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十年蹤跡十年心
這是一間書吧,店堂大而明亮。客人頗不少,安靜有序地穿梭在書架前挑著心儀的書,或是撿了靠窗的座位悠然地閱讀,空氣中瀰漫著鮮花和咖啡的香味。康喬問林家棟:「老哥,你開的?」
「對,我開的。」林家棟很自豪,「雷厲風行吧?」
他帶著康喬在店堂里參觀,講解給她聽:「這邊是圖書區,時新的和經典的都有,每半個月會有一次會員優惠活動,黑森林蛋糕和提拉米蘇打六折。書非借不能讀也,年輕人辦會員卡的很多,我們要努力把這裡弄得舒適些。」
趙鹿倚在櫃檯邊和負責做珍珠奶茶的小妹聊著天,康喬不懷好意地笑:「老哥,離開北京了?是想和她近些吧?你追女人還真是下血本,千金買一笑啊。」
林家棟很肯定:「你說的是,惦記著她的夢想,幫她實現它。開書吧本來就是我的願望之一,她讓我的目標提前了幾年,很好。」他從架子上抽出一本畫冊捧給康喬,「她說你喜歡雷諾阿,拿去看吧。」
康喬道了謝,林家棟又說:「你們在搗鼓一個童話的出版事宜吧?把我這兒當成新書首發禮的場所,怎樣?二樓是影吧,你做的動畫片就弄成每部電影片頭的廣告。」
「太好了!」林家棟的話語迅速地讓康喬忘記先前的不快,只顧得上高興,「難怪我看到吧台那麼大呢!誰看電影時不想喝兩杯啊,老哥,我要來這兒打工!」
「你參股就好了,她才和我商量過。」林家棟笑了,「還有件事沒和你說,有人想買你那幅《菩薩蠻》。」
「真的!」好消息一件連一件,康喬將女生帶來的惡感拋在腦後,信心大增,「什麼人?多少錢?出手沒?」幾天前,康喬完成了一幅油畫送給趙鹿當生日禮物,那其實緣於她的夢境:黃昏時狹長的小街,男子穿很大很大的寬襯衫,倚在很深很深的風裡,天上有一彎很淡很淡的瘦小的月亮。本是自賞,但趙鹿卻極喜歡,康喬畫的是大叔,她卻執意說和《呼嘯山莊》的希刺克厲夫很像,那是她的大愛之一。
趙鹿喜歡《呼嘯山莊》,討厭《簡愛》,她討厭一切由於自卑而裝得自傲而兇惡的婦人們。康喬在為畫作取名時犯了愁,她恨不得把所有想不出名字的作品都命名為《無題》,但趙鹿卻一錘定音:「叫《菩薩蠻》吧。」
「為什麼?」
「看畫境就知道了,他是在思念一個人,那是端坐在他心頭的一尊穿白衣的菩薩,亦莊亦諧,小小的,嬌蠻的。」趙鹿說,「詞牌名里我獨愛這個。」
「我愛《醉花陰》,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康喬是典型的情感奴隸,心心念念都是花前酒間的戀愛氛圍。
趙鹿很愛《菩薩蠻》,展開欣賞了好多回,感嘆著:「小喬,你的功力又回來了,我還記得當年拍賣會上的那件作品。」
如何能忘記那一年,那是和趙鹿初識的年頭。康喬躺在趙鹿家的沙發上喝酒,趙鹿回眸望著她:「我好像又看到大一時的你了,四處惹事八方為敵。」
是的,至為懷念的永是校園,那時的康喬喜歡烈火驕陽,喜歡暴雨傾盆,嗜甜如命,終日瘋鬧,好似兒童。回不去了,那些年和月,但好在還有技藝,能帶她逆流而上,去看望十八歲的自己。就像趙鹿唱的那首歌:「潑墨造一匹快馬,追回十年前姑娘。」
十年前的姑娘拾起了畫筆,做她精神世界里的神筆馬良。趙鹿把《菩薩蠻》送去裝裱,被林家棟看到:「毛頭的畫?放在我店裡掛幾天吧。」
這一掛就被人看上了,纏著林家棟要買,但趙鹿捨不得:「我的生日禮物,不賣不賣!」
但買主很誠心:「我很愛這調調兒,賣給我吧!你們再畫一幅就是了。」
林家棟徵求康喬的意見:「毛頭,賣嗎?」
「多少錢?」康喬最關心這個。
「一千二。」林家棟志得意滿,以為是個不錯的數字,康喬大叫,「才一千二?我十年前的作品就拍賣出了三千啊!人不能這麼走下坡路吧?」
趙鹿架一副墨鏡,笑著走上前調侃她:「十年前你是天才少女,當然賣得起價啊,再說學生會可是公款消費。」
康喬想掐死她:「現在呢,庸人一個?」
說話間手機又是一響,仍是女生髮來的簡訊:「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康橋?那是文人謳歌的!劍橋!賤橋還差不多!」
真搞不懂怎麼有人會如此失態,還引以為榮,而康喬就跟這麼一個張狂淺薄的女生相提並論了。她屈辱地刪掉簡訊,趙鹿登時就明白了:「人家是在捍衛真愛呢哈哈哈,焦躁失控也難免,別理會。」
