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急救
裕美國際兩年前就已經落成,純粹的黃金地段,黃金價格。據說這裡的定位就是特殊人群,想要買房不是有錢就行,開發商還要對購房者進行背景考察。而且購房協議中有一條,不能將房屋對外出租,原因是為了保證相對的私密性和安全性。所以這裡房價雖貴,卻受到某些人的青睞。
喬茜當初選擇這裡,多少也是看重了這點。公寓大堂有個二十多歲的小保安正在值班,見她進來立刻笑臉招呼:「喬小姐,您男朋友來了,剛上樓。」男朋友?喬茜愣了一下,緊接著反應過來,他應該說的是沈嘉航。沈嘉航知道她的怪癖,不會經常進門做客,但經常來這裡接送她。一對年齡般配,外貌出色的年輕男女,時間久了,總會引起懷疑。平時來來去去的,這些保安都看在眼裡,應該是誤會了兩人的關係。
「好,謝謝你。」喬茜也沒糾正他,點點頭快步進了電梯。電梯很快上行到十五樓。金屬門剛一打開,喬茜就看見等在自己家門口的沈大公子。沈嘉航一身正裝,西裝上衣沒穿搭在左手臂彎上,深灰色襯衫領口最上面那粒扣子散開著,另一隻手將手機舉在耳邊,正聽人說著什麼,一臉的不耐煩。
「好了,不用了。」見喬茜出現,他匆忙應付一聲便掛了電話,朝她迎上兩步。英俊的臉上眨眼就換了表情,煩躁和不耐統統消失不見,只剩下溫柔和關切,「喬茜,你……」
「進屋再說吧。」喬茜蹙著眉打斷他,說話間掏出鑰匙開了門。沈嘉航揉了揉眉心,一邊緊跟著她進了門,一邊將剛才的話問完,「不說好了來我公司嗎,怎麼不接我電話,還關機了?」
「不想理你。」喬茜回答得十分任性直白。「呃……」沈嘉航被噎了一下,眉宇間卻仍舊寫著縱容,「喬大小姐,為什麼不想理我?」喬茜瞥了他一眼,沒說話。然後把包隨手往柜子上一扔,穿過寬大的客廳,走到窗邊的懶人沙發上坐了進去。沈嘉航看著她這一系列的舉動,有些哭笑不得。他抬腳走了過去,站在另一隻懶人沙發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兩人相識將近兩年,喬茜這間公寓他進來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個原因是他知道喬茜的怪癖,不太喜歡待客進門。另一個……也是他真的感覺尷尬。喬茜這間屋子就沒待客的地方,除了卧室就是客廳。
卧室本就是私密的地方,尤其喬茜還是個女子。至於客廳……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剩下那兩個懶人沙發,每次坐進去他都覺得像掉進了棉花包里一樣,找不好平衡。自己一個大男人,在單身女孩子的閨房裡坐沒坐相,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實在無法讓他容忍自己這樣。
身下太軟,沈嘉航乍一坐下去就沒了平衡。他調整了幾次才找到個自認為還過得去的坐姿,然後有些無奈道:「台里有人惹你了?」喬茜看著他,不說話。沈嘉航繼續好脾氣地問她,「你這火氣到底是沖著誰?如果是我有哪裡做得讓你不滿意,你說出來,我盡量去改正。」
他掛了電話之後,連推了兩個會議,就為了晚上和她吃頓飯。誰知左等右等人都不到,打電話又沒人接。他生怕喬茜開車路上出事,連交警隊的關係都動用了,去查同一時間段有沒有出了事故的紅色mini。結果還真就查到了,牌照就是喬茜那輛。當時嚇得他魂快散了,幸虧那邊的人及時說了人沒事,只是場小事故,才又放下心來。
見喬茜還是不開口,面色也不見緩和。他幾乎百分之九十確定,這火氣的確是朝自己來的。沈嘉航嘆了口氣:「喬茜,不管我有什麼不對,我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出車禍的時候……」
