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惆悵舊歡如夢
不斷有消息從網站那邊傳來,有知名雜誌的美術總監過去當個普通美編,也有女性雜誌的總編去當個小編輯的——誰都對新媒體大為看好,而且它是創業期,現在進去人人都是元老,持有股份,不惜紓尊降貴也要往裡頭鑽。當然這也源於網站開出的薪水不錯,哪怕是沒職位的人員拿得也不少,那麼頭銜就不太重要了。
在如此險峻的形勢下,康喬竟還撈著了一官半職,不得不一再感嘆自己好命。她和薄荷糖還在冷戰,連林之之也看出來了,在網上問她:「老大,你們分啦?」
「沒。」
林之之發來一個疑惑的表情:「這樣你都不分?你不像是能忍的人啊。」
「啊?」康喬聽不懂了。
林之之頓時就明白康喬和薄荷糖的吵架另有原因了,找了個話題漫應過去。剩下康喬在揣摩,薄荷糖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事,連林之之都知道,卻瞞了她。但她並不追問下去,家醜不可外揚,倘若薄荷糖真有事瞞她的話。她總希望自己和薄荷糖所有的事都是他親口說,而不是「聽說」。
他們一開始就是走心有靈犀的路線,但從幾時起,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了閃躲呢?她和他之間,必然是橫生枝節了,那究竟會是什麼?康喬將工作重心一項項地教給林之之,姑娘很敏感,問道:「老大,你好像是託孤啊,要跳了?」
康喬也不否定:「這裡又不是國企,沒法牢底坐穿啊,你多知道些沒壞事。」
林之之好容易才加了薪水,短期應該不會跳槽,《星期八》也算是被康喬拉扯大的孩子,她得給它找個可靠的媽。可她剛向老闆試探一二,老闆就不樂意了:「我也知道你對林之之很好,但你的接班人不該是她。」
康喬急了:「萬一我將來要走,老闆一時半會兒找不著新的,還得林之之暫時頂上去。她對《星期八》很熟,靠得住。」
「頂一頂沒問題,但她是坐不了你的位置的。」老闆喝了一口茶,笑,「你打算去哪裡?找好下家了吧。」
康喬嘴硬:「我是說假如。」
老闆仍笑,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挺好,也不算忙,和康喬把話說得明白:「林之之專業技能很突出,人也踏實,但若當主編還是不夠的。」
「嗯?」
「你會利用性別優勢,她腦子裡沒這根弦。」老闆識女人自有一套,「你的穿著是個女人,但她就是個女的,我沒法信賴她。連自己都收拾得不得體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優勢何在,怎麼能跟客戶很好地把公司的優勢說明白?主編還得像你這樣的八面玲瓏,長袖善舞。」
康喬怏怏地退出來,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定,薄荷糖就進來了,沉默地遞上了一盒桂花糕,轉身就走。冷戰了三天,他的臉色很差,加之還在感冒,咳得很厲害,康喬心一軟,輕聲道:「別走……」
薄荷糖一震,杵在原地不動彈了。康喬走過去,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後背上。男孩子的氣息鑽進了她的心裡,她默然地意識到,她還是依戀他的。他給予過她那麼多溫暖,她牢牢地記得,不能忘卻。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卻無人打擾。康喬就這樣地抱著薄荷糖,直到他僵硬地轉身,將她死死抱住,慌張地說:「別不要我,冰糖,你別不要我。」