林家棟詫異地看著康喬,康喬也不瞞自家人:「男朋友很年輕,你也知道。不出軌枉少年,他劈腿了,現在第三者打上門了呢。」
趙鹿抽著煙說:「小喬,你的小狼狗是個高人,對女人是不挑的,看山山青,看水水秀,活出了境界。」大拇指一晃,衷心地說,「角兒!」
方扣的電話進來了,很憤然:「康喬,我看到那個女人了!怎麼是那麼差勁的一個女人!她跑到咱們家了,在門口和他拉拉扯扯,被我看見了。」
「噓,我的醜聞,別聲張。」康喬氣得笑了起來。更應該問的是,怎麼會,怎麼會栽在這樣一個男人手裡?可能很多女人一生總都會碰到一個渾蛋吧,可嘆康喬的遭遇戰發生在她的28歲,年紀有點大,因而觸目驚心。可趙鹿卻叫好:「光是一點文學上的共鳴算不得數的,還得看品格和性情,他和你不是一類人,原形暴露得越早越好。」
康喬終於承認,她做錯了事,太貪戀於感情,終至摔了跟頭,跌得鼻青臉腫,見不了人。林家棟是男人,比她理性多了:「毛頭,千萬別自我厭棄,那不是你的錯,別自責。」
讓人喪氣的是人,不是戀情本身。康喬的電話忙極了,薄荷糖一遍遍地打她的電話,她半句話都不想跟他說,能說什麼呢。終她一生,她都只想在人群里尋找一雙與自己對視的眼睛,獲得一份執拗的歸屬感,但他卻要站在舞台上接受四面八方的追隨的目光。他是演過話劇的,他渴望磅礴的掌聲和注目,她一早就該知道的。
他演慣了情聖,誤以為自己也能是那樣的一種人,正直、清白、為愛而生,高大全。他很享受演戲,入戲快速,壯懷激烈,賣力得很。但他終是難違本性,當一個女人對他窮追猛打,他就管不住自己了。將來,會有人使他管住腦子裡那根弦嗎?會有的吧,但永不會是她康喬了。
康喬想一了百了,接了薄荷糖的電話,可薄荷糖猶在抵賴:「冰糖,你聽我說,我沒和別人有染!那是她在追我,我沒答應!我只想和你過日子!」
康喬笑了,她是怎麼會認識一個撒謊成性的人類的?跟他海誓山盟,跟他花好月圓,跟他齊心協力操持一個家。她聽著他在那頭狡辯:「冰糖,我只愛你一個啊,她是喜歡我,但我只喜歡你啊,她說沒想過要破壞我們,我……」
若不是你給她撐了腰,她哪會有那麼咄咄逼人的信念和企圖心?她說不想破壞我們,你就信?做小伏低是最有用的技巧和手段,目的仍是上位。你是真的不懂,還是為她開脫?康喬冷靜下來:「我就一句話送給你,我們完了。」
薄荷糖嗷的叫了出來:「冰糖,你有感情潔癖,你為什麼不肯給我一個機會,給我們的未來一個機會?」
「我為什麼不能有感情潔癖?」康喬說,「我這邊還有事,再見。」
趙鹿鼓掌:「真惡毒,但真愉快。」
但一點兒都不惡毒,因為趙鹿才是毒舌:「比起他的背叛,你更介意的是他找了那麼一個人來當你的下一任吧?可是,屎殼郎當然是要滾糞球的。」
「很毒啊師姐,可話不能這麼說,那我不也是糞球?」康喬喝著林家棟送來的香草紅茶,熱乎乎,暖胃。
「你是他經過的草叢,一場雨就能解救你,沖刷掉污穢。」趙鹿給康喬叉起一隻奶黃包,笑道,「用你們的八卦術語怎麼說?康喬是姣精,才不怕劈腿呢。」
康喬氣得捶她的背,林家棟好奇了:「什麼意思?」
「粵語辭彙,愛出風頭的小騷貨。」趙鹿大笑,「姣精喬,沒事的,你挺得過來。」
從前她說康喬是艷女,現在升格為姣精了。康喬想,她是真的挺得過來,薄荷糖不是大叔也不是阿令,她是在陰溝里翻了船,可又怎樣呢?終有一天,她要揚帆起航,縱橫四海。咬著奶黃包,喝著奶茶,她將未來細緻地和趙鹿推敲:「這幅畫賣還是不賣?」
「還是賣吧,我們要實現開門紅。」趙鹿唯利是圖,「你有手就還能畫,雖然把我的生日禮物賣掉了,我很鬱悶。哎,小喬,我若是大富豪就好了,你畫一幅,我就收藏一幅。」
「嘁,我才不要被豢養呢。」康喬的樣子像個非凡的英雄,逗得林家棟也笑了,「毛頭,你好好畫,我這裡夠大,將來給你開個畫展也是可行的。目前作品尚少,你畫好一幅就掛在店裡寄賣吧。」
「得錢三五百,喝酒。」康喬身心重創后,還能得到友人的鼓勵,心境開闊了不少。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一個人的運氣總是此消彼長的,愛情運少了點,事業運就會多起來。她看著林家棟和趙鹿,由衷地說,「要是沒有你們,我死路一條。」
趙鹿說:「哈,這兒多好,能讀書、看電影、賣油畫,還滿足了我當紅酒代理商的願望。」