「你找交警隊的人查了?」喬茜突然開口打斷了他,臉色更加難看,「那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出的車禍吧?」沈嘉航一怔: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因為當時著急,聽見對方說喬茜沒事,他就掛了電話,急忙又打給她。這次倒不是無人接聽,而是被掛了,再打,直接關了機。
「到底怎麼回事?」他收斂了表情,晶亮的眼眸里漸漸浮現出思量。喬茜脾氣的確不好,但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要發作都是有的放矢。而且……雖然並不是很願意承認,可如果不是觸碰到她的底線,喬茜不會對一個外人不依不饒。
「呼」喬茜順了口氣,下一秒卻突然有些激動,「沈公子,凌潔到底在許台長面前說了我什麼?你要把她往死里整!你既然知道我出了車禍,那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差點被她撞死!」沈嘉航愕然,低沉的聲音不自覺間染上冷意:「你說你出車禍是因為她開車撞你?」喬茜翻了個白眼兒,沒出聲,可神情間卻已經給出了答案。
沈嘉航微抿起薄唇,面色漸漸變得陰暗。喬茜轉頭看向窗外,反覆做了兩個深呼吸。儘管兩人都坐在車裡,但她當時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凌潔那種想要拉她一起死的決心和衝動。事到臨頭只覺得氣憤,這會兒回到屬於自己的空間里再提起來,更多的則是后怕和心驚。
如果那時候她反應慢一點,沒有及時扭轉方向盤,以當時的車速,不死也得殘;如果她撞上的不是綠化帶,而是一堵牆,後果同樣不堪設想;如果自己選擇錯了方向,沖向快車道和其他行駛的車輛相撞……
喬茜不敢再想下去。沈嘉航一直沒有開口。她漸漸平復心情,冷靜下來,對他說道:「沈嘉航,這麼久以來,我的確受了你不少照顧。我也承認,甚至很多便利都是別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會給我的。但是我和凌潔之間的恩怨,真的沒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和宣城電視台是半合作的關係,不管她和許台長說了什麼,對我都不會有太大影響,大不了我換個合作人。」話說得太急,喉嚨有些不暢,她輕咳了兩聲,才繼續,「我和凌潔之間的恩怨,我自己解決,請你別再插手了。她不敢找你,就來拉我做替死鬼,我怕死,我還有很多劇沒追完呢。我……」
「喬茜。」沈嘉航輕聲打斷她,他面色依舊不太好,但收斂了幾分陰冷,「和你沒關係。」
「啊?」喬茜愣住,一時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沈嘉航下顎的肌肉微動,他扯了扯衣領,習慣性往後去,結果忘了自己身下坐的是喬茜家的懶人沙發,沒有靠背。險些重心不穩,仰倒下去。
「誒!」喬茜叫了一聲,看著這情形,莫名被戳中了笑點,怒氣瞬間散了大半。屋子裡的氣氛因著這小插曲緩和了幾分。
沈嘉航重新找了個適當的姿勢坐好,看著眼前的女人默然幾秒才開口:「喬茜,這件事和你沒關係。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隨意插手你的事,我做的這些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但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是因為凌潔去許台長面前說了你的是非,我甚至都不知道有這件事存在。」
什麼?!喬茜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一雙杏目瞪得溜圓,所以蘭穎的情報完全有誤。按照沈嘉航這個當事人的說法,凌潔被他打壓,壓根兒就不是因為她,可她卻差點兒成了替死鬼。這算怎麼一回事兒啊!