這句話通常是女人會說的,由懷中的少年說來,竟也有種柔弱的無助感。康喬心裡又是一軟,任他抱著,伸出手,一下下地撫著他的頭髮,像對孩童一樣:「別怕,我在。」
明明是個比自己高出那麼多的男人,仍激發了她的母性。古語里說,新婚燕爾,如弟如兄,是,她憐他如弟,又愛他如兄,她想待他好,一如對待自己的手足同胞,懷有自家人的情意。
冷戰結束,她刮他的鼻子:「這三天怎麼過來的?」
「你怎麼過來的,我就怎麼過來的。」他很不好意思皺皺鼻子,抓抓頭髮。
康喬心虛極了,趙鹿幫她把換洗衣服從家裡拿來,她在她家住了三天,很安適。趙鹿時間相對自由,每天開車送她上班接她下班,再一起吃飯散步,逛完后回到家中,趙鹿看電影,她鑽進書房畫畫,生活空前規律充實,比大學時還悠然。
她也會想念薄荷糖,等著他求和——她覺得自己很對,沒什麼好妥協的,在這件事上,絕不。但這種想念並不撕心裂肺,她知道自己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對待感情會一個猛子紮下去。那些渾然忘我的情感,她給了大叔和阿令,但對薄荷糖,她保持了一定程度的清醒和理智。
可她仍會被薄荷糖的眼淚打動,他感冒還沒好,她打來熱水為他泡腳,丟一點生薑進去,再加半勺鹽,蹲在地上,一邊幫他抬起雙腳在熱氣上熏,一邊笑:「來來來,腌點狗腳吃吃。」他吸著鼻涕,望著她烏黑的頭髮,淚就又掉下來了。康喬給他做著足底按摩發汗,這一招對感冒很有幫助,趁勢拍了拍他的腳背,「最近神經啊,比娘們還愛哭。」
她比他大六歲,看他總像個孩子。薄荷糖很難為情地笑了,夜裡他抱她:「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別離開我,好嗎?」
「那得看是什麼事情了。」這傢伙怕她扔下他遠走高飛呢,可康喬不會這麼做,她要事業,也要愛人,贏得了天下輸了他的事兒太悲劇了,她不肯讓自己活成這樣。再說,以她的能力並無可能得到天下,她只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和一個人過雙宿雙飛的日子,你澆園來我織布。但這個人,真的會是薄荷糖嗎?她曾經動過念頭,但很快打消,不,不會是他。
那——會在什麼時候和他分開?她若能像趙鹿一樣決烈,早向他開口了,她不能在精神上對他忠誠,就不該以愛情的名義繼續了,這玷污了愛,也玷污了他的付出。康喬想,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得跟他說實話。讓我再享受一會兒吧,我縱容了自己的軟弱,我捨不得他。
但做人不可太自私,我會把他交出去的,交給命運送給他的那個人,會的。
這幾天住在趙鹿家,康喬對趙鹿的狀態看得一清二楚。師姐很孤獨,但很享受,清晨起來打豆漿烤麵包,康喬在吃早餐時,她就在陽台上打太極拳,為此沒少被康喬喊過老人家。但老人家很自得,精神抖擻地忙進忙出,康喬畫畫時,她就端來花茶和小甜點,站在門邊看一會兒,再哼著小曲兒去看她的諜戰片。
師姐把自己應付得很好,但康喬自問不能夠。她是感情動物,一個人住只會邋遢懶惰,連房間都草草打掃,更別提給自己做一份營養早餐了。早晨來上班時,她喝著酒釀,看著趙鹿:「師姐,你比你的外表賢惠多啦,誰能娶到你真是世紀幸運星。」