很快三人就達成了協議,以入股的形式將書吧經營下去。大叔當初送給康喬的那十萬塊被方扣借去了五萬,還剩五萬,康喬又拿了五萬積蓄,湊了十萬給林家棟:「我要分紅啊,有了錢我就甩掉《星期八》,當個貓三狗四的藝術家。」
這家書吧的名字叫「老友記」,跟那部聞名遐邇的美劇同名。這也是康喬最愛的生活,跟志同道合的友人來做一些志同道合的事情,互利互惠,人生在玩玩打打中盡興度過,才算對得起過往那些辛苦遭逢的經歷。
回到趙鹿家之後,康喬又在畫板上忙碌著,童話已被出版商送去審查了,不日就會有消息。動畫片得以最快的速度弄出來,把前期的宣傳做好。
中國人已喪失了最好的閱讀大環境,書出得太多太雜,買書的人卻越來越少。都說現在的書價太貴,但較真地說,它不比星巴克的一杯咖啡更貴。賣一本書是這樣的艱難,值得讓人破費的書籍卻是那樣的冷清。種種誤會,幾近毀了這一行,賣書人不得不使出千方百計,但仍難以力挽狂瀾。
失去了戀情,康喬寄情於事業,趙鹿不打擾她,給她做了一杯果汁就掩上了門,獨自去客廳看電影。過了半小時,她推門而入:「小喬,小狼狗來了。」
「啊?」康喬避而不見,薄荷糖竟找上門了,「我沒什麼要說的,我和他完了,師姐,你幫我轉告他。」
趙鹿不依她:「還是說清楚吧,痛快點。」
康喬就隨薄荷糖下了樓,她本以為自己不想見他,但沒料到,當她一看到他的神色是那般張皇無助,心竟又無可奈何地一痛。這個心急火燎的想跟她重歸於好的男孩子,一度是她在人世最深的溫暖。她的心沒那樣硬,她只是,不能夠再和他在一起了。
不能夠了。
薄荷糖囁嚅著,想拉住康喬的手,但她臉上的凜然讓他怯了,啞著嗓子道:「冰糖,原諒我。」
「除了不坦白,你沒做錯什麼,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我理解。」
薄荷糖急了:「我愛你啊,冰糖。」一大滴眼淚從他的眼眶滑落,隨即越流越多,頃刻就糊了臉,他狼狽地抹著眼淚,狼狽而倔強地說,「我只愛你啊,冰糖,你知道嗎,我只愛你啊……」
「那你知道什麼叫奪夫之恨嗎?你知道什麼叫心灰意冷嗎?你給我帶來了希望,再用最惡劣的方式摧毀了它。」年輕的男孩子以甜言蜜語做餌,她身心俱予,然後在某一天,一個不堪的女人向她宣布,「你的男朋友,老娘接了手!」
真恥辱,真是他媽的,恥辱。
薄荷糖向康喬解釋:「她其實是個很單純很善良的人,就是對你有敵意,因為她嫉妒你,你別往心裡去。冰糖,我只愛你,你一定要相信。」
哦,你竟是在幫她說話的,康喬笑:「請別辱沒了單純善良這四個字行嗎?」
「她人是挺好,她的朋友們都對她的評價很高,可能就是對你過激了點吧,她是在追我,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薄荷糖語無倫次了,「冰糖,我怎會放棄你,我深愛……」
再說下去就是話劇的台詞了,康喬舉手制止了他:「人挺好?是對你和她的朋友挺好吧?一丘之貉,誰沒個朋友呢?殺人犯也有兒子,兒子認為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可是被害者呢,也該這樣認為?被害者的兒子,也該這樣認為?」
如身處四壁皆利刃的黑屋裡,不得動彈,但又渴盼能流血……血流披面就自由了……康喬說了下去:「我應該不讓位,繼續和你在一起,耗死她嗎?但你抱過她,我再和你睡在一起,不覺難受嗎?我做不到。」
薄荷糖的臉色很難看:「冰糖,你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給我一個悔過的機會。」
康喬搖頭:「不了。你若想悔過,早就該說實話了,你沒有。你給了對方來找我的膽量,無非是你給她留了希望。你明明可以把路封死,你沒有。都這樣了,我也不討伐你了,外婆說過,成為夫妻的人,是需要福緣的。」
薄荷糖哭著說:「冰糖,我們是欠了那一點嗎?」
「不,多了兩點。」康喬說,「欠字多了兩點是次,你找了個比我次的人。」
她對那女生是保持了絕對的心理優越感的,但有什麼用呢,薄荷糖為了女生就對她不起,她還能相信什麼呢?他摧毀了她的信心,而前方的路上,新鮮可愛的人和事層出不窮,她是要從28歲起,就做個緊張兮兮的跟人鬥志斗勇的「家庭婦女」嗎?她的時間要用在賺錢買樓,不要做間諜。