喬茜先是氣結,繼而又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下一秒,她突然抬腳,用力踢上對面那人的迎面骨:「你大爺的,你差點兒害得我沒命!」
「嘶——」沈嘉航疼得倒吸了一口氣,他本能地收了下腿,結果高大的身體一歪,又差點從沙發上跌落下去。「你把我腿踢折了!」他咧著嘴抱怨,倒也不算誇張。喬茜常年練舞,功夫都在腿上,這下絕對不是白踢。「折了也活該!」喬茜狠狠地瞪他一眼。憑什麼做惡人的沒事,自己差點丟了小命,而且事情竟然還跟她沒有關係。「我錯了。我錯了!」沈嘉航歪著身子,一手捂著腿,一手豎在嘴上,做了個「阿彌陀佛」的手勢,「我沒想到她會去找你,而且還這麼極端。」
「嘁」喬茜嗤笑一聲,沒骨頭一樣縮進了沙發里,陰陽怪氣道:「誰讓我們兩個有一腿呢!畢竟你是我的金主嘛,當然要替我撐腰了。」沈嘉航苦笑:「我倒是想做你的金主,名正言順地替你撐腰,可惜你看不上我。」
喬茜低頭看著茶几上的桌布,沒有接話。屋子裡這時響起一陣來電鈴聲,是沈嘉航的。他掏出手機看了眼,直接摁斷,然後站了起來:「我得走了。」喬茜坐在原處沒動,只懶懶地抬眼看他:「沈公子慢走,恕不遠送了。」
「呵……」沈嘉航低笑了一聲,知道她氣還沒順,「小氣鬼!」喬茜撇嘴,隨即想起來一件事,「誒,我的包呢?你不是說找到了嗎。」
「落辦公室了。」沈嘉航垂眼看著她,也有些沒好氣兒。他今天光顧著擔心她了,哪還顧得上別的。喬茜漫不經心地應了聲,沒說別的。
沈嘉航卻略微正了眼色,緩緩說道:「喬茜,今天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沒想到凌潔會把賬算到你的頭上。但是你放心,這樣的事情,以後都不會再發生。」喬茜看著他,沉默兩秒,心中突然升起一絲好奇:「凌潔到底怎麼惹到你了?要讓你趕盡殺絕。」
「沒什麼。」沈嘉航淡淡地回了三個字,顯然不想過多提及。喬茜也識相地沒有多問,不管外人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她和沈嘉航相處時,都不會跨過自己畫出的那道線。自認為不該問的事情絕對不問,何況是對方不想回答,更不會刨根究底,反正不再威脅到她的人身安全就好。
「我先走了,還有事。」沈嘉航說了一句,轉身離開。喬茜還是站了起來,「我送你到門口。」她目送著沈嘉航進了電梯才關上門。空蕩的屋子裡一片寂靜,讓她忽然生出一絲疲憊。
既然沈公子發了話,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就是真的不會。沈嘉航這個人,看起來溫文有禮,可做起事來卻帶著股狠勁。而且兩人認識這麼久,對於她的事,他倒從來沒糊弄過。
可她一顆心卻總不太踏實,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事情受到了驚嚇。這可真是舊傷沒好,又添了新毛病。喬茜嘆氣,轉頭看了眼窗外。這才發現天色不知不覺間竟已經擦黑,怪不得總覺得屋子裡視線不太舒服。她伸手摁亮頂燈,去包里翻出手機,開機后直接打開外賣軟體,幾乎不假思索地點了一大堆地溝油食品。自己今天就吃了一頓早飯,又吵了兩場架,經歷了一場車禍,不知道消耗了多少體力。正是送餐高峰,配送時間比平時多了差不多一倍,有的等。
喬茜又走回窗邊,窩進了懶人沙發里,眸光一轉,正好看見躺在地板上的那件白大褂。昨天她光把錢掏了出來,衣服就那麼隨便扔回了地上。她獃獃地看著那抹白色,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雙黑暗深邃的眼睛,繼而是那張神情一貫淡漠又透著絲不耐煩的英俊面龐。喬茜重新摁亮手機,點進微信。
一大堆消息接踵而至,有沈嘉航的,有蘭穎的,還有幾個朋友和各種群。頭像輪流上升,眨眼間刷了幾次屏。喬茜並沒有理會,只不斷往下扒拉著屏幕,滑下去三屏才在最近聯繫人里找到和程鉞的聊天記錄。點進去,裡面除了兩個紅包,再無其他。再點開他的朋友圈……一片空白。沒照片沒狀態,連個轉發鏈接都沒有,就像是對她屏蔽了一般。
如果不是剛加好友時掃了一眼,她真懷疑事實就是如此。喬茜輕點屏幕,重新回到聊天界面上。然後指尖微動,敲下一個字發送過去,「喂。」
一秒過去,對方沒有回復。十秒過去,還是沒有。兩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十分鐘過去……屏幕仍舊一片寂靜。喬茜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想程鉞是不是不常用微信,或者是他還有另一個號碼。想他現在在幹什麼,這麼半天沒回消息,還是他看見了卻當作沒看見。想他如果回復了,就告訴他自己發錯了消息,不是要找他……
想到點的幾家外賣都陸續上門,那邊的人也沒有回復她。喬茜忽然覺得自己挺無聊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最後看了眼屏幕,見沒有接收到任何新消息后,把手機一扔起身吃飯去了。就在她走進餐廳的同一刻,剛剛歸於黑暗的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提示欄中蹦出一條消息——CY:腿用冰袋冷敷了嗎?