「派個人把那廝從某個朝代的湯里撈出來吧!」趙鹿搖頭晃腦,「我猜是個驕奢淫逸的主兒,就愛把自己捯飭得噴香,沒事兒就去魚肉百姓。」
「你喜歡壞蛋啊?」康喬笑。
「你喜歡浪子啊?」趙鹿回敬。
相視一笑,並肩出門,清早的陽光似碎金,晃得人一臉明媚。趙鹿取車,塞一張CD,車廂里滿是范逸臣熱情奔放的歌聲:「像你這樣的天使,該有翅膀和名字,該美麗中帶著刺,該很認真屬於我一次。」康喬半躺在後座補覺,半醒半睡時問了一聲,「什麼歌?」
「《無樂不作》。」
「哎呀師姐潮人,別看我是做娛樂的,但新歌一概不聽。能打動我的還是老歌,羅大佑啊王傑啊陳淑樺啊陳慧嫻啊黃耀明啊,小狼狗總笑我老掉牙。」
「舊的總是好的,我只愛往事和故人。」趙鹿將音樂聲開得小一點,「但歌曲倒無所謂。」
這就是康喬最喜歡趙鹿的一點,她總活得很成竹在胸,生活里似乎沒有什麼事讓她發愁,對一切都保有欣然接納的態度,但又那麼堅持和明確。再過3年,她大概也成為不了師姐這樣的人,但能時常見著她,已可寬慰了。
可薄荷糖對趙鹿有怯意,康喬提議晚上請趙鹿吃飯,他退縮了:「啊?我怕她呢。」
「師姐多和善啊,你怕什麼?」康喬很詫異。
「我們改天再和她聚,今天回家做飯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菜了。」薄荷糖央求。
於是康喬放了趙鹿的鴿子,歉意道:「師姐,我和他和好了,今晚就不去你家啦。」
趙鹿在開車,仍在聽《無樂不作》:「好,那明天聚吧,叫上方扣。」
那部義大利童話已被前同事報給老總看了,老總本對童話沒興趣,但經不起前同事的鼓吹,說這個童話項目組美人云集,各自都有人脈,宣傳做得好了,能賣。能賺錢才是第一位,老總很看重前同事,答應明晚出來聚聚,商議童話的可操作性。
這是與趙鹿結識以來,她最重視的一樁事,康喬很想竭力促成童話的出版。吃完飯後,薄荷糖在玩網游,康喬抱著筆記本到客廳里寫方案,童話也是商品,她得遊說前同事的老總出手才行。老總是著名出版商,比《星期八》的老闆難糊弄多了,康喬的方案寫得很詳盡,比對付畢業答辯還嚴謹,從各個環節推敲著對方有可能的發難:
賣給誰看?無階層,無門檻,能識字就能看,一網打盡,但20到30歲的人群尤其是女性是中堅力量。這和當紅明星的受眾群體相仿,他們的粉絲從6歲孩童到60歲老者都有份,這才是「紅」的最好註腳。
賣點是什麼?打動人心的純凈質樸?義大利版《小王子》?不,它只是口號,不反映內涵,且欠缺狠、准、毒的侵略性。好的廣告語都是搶爆眼球、直擊人心的,目前的太單薄,還得再斟酌考慮。
如何投資?這年頭的書不好賣,要賺錢需要花費大量心力,營銷策略、宣傳手段都是重中之重,得一一細化才行。
……
康喬像是一個左手執白右手執黑的圍棋高手,將雙方的立場來回打磨剖析,不覺夜已深。方扣出來了,蜷到貴妃榻上縮著,沒精打采地說:「又被罵了。」
為了使自己能早些忘卻顧醫生,方扣在網上開了一個貼子抒發思念,勒令自己不要做些「犯賤」之事,她好怕自己仍跑去給他打電話發簡訊傾訴衷腸,將彼此的關係又拉回到從前的局面。貼子寫得勤了,便吸引到一些感同身受的姑娘們回貼,唧唧喳喳地互相打氣,本是一派祥和,卻有人跳出來了:「沖樓主的發言來看,你是個小三吧?」然後劈里啪啦一通狂罵,方扣抵抗不住,被罵得很想哭。
憤青們橫行天下,怒火中燒,他們擠擠攘攘,嗓門很大。但康喬只願享受生活,歌功頌德,對看不慣的人和事盡量屏蔽,可仍有這樣那樣的人,用詞歹毒,不把人罵得面紅耳赤絕不罷休。康喬看了看怒斥方扣的言論,關閉了網頁:「社會對第三者和同性戀都不寬容,你若不想影響到自身,就選擇忽視吧。人被親近的人傷害情有可原,若被陌生人打壓並且還當回事了,可就傻啦。」
