端,孔月旋聽到了敲門聲,微微一笑說道,「先說愛的那個人先輸。阿茵,女人啊,永遠不要做先說愛的那個人。不然愛得太卑微,不會有好結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