程鉞回家之後就直接去了浴室。沖完澡出來,他忽然想起版權方上周五的時候要過一份資料。東西早就已經整理好了,只需要開機傳過去就行。之前聯繫的郵箱翻了半天沒有找到,便用電腦登錄了微信。點進手機驗證的時候,他發現喬茜竟然發了條消息過來。
簡簡單單的一個「喂」字,並沒有其他多餘的話。回不回?怎麼回?程鉞腦袋裡迅速閃過六個字。再一看時間,消息是半個多小時以前發來的。他直覺喬茜應該是閑得無聊才會來騷擾自己。眼前忽然閃過那張神采飛揚的漂亮臉蛋,程鉞不自覺地勾起了唇角。
「?」他第一次敲下的只有一個問號,緊接著飛快刪除。「有事?」第二次換成了兩字加一個問號,隨即又刪了。程鉞遲疑了幾秒鐘,最終發了一句話過去:腿用冰袋冷敷了嗎?屏幕那邊的人沒有立即回復。他等了兩分鐘,還是沒有新消息。
程鉞把手機放到一旁,沒有繼續理會。將整理好的資料給版權方發送過去后,他電腦上直接退出微信,點開了文檔準備開工。然而五分鐘之後,他忍不住又拿起手機,屏幕一打開就是兩人的對話界面。修長的手指點擊上喬茜的微信頭像,開始一頁一頁瀏覽起她的朋友圈相冊。
喬茜點外賣的時候感覺自己能夠吃掉整個世界,等拿起筷子之後,卻發現整個世界都比自己能吃,叫來的東西太過油膩,動了沒幾口就感覺胃裡不太舒服,連胸口都像是被什麼東西糊上了一層。她勉強又吃了幾個蝦餃,將剩下的東西收拾收拾,塞進了冰箱,又順便整理了一下屋子。忙活完已經差不多是兩個小時之後。抬頭看了眼牆上掛鐘,還差五分鐘晚上九點半。
淺灰色的家居服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粘膩得難受。喬茜邊脫下來,邊轉身去了浴室。這一個澡泡了差不多四十分鐘,出來的時候口乾舌燥。喬茜也沒換衣服,只圍著條大浴巾,就晃悠去了餐廳找水喝。她這間公寓樓層不算低,窗戶外很大的範圍內沒有其他七層以上的建築,不用擔心對面有人偷窺。
冰箱門拉開那一刻,冷氣直接吹在胸脯的肌膚上。喬茜不由打了個激靈,隨即猛地想起某個人的囑咐:記得用冰袋冷敷一下。她微微恍惚,快速拿了瓶礦泉水,又從冷凍室里翻出了冰袋。職業舞者跌打損傷是家常便飯,冰袋自然也是常備物品。回到卧室時,她拿起梳妝台上的手機,又看了一眼,意外地發現程鉞兩個多小時前回復了自己的消息,而且也是提醒她冷敷。
「還真是個認真負責的好醫生啊。」喬茜不自覺地嘟囔了一聲,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眼角、眉梢里都渲染了淺淡的笑意。看了眼時間,才十點一刻,不算太晚。於是又發了條消息過去——「喂!」還是一個字,不同的只有標點符號。喬茜以為還是石沉大海,結果卻是秒回。
「有事?」她驚詫不已,急忙回復,「你還沒睡啊?」
「時間還早。」喬茜暗自「嘖」了聲,敲下一行字,「原來你也是個夜貓子。對了,今天的車費多少?我轉給你一半吧。」兩人不過幾面之交,又不熟,雖說是錢不多,但總歸算清楚要好些。
這次隔了十幾秒才有新消息過來,「不用了。」不出意料的答案。喬茜甚至能勾勒出他回復這三個字時面無表情的模樣。「呵呵……」輕淺的笑聲不自覺溢出紅唇,喬茜無意中抬眸,看見鏡中滿面含笑的自己,不由怔愣。下一秒,她倏地沉了臉,「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像少女懷春似的!喬茜被心底猛然冒出的一句話嚇了一大跳,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她一抬手將手機甩到床上,彷彿是拿了個燙手的山芋。
那邊程鉞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面,盯著屏幕注視了片刻,並沒有等到新的消息。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又點開她的朋友圈相冊,繼續瀏覽。