薄荷糖起先還聽著,慢慢的臉上掛不住了,康喬的話語似掌摑,打得他不辨東西,大聲發作了:「冰糖,你裝什麼聖潔?你很高貴嗎?你和我在一起,就全心全意了嗎?就沒想過你前任和前前任?你也不安分,何必高高在上地指責我?」
他對她是積怨已久呢,指責得半點沒錯,當日帶他回家時,母親就說過:「你的心還沒沉下來呢,你不安分,將來也不要奢求他安分。」但事臨到眼前,康喬還是苛求了。她當了州官,木然地聽著薄荷糖一股腦的爆發,「我為什麼會和別人交往?因為她愛我!她能哭著跪在地上求我和她在一起,你能做到嗎?只要能待在我身邊,她什麼都願意!你有這麼愛我嗎?你做得到嗎?」
康喬在月亮下笑了起來,她是在精神上東張西望,不忠於他,他都看在眼底。有些事的陰影就這樣一點一點地種下了,所以當有人讓他覺得強烈地被愛,他就背叛了她,只因那是在她這裡尋找不到的。她望著男孩子,溫和地說:「對,我沒那麼愛你,你不用再挽回了,長痛不如短痛。從你不拒絕別人的那一天起,我們的感情就死了,之後的糾葛不過是捨不得。」
「才幾天啊,冰糖,就是小六生日當天才發生了實質,我會改,冰糖,我一定會改!」薄荷糖拳頭握得很緊,緩慢地鬆開,復又握緊,「冰糖,你為什麼這麼殘忍?你答應過我,我們會有個家,你想和我生兒育女的,你看,我身上的衣服我的鞋子我里裡外外都是你添置的,你愛我!你愛我,為什麼不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呢?冰糖,你為什麼不能蒙昧一回?你說話啊!」
還能說什麼呢,這個小她六歲的男孩子溫暖過她,她心疼著他。想到要和他分開,她的心也在抽著痛,她對他放心不下,但終會有人對他好吧,區別只在於,別人懂不懂怎樣才能使他感到舒服地對他好。
那女生會嗎?呵呵,我的薄荷糖,她懂照顧你的生活,安排你的未來,帶你奔向富足美滿的人生嗎?她連刷球鞋都不在行吧,恐怕,她只會往沙發上一坐,看著你幹家務活,弄飯給她吃,她只負責讚頌著你的陽光英俊就行吧?那麼橫行霸道的女生,她的心思必不會太細膩吧?只消耍耍嘴皮子工夫,就算是愛你了,若愛人是如此輕易的事,她倒深諳其道。
「你死不承認出軌,是心存僥倖,以為只要不承認,沒被抓現行,就能矇混過關?撒謊很辛苦,還是開始新的感情吧。」康喬低下頭去,她自己都沒能對他忠誠,有何顏面要求他清清白白?是的,她是想和他有一個家……可是她沒能實現的心愿太多了,算了吧。
這份感情,死得真難看,她和他在彼此的心間,死得真難看。她是不夠愛他,比起他出軌,更讓她如鯁在喉的,是他找了個不像樣的人,使她自尊心嚴重受損。她在意自己的臉面,更多過於他的負心,是,她不夠愛他。
他說那女生動不動在深夜12點往他家門前台階一坐,流淚到天明,只要他不趕她,她跪下來都可以。有女人愛他成痴,虛榮心還是可以得到極大滿足的。這濃烈而卑微的愛哦,他如何招架?
可康喬在中學時就有男生跟在她身後說喜歡你啊好喜歡你啊,聽多了就沒感覺了。她很明白,那種喜歡,和身邊人相濡以沫的陪伴是不可比擬的,可他才22歲,還未成氣候,再過幾年他或許懂。那時,陪在他身旁的,將會是誰?康喬忍住眼淚,走過薄荷糖身邊,再見,我的少年。
你曾予我一個少年最好最濃的情意,我都記得的,但屬於我們的時光,結束了。你白衣翩然地來到我的生命,但到了最後,愛情還是死掉了。康喬聽到薄荷糖在身後號啕,他哭著說:「冰糖,我不會再愛哪個人像愛你一樣了,冰糖,百年修得同船渡,我們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呢,冰糖。」
他是個多麼開心的小鬼啊,卻哭成了淚人兒,他的哭聲讓康喬的心揪著痛,是她錯在先,她給了他冷遇,而他的心沒那麼強大,以行動還以顏色。親愛的,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可你不也跟別人千年修得共枕眠了嗎?話別說太滿,你才22歲,未來變數太多,一定會再出現一個讓你愛得生生死死的女人。那會是誰?會是誰?
康喬到底還是哭出了聲音,我的薄荷糖,我捨不得你,可是我們走不下去了。生命是禁不起蹉跎的,你昏了頭出了軌,使我們那條船上著了火,我得跳海去了。寧可淹死,也不要被燒死,死也不要落個那麼難看的全屍不是嗎?
跟你在一起,我惦念過我的男人們,我噁心到了你,而今,換你別再繼續噁心我,好嗎?
