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年質子

第九章 十年質子

那個質子站在高台上,原本溫潤如玉的一雙眸中,此刻卻濕潤不已,他抬起頭來看著頂上這片被雲雪滿罩的天,不見冬陽,心裡卻像破開了雲層似的。

顧沖霄開懷不已,因為能這麼喚他的,除卻故國,再無其他人。於是他忙忙步下了階梯,來到楚弦跟前攙扶他起身來,「快快起身,父皇可還康健?」攙扶起楚弦的時候,顧沖霄的眸子對上了楚弦的那一刻,忽然只覺一怔。

顧沖霄眉心驟然蹙了起來,「阿羽?」他叫出了一個名。

楚弦一愣,表示狐疑的望著皇子殿下,不明白他在叫什麼,「殿下,我是楚弦。」

見到楚弦這樣的狐疑,顧沖霄只細細的端詳著楚弦,似要將他的輪廓看遍,在記憶的某處地方抓取著什麼,他問道:「你叫楚弦?不是阿羽?」他不確定的問了一句,但又不等楚弦回答,顧沖霄徑自答自己的話,「你我可曾見過?」

「不曾。」這是今天楚弦第二次回答這樣的問題了,一雙如遠天皓月的雙眸依舊保持著孤遠不遜,以及淡淡的疏離。

「許是我認錯人了。」顧沖霄聽楚弦這麼一說,倒是有些許的失落了,「你倒是與我一個舊識,十分的相似,不,應當說是神似。因為,我也好多年沒見過他了,都忘了他長什麼樣了。」說道,他兀自搖頭輕笑。

楚弦卻依舊,雙手習慣性的負在身後,身形傲立挺拔,更顯英氣,他說:「想是殿下多年未見故國來人,一下看錯了。」

「或許是吧!」顧沖霄深深的嘆了一句,滿是遺憾的樣子,「如果你是阿羽,該有多好!」他說道,又滿是遺憾的搖著頭,心知這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等到顧沖霄抬起頭來的時候,卻發現這個楚弦一直在打量著自己,不曾有一刻的移開過眼神,就是這種深刻的眸光,又讓顧沖霄陷入了恍惚之中。

楚弦將目光移開,打量著這道宮牆,「總算是,大周沒有薄待你。」只是限制了顧沖霄的出行而已,並沒有在其他方面苛待他。

「父皇怎麼樣了?」顧沖霄連忙問,心中滿是急切,「我已經十年沒見過他老人家了。」

楚弦頷首,不急著回答顧沖霄的話,反而是隨著顧沖霄剛才下來的高台處走上去,但見前面有一處景亭,夜來風雪,溫酒賞雪的最佳去處。楚弦一笑,朝身後顧沖霄做了個「請」的動作,徑自往景亭裡邊走去。

顧沖霄心裡鬱悶,這個楚弦溫文爾雅的,卻是古怪得很,所聞的話語文不對題,他不禁追上去,再度問了一下,「父皇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他可曾……想念我?」

楚弦見質子焦灼,不禁輕笑一句,「殿下,可還似當年那樣,怨著皇上心狠?」

楚弦這一問,顧沖霄卻愣住了,一時啞言,也有些無措。他低頭整理了一番措辭之後,才開口,「當年剛來的時候,我確實滿腹怨言。特別是前兩年時光,異國他鄉,為人為質,遍受人白眼。可是慢慢的,我才明白,那是我們不夠強大,父皇才需要卑躬屈膝,我才需要受人牽制。」

「所以,不怨了?」楚弦再問。

「不怨。」顧沖霄回答得乾脆。

楚弦很是滿意,在景亭裡面彎身將椅子上吹來的風雪拂走,隨後坐下,繼續道:「如此,不怨了就好,也不枉費了皇上一番苦心,他……病得很重,甚是想你。」

「父皇病重?」顧沖霄大驚,「怎麼沒人來告訴我?」要是有人告訴他的話,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的,「我一別十年,苦了他老人家,獨自撐起靖國了。當年弟弟做錯了事,死在了大周宮廷里,父皇就只剩下我一個孩兒,卻又送來當質。父皇再狠的心,也是千刀萬剮般的痛吧!」

說著的時候,顧沖霄的眼淚止不住的落了下來,在周十年,他都不曾掉過一滴淚,現在卻是禁不住思念之情,潸然淚下。

楚弦默然,像是早已麻木了似的,只挑了挑眉,「當年二皇子的事,人人喊打,殿下就不要再說了,橫豎都是一個被驅逐出宗廟的人,這輩子再也不是靖國皇室的人了。」

「住口。」顧沖霄忽然冷喝了起來,怒意陡升,「我二弟遠在他國,發生了什麼事誰都不知道,大周一口一個他姦殺了太子妃,可是一把火全燒光了,給天下人就這麼一個交代嗎?」

「所以呢,殿下覺得當年的事,有冤枉?」楚弦倒是很詫異顧沖霄會這麼認為,只是他的言語過於冷漠,才將這點詫異給掩蓋了去,「殿下在大周十年,這十年足夠你查清楚當年的事了,可有另外的結果?」