康喬對第三者有天然的敵意,就跟對日本人似的。她也從不將她們稱為「小三」,這個稱呼太惹人憐愛了,她一想起《灌籃高手》里花道拍著三井的肩膀叫「小三」的情景,就扼腕不止,覺得被毀得令人髮指。方扣也是第三者,但她是個及時回頭的第三者,雖則挑戰了康喬的底限,但她一貫幫親不幫理,沒法唾棄她。
見方扣不開心,康喬嘆口氣:「別急,等時間過去,另一個人來到你身邊,你就會釋然的,這比寫貼子有用。」
「我知道我不會就此終老的,但我怕他來得太晚,我撐不到那時候。」
康喬瞪她:「悲觀有好處嗎?告訴你,現世報來得快,你撬過別人的牆角,馬上就會有個男人來收服你,走著瞧。」
而收服她的男孩已將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地靠在床上打著遊戲,見她回房間,就跳下床趿著拖鞋去抱她。火熱的親吻如水波,瞬間就沒了頂,只剩沉淪。這是康喬渴望的懷抱,他的大T恤,他的內衣褲,他的鞋子,一樣樣都是她親手置辦,連同他整個人都是她的,是她的專屬,完完全全。
但林之之說過的話仍回蕩在耳邊,在剛剛過去的幾天內,薄荷糖是有事瞞著她的,他很反常。康喬斜躺在床上,支起胳膊問他:「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我不要聽流言,只等你親口告訴。」
薄荷糖撒謊並不老練,眼中慌亂一閃,抱住康喬,在她耳邊細訴:「別聽流言,都別聽,我只愛你,不愛任何人。」
「是嗎?」
他急,拿海子的詩來哄她:「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情話太頻繁,卻生出了猜忌。換了往常,康喬會聽進心裡去,但她已看出薄荷糖的心虛。本是想給他一個坦白的機會,她會酌情諒解,但他心存僥倖,隱瞞了她。康喬按下失望不表,起身去衛生間洗澡,她在想,到底是什麼事,會讓林之之說出「這樣你都不分」。想來想去,也只剩薄荷糖出軌這一樁了,但她沒抓到把柄,不能發作。
若被證實,她絕不姑息。
相擁而眠的夜晚,風很輕柔,耳畔傳來男孩子均勻的呼吸聲。在睡夢裡他也不安分,右手去尋找康喬的身體,碰到了,才安心地繼續睡。睡到後半夜,康喬起來上廁所,他突地慌了,睜開惺忪的睡眼,含混地喊著她:「冰糖,別走,別離開我。」
窗外路燈光昏暗,透過窗子靜謐地灑落一地,潔凈的大床上,躺著她的小愛人。他依戀她,像依戀小母親,她一來,他就把臉貼上她的,胡亂地親著她:「我愛你,冰糖。」
帶一點排斥感,康喬被他抱住,熟睡過去。醒來時,他已做好了早餐,熱騰騰的燕麥小饅頭,鮮榨的蘋果汁。青春逼人的男孩子在陽台上給綠蘿澆著水,聽到聲響,回過頭朝她粲然一笑,如他們定情的那個午後,青山綠水,良辰美景。
傍晚康橋帶薄荷糖去赴趙鹿的飯局,剛坐定,方扣就來了。出版商和前同事還在路上,趙鹿和方扣聊開了,她很需要翻譯者的想法。這邊康喬已和周琳達、陳曦聯繫上了,他們都滿口答應會在博客上替她宣傳,儘管都是小明星,但粉絲也是有不少的,他們會響應偶像的號召。陳曦還表示,童話若需要代言人,他來扮王子當仁不讓,康喬大笑:「你當是王子公主?不,全是大灰狼胖狗熊和南瓜頭。」
陳曦拍胸脯:「胖狗熊也沒問題!顛覆形象演出,更具個性!」