我精神不忠,你身體不忠,且還設想過和旁人生活的可能性,連精神也算是開了小差吧?我給了你一記黑虎掏心,你給了我當頭一棒,我們都不是善類,回敬了對方。有的女人是能妥協和讓步的,但那不是我。不說抱歉了,我們扯平,兩清吧。
很多年前,康喬是被人喚作小粉筆的,她在那人心中是那麼白,那麼柔弱,一折就斷。粉筆書寫著極易抹去的誓言,若被折斷了就拿來當武器吧,打中別人的腦門,碾碎了灑人眼睛,讓他從此看不成人間春色環肥燕瘦。可負心人臨到眼前,她什麼都不想做,只因她也是負心人,她心存異念,另有思盼。
很多情事深究起來,也就四個字,不過如此。康喬回到趙鹿家中,她的眼睛哭得通紅,趙鹿嘆道:「兩人都心有旁騖,散了好。別再嫌棄自己了,好嗎?」
「他懷恨在心,所以報復了我。」一開始,薄荷糖就知道她記掛著阿令,他是知道的,但他沒那麼偉大,他記住了,耿耿在懷,這不怪他。可是為什麼,她仍這樣難過?
趙鹿弄來一條熱毛巾給康喬敷著眼睛,她接過,自言自語:「我得到的都是僥倖,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你的僥倖也太多了點,泛濫成災了。」趙鹿知道她說的是歌詞。
「友情才是貫穿始終的,但人們總以為愛情跟它同樣強大,那是錯覺。」
趙鹿摸著她的頭髮:「傻瓜,你來到這個城市,難道只是為了跟兩個不同的男人發生相似的悲劇?一個自己跑了,一個跟別的女人跑了。不,你還有我和方扣,現在多了個林家棟,我們會把生活過得漂亮的,放心吧。」
「嗯!」康喬猛力點頭,「師姐,你真好。」
趙鹿笑:「這都能被煽情,真是敏感體質。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玩具廠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光是南瓜頭一項訂單,就達到了三千份,遠銷海內外。」
情場繁花落盡,孑然一身。所幸,事業不相欺,康喬敗走情場卻鬥志昂揚:「真是利好消息!我們也是以股東的身份抽成嗎?」
「是啊。」趙鹿拍拍她的臉,「小喬,接下來,你得擺脫這部童話,自行創作一些新的了。」
康喬憧憬著:「好啊!我感覺上帝給我開了一扇嶄新的窗!」
「可不是,我們都靠你的才藝雞犬升天。」趙鹿向康喬伸出手,「別老在黑暗裡待著,來,走到光明裡去,跟我去晒晒太陽。」
是,師姐,再不了,動輒熱愛,動輒灰心,動輒極端而激烈地索取感情。每個女人要經歷的事實在大同小異,我不過是又失了一次戀,如此而已。將來我會遇上一個人,恬靜相伴,平淡生活,再多前塵往事,都不允許想起。
方扣適時打來電話:「康喬,他剛回來了一趟,哭著把他的東西打包帶走了,你們真的了斷了?」
「對,你和助理小子呢?」康喬很關心方扣的新感情。
方扣輕聲說:「他和薄荷糖是不同類型的文藝男青年,他務實些。」
「那就好。」薄荷糖也沒什麼不好,他只是太年輕,尚未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連她這個28歲的老女人,不也在摸爬滾打中才看清自己的理想嗎?康喬想,等林之之做得再順手些,有能力輔佐新主編了,她就去向老闆提交辭呈,和趙鹿等人投身商海。
但變化總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三天後,《星期八》被出版局責令停刊了,上上下下失了業。林之之等人就被塞到別的編輯部了,等風頭一過再重整旗鼓。康喬的主編身份決定她不可能去另外的部門當個小編輯,藉機交了辭職信,理由是失戀,想出國留學散心。
有傳聞說,《星期八》是被發行總監和市場總監聯合整倒的,他們聯手收集了大量資料,一紙檢舉信直接寄給了市長信箱。林之之神秘兮兮地跟康喬八卦得唾沫橫飛,兩位總監拿了競爭對手的好處,只要扳倒《星期八》,他們就能在本城八卦周刊市場上一枝獨秀。早在停刊文件下達之前,他們就雙雙跳了槽,理由嘛,就是「我們是誠心想把《星期八》賣得更好,但燈箱廣告事件太傷人,心灰意冷,想另覓出處。」
老闆專程找康喬談過話:「上次若不是你阻止,這倆孫子就卷了廣告費跑路了,到時還得再倒打我一耙。」對於她辭職一事,老闆很不舍,但康喬去意已決,「老闆,等我留學歸來,《星期八》又復刊了的話,再為您效勞吧。」