喬茜咬著唇猶豫了幾秒,最終克制住自己沒有再回復他,微信聊天終止。她將冰袋往臉上貼了貼,冰冷的觸感立刻讓人清醒了不少。喬茜長長地吁了口氣,伸手從壁掛書架上抽出本書。《救贖》——黑紅兩色的大字端端正正印在封面正中,這是C.Y今年的最新作品,上個月初才全國上市,她等了很久的預售才拿到手。據說初稿一年前就已經成型,只不過幾經修改推敲后才出版上市,和廣大讀者見面。
C.Y在這本書最後的自述中也寫過:這個故事沒有側重懸疑,也並不是他所有作品中最精彩的一部,卻是投入感情最多的。書中的部分情節是他曾經親身經歷過的,並且永生難忘,甚至他一度不打算讓它面市。書中講述的是地震發生后,一個背負血債,隱藏了身份四處逃亡的罪犯,和一名同樣倖存的女孩結伴求生的過程。災難發生后,餘震不斷,救援隊遲遲不到的災區成了絕望的地獄。危難時刻,人對生的渴望,對死亡的畏懼。人性的醜陋和善良,都在一個個穿插其中的小故事裡被刻畫得淋漓盡致。
喬茜盯著封面看了幾秒鐘,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冰袋,走到床邊半躺下來。她將浴巾的一角往下拽了拽蓋住小腿,把冰袋小心放好,然後隨意翻開書,從中間閱讀起來:災難來臨的那一刻,從來都不是最恐怖的。而死裡逃生后,不得不面對煉獄一樣的人間,以及隨時再次和死神擁抱的絕望……喬茜看著上面的文字,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身旁的手機這時「叮——」的一聲,響起新消息提醒。她伸手摸過手機,解鎖屏幕,下一秒,看著那短短的一行字驟然忘記了呼吸:你欠顧磊一條命。
城市的另一端,沈嘉航一邊注視著前方的路況,一邊接通了鈴響不停的手機。車載音響自動匹配,熟悉的中年女聲立刻充斥了整個車廂,冰冷,憤怒……「嘉航,你竟然和那個女人搞到了一起,你對得起顧磊嗎?你……」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畢現,沈嘉航毫不猶豫地切斷了通話。
燈光慘白得刺眼。喬茜扶著床頭,只覺得天地似乎在扭曲旋轉,胸口一陣強烈的窒息。她大口地喘息著,抓住自己的頭髮,狠狠地用力扯住。顧磊……顧磊……這兩個字彷彿魔咒一般在耳邊不斷重複著。多久了?這個名字有多久沒被提起過了。曾經如夢魘一樣如影隨形,讓她無法擺脫,幾乎毀滅。印刻在記憶最深處的場景開始一一閃現,震顫的大地,垮塌的建築,滾落的磚石,傾倒的房椽。鮮血,驚叫……伸向她的雙手。還有充滿了驚駭,卻永遠只能定格在那一刻的雙眼。
時間彷彿一下子倒退回了那一天,絕望如潮水般席捲而來。喬茜捂著頭,痛苦地蜷縮起身體,無聲痛哭。淚水肆虐而過,眨眼濕透了被她壓在身下的被角。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休眠狀態的空調自動啟動,開始重新製冷,室內的溫度一點點降低。寬大的浴巾早已經滾落在一邊,冷風吹過雪白的裸背,寒意侵體,卻讓她漸漸回神。
喬茜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她環抱住自己,緊咬著牙關閉上了眼,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掉落在床上的手機這時響了一聲,她沒有理會。過了一會兒,喬茜拄著床坐起。大約是一個姿勢維持了太久,半個身體已經麻木,讓她的動作看起來吃力又緩慢。身體無法控制地在隱隱顫抖著,喬茜反覆做了幾個深呼吸,卻並未得到任何緩解。手機屏幕已經又歸於黑暗。她盯著看了一會兒,像是作出什麼重大決定般伸出手,將它拿了過來。