「我……」顧沖霄竟無言以答,這十年來,確如楚弦所說的那樣,他的確是有在暗中注意當年的事,可是還是那句話,一把火全燒光了,該死的,不該死的全死在牡丹園裡了,天下人皆都唾罵顧驚鴻,他根本查不出半點其他的。

楚弦也無奈笑出了聲來,聲音惹得顧沖霄有些不悅。

楚弦說:「很不幸,當年我親眼見證了那場荒唐的事。所以殿下,有些事不是你所能扭轉的,天下人說他錯了,就是錯了,你眼下該做的,不是徹查當年的事,而是該想想,怎麼跟我回去。」他說罷,一頓,煞是認真了起來,「回靖國去。」

「我能回了?」顧沖霄激動了,一下子沒能剋制住心裡的激昂,衝上前去將手拄在桌面上。

楚弦頷首,「我這次來大周,表面是為了朝賀,實則奉了皇上之命,帶質子回國。」他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

顧沖霄猶然在難以置信中,結果那封信,拆封一閱,他的激昂也止住了,此刻已經冷卻了下來,「父皇要我,全憑你吩咐行事?」他甚至有些懷疑的看著楚弦,眼下這男子,年紀與他相仿,如何全聽他的?

如果不是筆跡是父皇的筆跡,落款是父皇的私款,他當以為這封信是偽造的了。

「不錯,皇上讓我安然無恙的把你帶回他身邊。」楚弦強調了一句,經過剛才討論顧驚鴻的事,兩人說話之間有些僵硬。

顧沖霄並無答話,楚弦也依舊沉著,隨後他起身來,作勢要離去了的樣子,只是卻遲遲不邁步,他斟酌了一會才道:「當年,我為琴奴時也是被困於這座宮廷里,人人欺負,命如草芥,如果不是二皇子,我早死了。所以,我是更不希望他身敗名裂的人,可是……當年的事成了定局,我又親眼所見,有些事不是你該插手。」

楚弦也不想聽顧沖霄接下來會說什麼,徑自繞過這景亭,臨走時,還不忘再吩咐一句,「記住,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離開大周,不是顧驚鴻。」

他答應過皇上,要將質子安全帶回去,就一定要。

顧沖霄站在那裡,目送著這個書生模樣的男子離開,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只緊緊攥著手裡的信箋,顫抖不已。

楚弦離開鴻鵠宮后,風雪越發的大了,天色也晚得快,再不離宮的話,只怕宮門就要下鑰了,外臣留宿宮內,並不好,所以楚弦離開的腳步更加的緊了。劍影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樣,時刻背著那把琴一直緊跟在其後,只不過有時在宮道上行走,有時又跳上屋檐,沒個定性。

原本出宮的時辰是誤不了的,但是,就是在前面太玄閣不遠的地方聽到了爭執聲,楚弦一看,竟是見到了熟人,正是盛京客棧中看花魁,又熱衷於查探命案的薛公子。

此刻與薛公子爭吵的中年人不是旁的人,正是薛裴之的父親,大理寺卿薛長君,紫袍綉白鶴,端的是正三品的架子,朝廷大員,棟樑頂柱。

只是此刻薛長君在面對親生兒子的不成才時,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礙於此刻是在宮廷中,他拉著薛裴之道:「你說的事想都別想,趁著現在還沒人發現你的身份,立刻給我回府里去。」他真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個兒子來。

薛裴之遭了一頓罵,氣餒的轉過頭去,沒走幾步正好是看到在宮道轉角處,楚弦帶著他的婢女正站在那裡等著他們吵完架再走。

卻沒想到薛裴之居然轉身走了,正好撞見了楚弦。

楚弦尷尬的笑笑,道:「薛公子莫要誤會,我也是怕見著尷尬,所以想等著令尊訓完再離開,本不想被你發現的。」

薛裴之的臉有些燒了起來,他穿著一身護衛的服裝,偷偷跟隨父親進宮的,卻沒想到還要挨一頓罵,還叫楚弦看了去。

看薛裴之這樣子,楚弦也大概看得出他不想離宮。

看了看天色,楚弦佯裝作一副憂愁的模樣,道:「我人生地不熟的,本來想繞出去就夠嗆了,現在又被公子這麼一耽誤,怕是趕不及關閉宮門前出宮了。」

「我為你帶路吧!」薛裴之忽然想到了什麼,自告奮勇。

楚弦頷首,「有勞。」

這裡宮道迴廊眾多,跟著薛裴之而行楚弦也並無二話,倒是劍影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在前面第四次轉角處的時候劍影終於忍不住了,她豁然將腰間尺劍拔出來,橫檔在薛裴之的面前,「你這廝,藏的什麼心?這些路根本就不是出宮的路,你想將我們帶到哪裡去?」

薛裴之微微訝異,卻又忽然釋懷的笑,「彼此彼此,你們熟知宮裡地形,卻還假裝不認識出宮的路,你們又藏的什麼心?」

這下,劍影卻被問倒了,反而楚弦在旁,微微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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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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