事實上,她是真有想過在恰當的時候前往米蘭進修一年,並遊歷整個歐洲。但前提是,她設計的玩具能賣得再好一些。趙鹿已在著手和合作方玩具工廠的海外負責人聯繫了,那是位華人,還恰好是康喬和林家棟的同鄉。兩個月前,他回國住了一段時日,在故鄉結識了林家棟,經他牽線,和趙鹿接洽上了。趙鹿為此自鳴得意:「哇,我這人男人緣奇差,居然也能靠男人起家。」
老闆最終沒有同意康喬的離職,給她批了半年的長假,康喬隨時回來,《星期八》的大門都向她敞開。話說到這份上,康喬再推卻就很不夠意思了,她心裡知道不會再走回頭路了,但難得老闆賞識,《星期八》像個逆子,她煩著它,但終是割捨不下。
辭職當天,林之之一行都來送行。在飯桌上,姑娘說:「老大,以前多有怠慢,來,敬你一杯。」
康喬舉杯,她對薄荷糖何嘗不是,她冷落了他,怠慢了他,他被旁人的愛所打動了,這並非十惡不赦。所以當她將行李搬離辦公室時,他追上來,她沒有推開他。
他終是和女生在一起了,林之之們都有看見,為康喬打抱不平,她一笑置之。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若她答應和他再試一次,他真能做到不再理會那痴情的女生?他做不到的,她的決絕勢在必行,如同華山,自古只有一條路。
是一生當中最後的擁抱了吧,他嗚咽道:「別怪我,冰糖。」
康喬誠摯地答:「不,我沒有立場和資格怪你,是我對不起你在先,我咎由自取。謝謝你陪伴過我,把我拉出了頹靡期。」
愛情被斬立決,她心平氣和來告別。然後在公司樓下,康喬再一次和女生狹路相逢,她來等薄荷糖下班,追著罵她是陰魂不散的前女友。唉,我的薄荷糖,你這麼快就和她在一起了,真叫我有些失望哪。
你竟是不讓自己有空窗期的呢,可見愛我也愛得有限。可我多盼望你和你真正的幸福在一起,怎能是她呢?你明白你在做什麼嗎?感情不是施捨,你何必讓自己身陷泥潭?你才22歲,真讓我放心不下,可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了,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我曾經的戀人啊。
人來人往中,再沒有了她的他。我的少年,願你幸福康樂。
康喬默然地抱著紙箱子走在人群里,趙鹿的車將在五分鐘后抵達,陽光正好,她什麼都不怕。女生又來截住她,挺著大胸脯問:「他喜歡你什麼?你這輩子能D罩杯嗎?」
康喬被她逗得發笑:「我願意就能隆啊。」
女生來勁了:「能有我這麼渾然天成嗎?」
康喬很老實:「嗯,確實不能像你這麼渾然天成的賤。」
女生一拳揮過來,康喬砸過手中的紙箱子,書本散落了一地。女生被砸得昏頭轉向,康喬拍拍手,看著她,像看著一樁白紙黑字的冷笑話。
師姐,你是對的。以牙還牙不會髒了手,它很過癮,我不要老當慫包。
趙鹿評價過薄荷糖:「小狼狗嘛,其實是個火鍋。」
「什麼意思?」康喬沒聽懂。
「要一圈人吃才熱鬧嘛。」
康喬笑了:「嗯,狗肉火鍋,吃了燥熱難當,大補,但遭罵,動物保護協會成員會打上門來,為避免流鼻血不止,我撤了。」
女人,你沒想到我會動手是嗎?對不住了啊,談你們的D罩杯戀愛去吧,小爺我不奉陪了。
康喬辭職的消息傳開了,周琳達和陳曦都打來電話慰問:「聽說是停刊了?風聲很緊啊!」
「沒事,我投身商海了!」康喬謝絕了周琳達引薦她登錄某影視公司的建議,反倒和她說起書吧和玩具廠,「有沒有興趣加入進來?錢別都拿去炒股和買房子了,來,拉我一把。」
陳曦對做生意也很有興趣:「康姐,我下周就飛過來,實地考察考察,你們可要請我做代言人啊!」
「好說好說,書吧的會員卡上全印上你的大頭照行嗎?」康喬很開心。資金越多,生意才越好做。趙鹿說她沒有大智慧,但憑小聰明混世竟也混得不賴,說到底,還是託了一干朋友的福。她一直在玩,如今不打算再玩下去了,連有錢人都還在起勁地賺錢,她一隻窮鬼,遠不到養老的地步,再來當只懶鬼,未免很不好意思啦。
生命太輕了,就會沒勁,得找點有壓力的事做一做。玩具設計,就你了!康喬嘴角含笑,28歲以後,我不再是黃色小刊的主編小姐,我是品牌商人,媽媽,你會為我高興嗎?