剛才那一聲響動是一條垃圾簡訊。喬茜沒有理會,徑自點開了上一條,熟悉的名字再次撞入視線。她瞳孔微縮,稍平靜的呼吸再次急促。你欠顧磊一條命……喬茜彷彿自虐般,反覆默念著這句話。許久……「不,我不欠他的。不是我……不是我……」她喘息著喃喃自語,淚水在不知不覺間又滾落臉頰。
喬茜胡亂擦了擦,顫抖著點下發送簡訊的號碼,回撥了過去。聽筒里有幾秒中的空置,然後,「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不存在,請核實后……」喬茜愣住。仍舊不死心地沖著話筒高聲怒喊:「你是什麼人?說話!你和顧磊是什麼關係!!」提示音結束,通話自動中斷。
「唔……」低沉的嗚咽從喉嚨中發出,像是野獸受傷時的低吟。手機被狠狠地摔在床上,反彈后正好落在了那本《救贖》的旁邊。喬茜盯著標題上的兩個大字怔愣幾秒,重新平靜下來。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手機,撥打了蘭穎的電話。
等待的長音很快響起,然而卻遲遲沒有人接聽,直到自動掛斷。喬茜緊皺起眉頭,看了眼時間,午夜十二點整。這個時間對於蘭穎來說,正是夜生活最high的時候。她咬著唇,再打,還是無人接聽。反覆幾次,始終如此。最後一次自動掛斷的時候,她終於無法控制地煩躁起來。
屏幕跳轉回通話記錄頁面,蘭穎的名字掛在第一個,緊接著下面就是沈嘉航。喬茜看著那三個字,紅腫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兩秒鐘的猶豫后,她摁下鎖屏鍵,將手機往床上一扔。然後重新扯過浴巾隨意一圍,一頭栽倒在床上,這一宿註定再無法入眠。喬茜只覺得頭痛欲裂,身體疲憊不堪。然而精神卻有種詭異的興奮,似乎有另一個自己飄蕩在天外,魂體分離,無法歸位。朦朦朧朧地,喬茜總感覺熟悉的聲音不斷在耳邊迴響……
「你好,我叫顧磊。很高興認識你。」
「你的名字是多音字啊,念西還是念欠?」
「喬茜,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拒絕我是你的權利,但追求你是我的權利,我不會放棄。」
「喬茜,我不遠萬里追隨你到異國他鄉,你就一點不感動嗎?!」
「地震!是地震……啊——」
「啊——」尖叫聲衝破喉嚨。
耳畔的聲音消失了,喬茜猛地翻身坐起。隨著她的動作,頭痛海浪般此起彼伏。她緊鎖著眉頭,痛苦地捂著腦袋。許久之後,疼痛終於稍稍緩解。她不敢再造次,慢吞吞地下床移動到柜子邊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從最下面的柜子翻出一隻白色的塑料小藥瓶。瓶子里的葯還剩十幾片。喬茜看也不看,蓋子一擰,發狠般一股腦兒地都倒進嘴裡,水也不喝,就那麼生吞了下去。
這葯是蘭穎幫忙從醫院開來的,有鎮靜安神的作用。起初對她的睡眠倒是有一定的改善,後來喬茜發現漸漸產生了耐藥性和依賴性,便再也沒有動過。失眠這種事,忍一忍天就亮了,回頭總有機會再睡回來。但藥物對身體的損傷,通常都是不可逆的,極致的苦澀瞬間瀰漫了整個口腔。
「咳咳——」喬茜難受地乾咳了兩聲,轉身踉踉蹌蹌地又撲回到床上。讓人崩潰的說話聲再沒出現過,而她依舊睡意全無。喬茜獃獃地看著床頭櫃一角,頭疼的腦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時間一分一秒走過,疼痛非但絲毫不見緩解,反而越來越嚴重。
喬茜在不知不覺中出透了幾身冷汗。浴巾纏在身上粘膩得難受,她想要扯開,結果剛一動彈便發現四肢綿軟,根本不太聽使喚。心臟驟然加速,好像隨時都會從喉嚨里跳出,呼吸也跟著開始困難起來。這狀態不對……她應該是病了。