朋友來了有好酒,這感覺真好。周琳達和陳曦總會給康喬舒心之感,她從事《星期八》的編輯工作是被人看低的,但能交到他們兩位好友,也是收穫之一了。當出版商姍姍來遲,聽到宣傳方面有明星助陣時,興趣大了一些,待聽到是三流明星,又低落了:「康小姐常年接觸明星,就沒更知名的人物來幫忙嗎?」
「有,但不熟。」若不是朋友,何必欠一個人情呢,況且他們也未必儘力。
出版商是個長得很賊的大光頭,但談吐很有感染力,讓外貌黨康喬全然忽視了他的相貌,只覺得他很有魅力。前同事臨時有事撤了,出版商就帶上自己的助理小子來了,是個戴眼鏡的男生,個頭不大高,中文系出身,寫得一手古體詩,他對方扣的譯筆贊了又贊:「方小姐文筆很簡潔乾淨,當真不是專業出身?」
方扣抿嘴笑:「我學的是小語種,做的是外貿,說到翻譯這還是頭一遭,還好趙姐信任我。」
趙鹿也誇她:「我是真沒想到方扣會翻譯得這麼美,出乎意料。」
方扣謙虛了:「我喜歡它,願意多花點心思翻譯。」
出版商也在看書稿,他從事出版業多年,有的是江湖經驗,和趙鹿探討著:「趙小姐是個聰明人,怎麼想到要把錢砸到圖書上?這行越來越難了,千萬別太理想主義。」
趙鹿抽著三五,言笑晏晏:「那總比投資影視強,那一行是燒錢。我也沒料到我會對這部童話喜愛得不得了,只想著要跟全人類分享。」
康喬嘗試著打消出版商的疑慮,將這邊的優勢一一擺出來:「我們可以請明星當代言人,另外,我個人能為它製作動畫短片在電視台播出,這些人脈都是有的,相信會給營銷帶來幫助。」
趙鹿驚異地看了看她:「小喬,動畫片?」
「對,在你的畫室里畫啊,然後用軟體製作,我能行的。」康喬說,「總算能發揮科班出身的功能了!」
趙鹿高興了,探身拍她的肩:「好樣兒的,沒白疼你。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最高興的是薄荷糖,拉著康喬的手說:「嗨,你不走了?」
「不走。」康喬沖他笑。
她無法說出自己該有多熱愛這高朋滿座的歡愉,就是在這一天,她決定留下來。《星期八》的工作是不大像樣,但這座城裡,有她最尊敬的知交好友趙鹿,有親如姐妹的方扣,還有她的戀人。而那座城裡,只有陌生的人和事,和每年多出幾萬塊錢,以及註定比現在更勞碌的生涯。兩害相權取其輕,她捨不得的,還是這裡。
趙鹿也看向她,眼中湧起笑意:「不走啦?」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不走。嗯,單是為了你給我的畫室,我也不走。」放棄有廣闊前景的工作,且是好容易才通過面試搶來的飯碗,真可惜。但她熱愛多年的明星萬安說,人要和最讓自己愉快的人和事待在一起,心才會從容平靜。她也很迷信這句話,她不要在獨自在他鄉漂泊,和所愛的人們相隔萬水千山。在那裡,也會結交到新的朋友,但他們永不是趙鹿和方扣。
豁然開朗真是瞬間之事,出版商聽著康喬侃侃而談:「這個童話最妙之處在於講了一個絕好的故事,可以當懸疑來看,追尋它的過程撲朔迷離,但最終將抵達桃花源般甜美的所在。」
出版商對這個很感興趣:「哦?具體說來聽聽。」
人類對故事是有需求的,縱觀市面上賣得大熱的小說,它們通常都有一個好故事。情懷是給一部分人看的,但情節是給所有人看的。很多作者都在抱怨自己的作品不被讀者賞識,但事實上,誰沒點兒情趣,沒點兒見解,沒點兒幽默感?作者把小刻薄、小尖酸和小機靈當成大才華,就太本末倒置了。還有些人,過分地去賣弄自己的文字,但是,在文字上費勁遠不如在故事上用功,讓內行看到內涵,讓外行看到故事,才是能網羅到儘可能多的讀者的方式。