玩具品牌商康喬坐在畫板前不知疲倦地干著活兒,趙鹿在客廳里和林家棟打著電話。做不成戀人,他們仍是投契的合作夥伴,經他約見,玩具廠的海外負責人將於下周抵達本城,會同出版商一起參加那部義大利童話的首發式。玩具加書籍的捆綁營銷是他們探討的新模式,仍是由林家棟一手促成,他想成全趙鹿的心愿,但誤打誤撞,反而讓趙鹿覷見了商機。
可以肯定的是,童話將如期上市,銷量如何看造化,但玩具市場的開拓更值得期待。康喬興奮地猛拍自己的肩,自我鼓勵道:「嘿,老康,這件事你幹得不錯!」
失去了一個人,反倒像獲得了全世界。28歲的夏天起,貴人云集了康喬的生活,齊齊來訪,多幸運。連方扣也攜助理小子也來串門了,見到她忙得灰撲撲的樣子,笑了一陣,給她端了一盤西瓜片:「來,消消暑,我們的大救星。」
方扣的積蓄很少,但也入了股,收成理想的話,年底她就能還清債務了。可她老覺得康喬的人情,她是還不清了。康喬不僅在她父親生病時施以援手,連她下半生的幸福,也是她牽線的呢。助理小子是個耿直方正的人,對方扣非常好,他像她的家人一樣喊她小扣,像她曾經的愛人一樣喊她小扣,她都笑納。
最初他打動她,也只是他對她說,她的名字溫柔而凄涼,是梨花滿院,僧人在月下小扣柴扉。他問她:「梨花滿院不開門,你呢?」
她說:「你當只啄木鳥,一直敲著吧。」
方扣遇上了成熟版的薄荷糖,他目不斜視地走向她,愛著她,視她為荊衣布裙的女主人,他一路風塵僕僕,只為趕回來和她共進晚餐。他是她的啄木鳥,啄出了她心裡的那隻蟲子,她緩慢地癒合、長好,欣欣向榮。他給予她的就是這樣實實在在的煙火情意,方扣對康喬說:「就他了,我不換人了。」
她愛過別人,但她更愛穩妥的婚姻。她快26歲了,總不好再天真地以為自己是公主,驕傲地等著王子來迎娶吧,小戶人家出身的女孩,一向有分寸,懂得擯棄動蕩把握幸福。康喬放下心來,轉過身取笑趙鹿:「眼見方扣塵埃落定了,你真的不考慮我老哥?能花大錢哄女人的男人不多了。」
「我們是合作雙贏。」趙鹿倨傲地答,「你一個快29歲的失戀女人給我的感情建議,不具備可參考性。」
「是啊是啊,我若能搞定愛情,哪會這麼凄慘,孤單一人,還要扛你們幾個的生計。」康喬威脅道,「當心我消極怠工!」
趙鹿見風使舵,這就服軟:「好好好,姑奶奶,你15歲早戀至今,已是13年情海浮沉,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懂,我懂。」
「你太毒舌了,總是這樣拒絕別人的好意嗎?」
「我連對待自己都一向手起刀落。」
方扣問:「林哥人很好,趙姐怎麼就是喜歡不起來呢?」
助理小子很深沉:「她什麼世面沒見過,一般男人能降得住她嗎?」
趙鹿說:「你們以為是買車啊,多跑幾家車行就行了嗎?」說著她手機響了,邊講邊走到客廳里,剩下方扣、助理小子和康喬互相做了一個鬼臉。康喬很沉鬱:「我不希望她這麼飄著,不是辦法。」
助理小子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趙鹿拿著手機進來了,還在和人通話:「好的,那下周見。」
摁掉電話后,趙鹿向大家通告:「下個月初,大家將會迎來第一次分紅!」
「哇!」康喬撲上去抱她,「師姐,你是我們的招財貓!不,散財童子!」
一屋子人都被財富沖昏了頭腦,只有趙鹿保持了鎮靜:「不是我,是那位海外代理商,他在短短一個月內,就把市場鋪開了,下周他回國時,我們都去討好他吧!若沒有這些營銷能人相助,小喬設計得再好也不靈。方扣,你的錢是救命錢,得把自己綁個大蝴蝶結去!」
「那我呢,那我呢?」康喬總情不自禁地在趙鹿面前撒嬌,「我扮個紅心皇后好嗎?」
「不,你還是穿水手服,扮個叼棒棒糖的洛麗塔吧。」趙鹿笑得鬼鬼的,《洛麗塔》是她和她共同愛著的書,想看康喬這副尊容的是她吧。康喬曲起食指,彈了彈師姐的腦門兒,「那我還不如扮成自己畫的玩偶呢,代理商多少覺得親切點吧。」
趙鹿又笑得鬼鬼祟祟的,方扣和助理小子走後,她和康喬說著話:「昨晚聽到你說夢話,你喊阿令的名字。」
康喬點頭:「我夢見自己賺了好多錢,找到他,幫他還清了債務。」
趙鹿蹙眉:「還想和他重修舊好?」
「不了,在夢裡也只想著替他減輕負擔,沒想別的了。」康喬很平靜,「師姐,我記得你說的話。」
幾天前,趙鹿趁她情緒穩定,對她說過重話:「你太多情,傷害都是自找的,若能做到一對一的和身邊人相處,事情就好辦得多。以後可要把自己的心看牢些,別再那麼左顧右盼了,害人害己。」
在最初和薄荷糖分開的日子,康喬控制不住回想女生盛氣凌人的嘴臉,她和薄荷糖擁抱,她和薄荷糖親吻,她和薄荷糖歡愛……像電影畫面似的,讓她如臨其境,揮之不去,要抱住腦袋使勁擊打著它,才能好受些。