「嗯——」喬茜痛苦地輕吟了一聲,艱難地伸出手,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摸過手機。她憑著熟練的直覺解鎖了屏幕,在通訊錄里找到蘭穎的號碼撥了出去,還是直到自動掛斷都沒有人接聽。視線開始變得模糊,喬茜用力眨了眨眼,強撐著點了下一個號碼……她記得蘭穎下面的通信人,就是沈嘉航。等待的長音響起,也依舊沒人接聽。意識越來越不清醒,喬茜幾乎感到絕望。額頭上的汗水彙集成流,沿著臉頰從下巴滴落。她發了狠地咬上舌尖,想要靠疼痛來保持一點清醒。這個辦法似乎多少起到些作用。
喬茜正要點進通訊錄尋找下一個可靠的求救者,屏幕上端突然蹦出一條消息——CY:你睡了嗎?眼神一晃,顫抖的指尖直接戳上消息提醒,屏幕瞬間跳轉到兩人的微信對話框上,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喬茜直接摁下了語音鍵,嘶啞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程鉞,我要死了!你快來救我!」那邊立刻回復了一行字:你家幾樓?一波強烈的眩暈感突然襲來。「十五樓。」喬茜艱難地吐出三個字,來不及說門牌號碼,便眼前一黑,重重地栽進床墊里,靈魂又離開了身體,開始四處遊盪。直到玻璃碎裂的巨響聲突然衝擊耳膜。
喬茜虛弱地睜了睜眼。迷迷糊糊間,她看見男人寫滿焦急的臉出現在眼前,似乎有些熟悉。她還看見男人的嘴一開一合,在對她說著些什麼,可她就是聽不見聲音。然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喬茜,喬茜!」程鉞眼看著人又閉上了眼睛,急忙拍著她的臉喊了兩聲。見她沒有反應,又扒開她眼皮看了看,探了下脈搏。瞳孔已經開始微微散大,心率也跳動過速,再耽誤下去肯定要出人命。程鉞緊鎖著眉頭,關鍵時刻反倒冷靜下來。然後他這才注意到,喬茜沒穿衣服。身上除了一條浴巾外,再沒有其他東西。而這個已經半裸的女人,此刻就被自己抱在懷裡。
高大的身體一瞬間略顯僵硬,可這種時候,自然是救人要緊。程鉞只不自在了半秒,便利落地扯過床上的夏涼被,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后,打橫抱起,迅速衝出了門外。門廳外的防盜門還反鎖著。好在喬茜個子雖高,體重卻很輕。程鉞將重量集中到一隻手上,騰出另一隻手打開了門鎖。門外一名保安,還有一對披著睡衣的小夫妻,三人見他出來,一瞬間臉上神情各異。
小夫妻是喬茜樓上的鄰居,五分鐘之前他們是親眼看見他順了根繩子下去,踢破玻璃后盪進喬茜家裡的。保安陪著程鉞上樓之後,便跑來喬茜家門口,剛剛他聽了小夫妻的描述,還沒相信。
「兄弟,你是特種兵吧!」披著睡衣的男人忍不住感嘆了一句。「嗯。」程鉞含糊應了聲。他沒當過兵,倒是為了考究故事中的一個人物去特種部隊跟著集訓了半年。其間所有待遇,包括訓練強度和科目都和戰士們一樣。半年下來雖然稱不上以一當百,但也練就了一身本事。只是沒想到今天這本事用在這上面了。
「麻煩摁下電梯。」程鉞揚了揚下巴。「誒,好!」保安正是下午和喬茜打過招呼那個,聞言趕緊跑去摁開了電梯門,「喬小姐怎麼了?用不用叫個救護車?」
「不用。」程鉞出聲阻止了他,一邊走進電梯,一邊還不忘神色淡定地解釋加道謝,「她胃病發作疼暈過去了,我直接送她去醫院更快。」喬茜好歹是公眾人物,如果大半夜把救護車叫來,驚擾了四鄰,對她影響不好。更何況她今晚生病的原因實在有點丟人……剛才他進屋的時候無意中踢到個空藥瓶,撿起來一看是鎮靜安神的。
