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亡賠償
天色不光暗了下來,還稀稀拉拉的下起了小雨。李軍小心翼翼的避開路上的水窪,但無奈天色太暗,不管多麼在意,還是一個不注意就會踩在裡面。李軍隨手披了件雨衣,卻因走的急沒有來得及穿上雨鞋,小路上的泥水滲透到腳底,冰冷的觸覺讓李軍莫名的煩躁。黑色老舊西裝褲的邊角因長時間行走都變成了土黃色,這是李軍唯一一件體面的衣服。真他媽晦氣,也不知道那個小兔崽子去哪了,李軍邊罵邊加快了步子。
今天是李軍的大哥李飛的出殯之日,李飛是在下煤礦的過程中,遇到了塌方事故,意外去世。李軍真是想不明白大哥是怎麼想的,在冬青出生后,雖然是個女娃娃,大哥卻堅決要送她去讀書,家裡人都勸他湊合著養大,然後再嫁出去,又可以穩賺一筆。李飛卻倔強的不肯,非要送冬青去上學,自己冒著危險下煤窯掙錢給冬青交學費。這下好了,白白送了性命。李軍邊走邊在心裡嘀咕,早就覺得冬青這丫頭克夫母,嫂子為了生她難產而死,好不容易又再婚娶了一個好姑娘,這又為了冬青的學費送了命。
「叔。」右側的樹下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把李軍嚇了一跳,他循著聲音轉頭看去,冬青正撐著傘站在樹下。她的一身黑衣融入了黑夜,那樣直挺挺的站著,李軍瞬間感覺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直衝腦頂,讓他感到莫名恐懼。李軍看了一眼冬青的方向,那個方向,好像是通向大哥家田地的方向,下雨天她去那裡幹什麼?
「你這丫頭,今天你爹出殯,你不趕緊回家在這幹什麼?」李軍的聲音帶上了惱怒,不管是衣服還是冬青的遲到,都讓李軍感到生氣。自己爹死了,還有閑心思晃悠。
冬青沒有吭氣,抬起頭看了一眼李軍,撐著傘往家裡的方向走。李軍暗罵了一句,沒良心的小崽子,跟在冬青的身後往回走。
還沒進家門,就聽到李飛老婆撕心裂肺的哭聲,李軍動了動喉嚨,還是沒出聲。說來也挺可憐的,女人剛嫁過來沒多久,老公就發生了這種事。李軍伸手推了推冬青,示意她進去給她爹磕個頭,冬青抬腳慢悠悠的往裡走,絲毫不見傷心。李軍暗暗咬了咬牙,真是個冷血的人,冬青雖然還未成年,李軍總感覺她的身體里住了個老巫婆,一般孩子遇上這樣的事情一定會六神無主,但冬青只是最初掉了幾滴淚,再也不見悲傷。
李軍無聊的左右看看,自從彼此有了家室以後,來往的也確實少了許多。李飛的院子里養了許多花,正值好時候,一片綠油油的頂端都冒出了嫩嫩的花骨朵。嫂子翠蓮喜歡花花草草,大哥不在家的時候,便喜歡搗鼓花草,不知不覺已經種滿了院子里原本準備種一些蔥和韭菜的一小塊平地,雖然有些浪費,倒也平添了許多的生氣。嗯?李軍被院子角落裡的一抹綠給吸引了目光,不同於其餘的花花草草,這株植物種在李飛院子的角落處,十分不起眼。李軍往角落裡走了幾步,原來這株植物竟然是芋頭。誰把芋頭種到家裡了?看這位置不像是故意種植的,應該是隨手扔的芋頭塊便發芽了,這種東西生命力旺盛的很。李軍想再走近幾步看一下這株小東西。
「叔。」冬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屋裡出來,站在李軍的身後,冷不丁的叫了李軍一聲,李軍被嚇了一跳。
「你這娃娃會不會吱一聲,人嚇人嚇死人啊!」李軍不自覺的脫口而出,又覺得現在這個情況下說死人這個詞這個不太好,低聲嘟囔了幾句,便不再說話。
李軍又看了角落的芋頭一眼,抬腳往冬青的方向走。
李飛只有冬青一個女兒,他走了之後,後續的事情,李軍只能出頭幫忙。
「怎麼了?」
「她找你。」
「嗯。」李軍知道,冬青說的這個她,便是翠蓮。冬青自從翠蓮進家門之後,從來沒叫過翠蓮一句媽。連后媽也不曾叫過,李軍倒是能理解,孩子大了,接受一個人也註定了不容易。
他抬腳進了屋,心裡卻依舊在發毛,這丫頭怎麼老是一聲不吭的出現在某一個角落,冷不丁的讓人心慌。