她是被他們弄噁心了,她不願想起,但它總不期然地到來。趙鹿阻止她折磨著自己,擁她在懷,一遍遍地跟她說:「別跟自己過不去,小喬,別反芻。吞了一隻蒼蠅,就讓它過去吧,難道你還要喊店小二再來一份嗎?」拍著她的臉說,「傷害全是狗屎,你當成肥料就會好受很多,就像植物需要養分。」
康喬在趙鹿的懷抱中平息下來,《無樂不作》歡快的曲調又在客廳里流淌:「像你這樣的天使,該有翅膀和名字,該美麗中帶著刺,該很認真屬於我一次。」是,失戀了,就得聽輕鬆的旋律,別沉湎在傷感的歌,那是毒藥。
那些時日,康喬畫累了玩偶造型就畫油畫,畫累了油畫就換動畫製作,把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便是如此這般,被趙鹿好聲好氣地哄著,她度過了失戀最難熬的時期。
師姐善待了她,將來會有誰,能善待師姐?她那麼美,又那麼好。康喬靠在趙鹿的肩上說:「阿令不是我的蒼蠅,但他是有翅膀的天使,認真地屬於我一次后,我們走散了。師姐,是他不要我了,我再留戀,也懂得放手。」
一如薄荷糖,分開后,他們再無聯絡。但他終是忍不住,在某個深夜發來一條沒頭沒腦的簡訊:「姐,你睡了嗎。」
康喬猜想他在聽周杰倫的歌,他又想她了嗎?可那又如何,他的身邊人,換成了另一個。
她對著簡訊沉默了下去,他沒有再發來,安安靜靜的,像消散的漣漪。
在28歲那年,她幸會了一個少年,他短短頭髮,潔凈容顏,陪伴她度過了很好的時光,然後匆匆離去。餘下她把夜坐到很深,在白紙上,畫下一隻狡黠的捂著嘴偷笑的考拉。
那時他看著她作畫,用周杰倫的歌詞來稱讚她:「冰糖,你一生在紙上呼嘯滄桑。」
呼嘯,滄桑。但越是這樣,她的用色就越鮮艷,畫筆下的小動物生動趣致,加上林家棟和玩具廠的人不遺餘力地推銷,收穫甚豐。趙鹿作為中間穿針引線的主力,格外累些,但幹勁十足:「我們這麼快就實現了一條龍服務啊!你是生產第一線,負責圖紙,工廠來生產,再放到書吧作為第一銷售點,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
「嘿,師姐,你是我的貴人!」
方扣在後座說:「康喬,你是我的貴人!」
前主編小姐笑:「我們像在玩擊鼓傳花遊戲,方扣,你可要把你的幸福傳遞給我和師姐啊,兩個老大難。」
說說笑笑的,車開到了玩具廠門口,廠長和一干人出來迎接了。走在最前頭的,是周琳達和陳曦,同為演員,他們早就在娛樂新聞里熟知了彼此,又都是愛說愛玩的人,打得一團火熱,雙雙跳到康喬面前:「隊長你好!」
「隊長?」
「是啊,撈金小分隊啊!」
廠長向大家介紹著業務,又帶他們去車間視察。康喬嫌吵,讓自己落了單,獨自到廠房處走一走。那裡難能可貴的有一片竹林,在已然炎熱的夏季,它似春風。
日頭很烈,盛夏很快就要來臨。穿過錯亂的電線杆聳立著的平房,康喬在竹林邊站了一會兒,不遠處有一株木棉開著茂密的花朵,似宮花寂寞紅,一群喜鵲烏泱泱地飛過。
遠方傳來有機器的轟鳴聲,近旁卻是盛開的大紅大綠,讓她有錯覺回到了十五歲時的故鄉小城,她仍是夕陽下火樹銀花的少女,耀眼的青春,耀眼的長腿,走在炎熱的夏日街頭,心內驚飛群鳥。
那年,她是一位好男子的受寵戀人。他視她如掌上明珠,令她臉上總有格外明媚柔軟的表情,青春酣暢淋漓,愛情也是。
是她錯過了,錯了,過去了。多年來,她在紅塵里行路,瞻前顧後,且走且停,他呢?
手機鈴響,是師姐,很急地問:「小喬,你上哪兒去了?我們這就要去見海外代理商呢。」
不曉得為什麼,師姐的聲音很是興奮,又有一點忍笑的嫌疑,是又有重大的好消息可聽了嗎?康喬將手機扔進包里,大步走在夏日的石板路上。
陽光輕碎,穿過木棉花開,行過蔥綠竹林,平房的盡頭就是車間了。她一時調皮心起,往旁邊的平房裡一鑽,想翻窗戶抄近路和趙鹿一行會合。
隨後,她看到了他。
他穿黑衣,坐在幽靜的不開燈的房間里,自暗光中轉過頭來。
兩個月前,他回到故鄉;兩個月前,她頻繁與他夢中相會,這叫心電感應嗎。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他的手扶在椅背上,像一入侯門深似海的俠客,百轉千回地與她重逢在江湖中。
他的右手很好看,雖然中指的第二截指節有一個小小的疤。那是十二年前,他點蚊香時,她鬧著去搶,不小心讓他燙到的痕迹。
他的右手很好看。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