藥物過敏……這是程鉞的第一反應。下一眼掃到瓶身上的日期,這瓶葯的最後使用期限是半年前。毫無疑問,喬茜是服用了過期藥物中毒了。「你一個人能行嗎?用不用我們幫忙?」那對小夫妻也不太放心。「我一個人沒問題。」程鉞毫不猶豫地拒絕,「今晚多謝你們幫忙。」
「那你小心啊。」保安探身進去幫忙刷了卡,又摁了負一層的數字鍵,然後迅速撤了出來。金屬門很快關閉,電梯開始下行。密閉的空間里,程鉞低頭看了眼懷裡的人,不由長出了口氣,終於感覺手臂和腿上陣陣刺痛……
幾個小時前,他瀏覽完喬茜朋友圈裡所有的照片之後退回到聊天界面,才發現她始終沒有再回復他的微信。兩人最後的聊天記錄是他發送過去的「不用了」。程鉞盯著那三個字,忽然就變得心不在焉起來。他腦袋裡不自覺地開始胡思亂想,想她這會兒在做什麼,有沒有睡覺,是不是在和其他的朋友聊天,完全忘記了他……
就這麼在書桌前呆坐了許久。抬頭掃了眼牆上的掛鐘,發現時間已經是午夜。他知道喬茜沒睡,三次見面,三次都看見她眼袋上有隱約的青黑,就可以說明一切。她睡眠不好,或是乾脆習慣夜生活。程鉞想也沒想,劃開手機直接發送了消息過去:你睡了嗎?他沒考慮過喬茜會不會回復,只是單純地想給她發條消息。卻不料屏幕上直接蹦出一條語音,點開一聽,裡面的女聲竟哭著說自己要死了。
然後,他同樣不經思考地只問了句她住幾樓,便從抽屜里拿出車鑰匙和一張不常用的業主卡,匆匆忙忙地出了門。裕美國際是一層兩戶。那天高盛說他隔壁搬來的新鄰居背影又高又瘦,身材極好,他莫名地就想起了喬茜。等到今天送她回去時,他越發肯定了這種想法。十五樓……新鄰居果然是她,她住1501,他的房子是1502,還真又是一場巧合。
程鉞在紛亂的思緒中出了門。沒等電梯上來又折返家中,從工具箱里翻出一捆登山繩。他記得自己那套公寓的廚房陽台,和喬茜家是相鄰的。他沒有鑰匙,這個時間也不可能找鎖匠上門,最省事的辦法就是強行破窗而入。裕美國際距離他現在住的地方不近,然而半個小時的路,硬是被縮短成了不到一刻鐘。程鉞買下這套房子后,只來過兩次,平時都是高盛來打理。
保安不認識他,再看見他手裡的一捆繩子,拿出手機就要報警。程鉞沒時間和他廢話,直接扔下一句「你要報警就快報」,轉身進了電梯。保安見他如此坦蕩,倒是猶豫了。再加上程鉞確實有業主卡,還用鑰匙打開了1502的門,再仔細一問,才知道是1501的喬茜姐突發疾病倒在了家裡。程鉞估摸喬茜的狀況不樂觀,上樓后沒有浪費時間去敲門。而是直接進了自己那套公寓,直奔陽台,結果發現根本不可能從這邊強行破窗過去。
三米遠的間距,需要撞破玻璃,這邊沒有足夠的距離助跑。程鉞觀察了一下四周環境,決定從樓上掉繩子下來。那名小保安平時和喬茜還算熟絡,這會兒情況緊急,也顧不得懷疑考證太多。帶著程鉞上了十六樓,幫忙和鄰居協商。好在那對小夫妻人也不錯,雖然有所顧慮,卻還是爽快地答應了,男的甚至還幫忙固定了繩子。他本來對程鉞的設想有所懷疑,準備好了報警,等親眼看見他成功破窗跳進喬茜家中后,滿心就只剩下了看現場大片兒的刺激和佩服。
夏季衣服單薄,這種情況下又不可能有防護。程鉞用身體撞擊玻璃時,不出意外地劃破了胳膊和腿,甚至有幾處傷口裡嵌進了玻璃碎片。可他那會兒根本顧不得自己的皮外傷,彷彿不知道疼一樣直接衝進去,最後在卧室里找到了已經重度休克的喬茜。也好在他來得及時,否則過期藥物中毒,就算不要她的命,也說不準留下後遺症。
「叮——」的一聲輕響,電梯在短暫的回憶中下行到了負一層。金屬門剛一打開,程鉞便大步衝出,直奔柱子邊上那輛黑色的豐田陸地巡洋艦。他故技重施,將喬茜的重量移交到左手,右手拉開副駕駛車門。將她放進去安置好后,急忙繞過車頭跳進了車內。連繫安全帶都來不及想起系就發動了車子。程鉞一邊撥通了高盛的電話,讓他幫忙過來照應,一邊轉動方向盤。黑色車子飛速衝出車庫,直奔三條街以外的宣城第二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