李軍進屋看到的便是翠蓮蹲坐在地上,一身黑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身邊還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沓文件,大概是關於工傷賠償的問題。
李軍已經提前託人詢問了工傷的賠償問題,據人說,那是一大筆錢。私底下李軍也會和老婆念叨,這錢有沒有自己和翠蓮的份。
「你好。」對面穿著利落西裝打著領帶的男人伸出手。
「你好。」李軍也學著他的樣子伸出了手,握了握。
「關於李飛的賠償問題,我們能否協商解決?」對面的男人彬彬有禮,穿了一身嶄新的西裝,鼻樑上架了一副金邊眼鏡。對於他提出的協商問題,李軍有些動心,本就是大哥的事故,李軍並不想把在這件事上花費大量的時間,畢竟他還有自己的事情。
「這個……協商的話,能賠償多少錢?」李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聲音都緊張的顫抖起來,這畢竟是一大筆錢,說出來誰不心動。
「一萬,這是擬定的合同。」男人從拿在手裡的文件夾中翻了一會,用手指夾出幾張遞給李軍。看起來這次出事的人不少,合同不止一份。
一萬?這麼多?李軍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這個金額也遠遠超出了李軍的預估,李飛一個月的工資才一百出頭,這些錢已經相當於李飛十年的工資了。
冬青這丫頭真是發財了,李軍接過合同,裝作認真讀的樣子,實際上李軍並沒有念過書,識得字也少的可憐,卻還是要裝一下樣子。男人遞了一支筆給翠蓮,翠蓮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李軍,李軍點了點頭,一萬,確實不少了。
翠蓮接過了男人手中的筆,費力的寫著自己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合同上的時候,冬青不動聲色的走到翠蓮的身邊,突然從桌子上抽出了合同,筆在合同上狠狠的劃過。李軍發懵的看著冬青,不知道她想幹什麼。
「我們要求走法律程序。」冬青拿著合同背在身後,看了一會男人,開口拒絕簽合同。男人皺著眉頭看了看冬青,一個孩子,瞎摻和什麼。
「如果是工傷鑒定的話,拿到的也是差不多的,但是花費的時間會耗費兩倍的時間」男人打量了一下冬青,還是轉頭徵求李軍的意見,老闆吩咐要拿下所有的合同。
「你這女娃懂什麼,別跟著瞎摻和」冬青的插手,讓李軍覺得很是心煩,本來她是女娃這件事就已經夠不討喜了,還偏偏不知深淺的跳出來。
「是啊,冬青,把所有的都交給你叔叔吧」翠蓮看冬青不言語,也跟著勸著冬青把合同還給西裝男人。
「這事我說了算。」冬青看了一眼怯生生的翠蓮,嘴角扯起一抹諷刺的笑。
「啊?」
「我說要求工傷鑒定。」冬青把合同揉成了一個團,扔到了正在燃著的火盆里,抬起頭看著男人。
「叔叔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關於因工死亡的待遇,光是一次性工亡補助金應該就不止叔叔你說的一萬,如果再加上喪葬補助金和供養親屬撫恤金,即使爸爸是農村戶口,也完全可以拿到四萬到八萬。」
男人盯著冬青有些吃驚,她雖然十五六歲的樣子,卻懂得這麼多,這可麻煩了。
冬青說的一點沒錯,若是申請工傷鑒定,即使李飛是農村戶口,那公司拿出的賠償金額也至少要五萬,這也是為什麼公司會要求私了的原因。
這個地方的人對於法律知識極其淡薄,大部分人在聽到一萬時都會欣然接受,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出現的事故並不少,卻從來沒有走過司法程序的原因。而且一旦走司法程序,會對以後公司的項目申請造成不好的影響,這也是公司選擇花錢消災的一個原因。
「你們再考慮一下,走司法程序遠比想象的麻煩。若考慮好了,就再聯繫。」男人遞了一張名片給李軍,特意強調了麻煩這幾個字,便緊了緊手裡的文件夾準備去往下一家。
男人感到冬青的視線一直鎖在自己的身上,真是個麻煩的小傢伙,但願家裡的人可以選擇私了,畢竟聽說孩子還未滿十八周歲,應該是做不了主的。
李軍看了看手裡的名片,上面寫著男人的姓名,白山。