康喬形容這部童話有《洛麗塔》的氣質,像妖精一樣,讓人心猿意馬、無法自拔。簡單地說,它具備「挑逗你的好奇心,挑釁你的想象力」的誘惑,但究其本色,它又是個面目純潔的小少女,很芳香,很潔凈。讀者們將來會讀到一個妙趣橫生的故事,再用自己的感受去復原童年時代的純真。
整個晚上成了康喬個人秀場,出版商聳眉:「康小姐很會抓住商品的核心所在,若對圖書業有興趣,我想必能助我一臂之力。」
遭遇挖角了,康喬有話直說:「我倒真想跳槽,承蒙老總看得起,咱們可以慢慢商討,做些能熱賣的書。」她和出版商能談得來,不外乎是大家都把書籍當成商品在操作,這是挺難為情的,對不起文字本身的矜貴,但再陽春白雪的東西,若不能流入市場,也只是一些寂寞的紙張。媒體人都有一定程度的使命感,想將好的文化傳承開來,但在這個浮躁的時代,得曲線救國,這很悲哀,但除此別無他途。
供需雙方談得投機,道別時,趙鹿和康喬不約而同地站起身,去和出版商握手,他笑道:「哈哈,真是一對璧人。」說得康喬也笑了,她穿煙粉色連身裙,趙鹿穿煙灰色長襯衫,是很情侶,如果趙鹿是男人的話,人人都會認為她們很登對。
甫一見面大家就交換了名片,但方扣忘帶,在出版商的助理小子的名片背後寫下自己的手機和QQ號,羞赧道:「你加我就好啦。」
康喬心一動,方扣只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才會害羞,莫非……她朝她看去,果不其然,室友小姐的俏臉飛紅,助理小子也很緊張,頗有看對眼之意。她偷偷地笑了,轉過身挽上趙鹿的胳膊,秀給薄荷糖看:「襯吧?」
薄荷糖沒好氣:「襯到絕!」
出版商和助理小子走了,趙鹿開車送三人回家。路上,薄荷糖說:「商人,你要文人化了嗎?」
「呸啦。」康喬不滿。
趙鹿頭也不回地說:「我們小喬最分裂了,工作就是工作,理想就是理想,絕不混為一談,影響判斷力。」她的語氣很寵愛,康喬聽得心坎一甜,但最分裂的其實還是師姐自己,在談判中上錙銖必較,然後在精神世界里,留最純粹的一份給自己。都市裡很多女子都在偽堅強,但師姐是真的堅強。
而方扣雖然不堅強,但她的脆弱很無害,不給別人增加負擔,也不唧唧歪歪地一邊墮落一邊找借口。一開車她就收到簡訊了,弄得康喬擔心又是醫生找她,她還愛著他,他勾勾小指頭,她就想跟他走,忍得好生為難。面對她全身心愛過的第一個男子,她的堅強很脆薄,動不動就失控,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每天她都要花很大的力氣去哄自己,才忍得住不去回復他,不去找他。可此時她竟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理,沖康喬晃了一下手機:「是那個助理髮來的,我沒事。」
康喬的心緩緩安於其位,溫柔敦厚的好姑娘,你應該獲得人世間最周全的幸福。再一看薄荷糖,他頭枕著一隻公仔,靠在車窗邊睡得正香,嘴角露出笑容,神態很放鬆。自從得知康喬打算留下來,他就老笑得合不攏嘴,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康喬怔怔地看著他,猶豫著,俯下身,手指在他的唇上劃過。
他是她想過要將之帶上前路的人,雖然在某一些恍惚的剎那,路過街角,她仍會懷念阿令,但她不痛了。她是真的知道,往事就是註定過去的事,灰塵一般,它會迷住雙眼,使她盲目,但她不能摸一輩子的黑。
阿令,請你安好地生活。而我,會記得舊恩,走好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